北宋大法官 第782章

作者:南希北庆

  曹栋栋往外面瞄了一眼,然后道:“这还真怪不得咱不讲情面,实在是那些人做得着实过分,咱是不能不管。不过秦兄请放心,我曹栋栋是不会出卖那些叔叔伯伯的,让他们将人担保出去,只要这人不跑,那就没事的,最多也就是交点罚金,该还人家的还人家,就这点事,咱也是做做样子。”

  做做样子?秦义杰心想,难道他们是要找政绩?问道:“真的?”

  “真的。”

  曹栋栋点点头,“不过这事,秦兄可别去外面说。”

  秦义杰忙不迭地点头:“这我省得,这我省得。”

  曹栋栋又拉着秦义杰的手,顶着大舌头:“秦贤兄,咱也是三衙里面出来的,这里面财路,咱都非常清楚,什么贩盐、卖酒、买马,这么多财路,犯得着去霸占人家的屋子,去强迫人家买自家的货物么。”

  谁能与你家相比。秦义杰嘴上叹道:“有些不知趣的亲戚,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其实并非如此,如今抓的人,许多都是一些小官小吏的亲戚,人家就是靠这外快过日子的,高大上的买卖,可轮不到他们来做。

  曹栋栋又道:“这回我曹栋栋可以担保下来,保证不会出什么事,更不会连累到那些叔叔伯伯,但下回我可就保不住,边上可还有检察院和皇庭。劳烦秦兄跟那些叔叔伯伯说一声,这种活今后还是别干了,钱不多,还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秦义杰赶忙拱手道:“多谢衙内的一番好意,这我会跟那些叔叔伯伯说得。”

  如今很多人就怕被牵连进去,如果只是花点钱,是否妥协另外再说,至少这心里有底。

  一旁的符世春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曹栋栋这人看着不靠谱,但不靠谱也有不靠谱的好处,有些话,他们都不好说,但曹栋栋就可以随便说,反正你们去猜呗。

  韦府。

  “我当初让你进警署,就是希望你能够在里面打探消息,你竟然还当上瘾了,莫不是傍上了那曹衙内,这翅膀硬了,使唤不动了。”

  韦应方冲着面前一个年轻人训斥道。

  那年轻人一脸委屈道:“韦通判明鉴,小人可从未忘记韦通判的叮嘱。”

  韦应方道:“那为何警署这么大的动作,你事先提都没有提一句。”

  那年轻人道:“这不能怪小人,小人当时也是突然接到命令,然后立刻就展开行动,甚至抓捕之前,小人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根本来不及通知韦通判。”

  “你!”

  “韦通判请息怒。”

  曹奕站出来,拦住韦应方,道:“这或许真怪不得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收到消息,警署此次行动,显然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事先走漏风声。”

  韦应方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家婆娘得知其弟被抓了,天天在家跟我吵。”

  曹奕叹道:“我姐夫也被抓进去了,最初我也很担心,不过如今看来,反倒是比较安全。”

  韦应方问道:“此话怎讲?”

  曹奕道:“警署一下抓了这么多人,那些人背后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全部处罚,那不得将河中府所有的官员都给得罪。”

  韦应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他们敢惩罚这么多人吗?”

  曹奕道:“所以我们还会先静观其变,且看看他们到底是何用意,若是太冲动,反而会被皇庭抓住把柄,而且,这事自然会有人跟他们去闹。”

  毫不夸张地说,此次警署的行动,给整个河中府营造出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如果只是说,抓一些小偷,甚至于端了几窝草寇,都不会有这种效果。

  原因就在于此次皇家警察逮捕的全都是关系户,都是在官府有各种背景。

  官员们全都傻眼了,他们甚至都不敢去担保,即便警署允许他们这么做,只要他们愿意担保,交了一点保证金,那就可以将人领回去。

  官员们都在揣测,此番行动背后的用意。

  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是要抓他们。

  这其中甚至还包括检察院,这个行动是毫无预兆的,检察院事先也是毫不知情,但是根据职权来说,这些人中许多都已经触犯刑事案件,检察院必须介入。

  然而,一下起诉这么多关系户,就真的就没有问题吗?

  苏辙可不是苏轼,完全凭性情来的,他还是比较谨慎,立刻来到皇庭。

  因为他知道曹栋栋跟张斐的关系,如果没有张斐的命令,曹栋栋不会这么莽撞的。

  “不错!”

  张斐坦荡荡地承认道:“此番行动,就是我安排的。”

  苏辙问道:“不知你此举有何目的?”

  张斐道:“整顿吏治。”

  苏辙愣了下,旋即笑道:“此番整顿吏治,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整顿吏治,是一个大事情,你就这么草率,还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

  张斐却道:“苏小先生是不是突然又认为,其实我的手段,还算是比较温和的。”

  苏辙眉头微微一皱,思忖起来。

  要从整顿吏治的角度来看,这就算不得什么,以往整顿吏治,都是直接针对官员动刀,而这回张斐查的都是他们的亲戚,就没有一个官员被抓。

  张斐道:“其实最近我们皇庭接到不少密讼,全都针对河中府那些恶霸,而这些恶霸基本上在衙里都有关系。

  这吏治腐败大致分两种,其一,是利用职务之便,直接向百姓索要钱财,这种方式其实是很好禁止的。

  关键就是这第二种,利用职权,霸占一些营生,形成垄断性质,以此来剥削百姓,他们没有什么本事,完全就是凭借自己的姐夫或者舅舅。

  就好比南郊外的周家正店,他凭借自己在府狱里面的关系,竟然招来一群囚徒,强迫过往商人上他们店居住,可他店里酒菜的价格,简直比白矾楼的还贵。

  这种行为对国家造成的伤害,是远胜于直接利用职务之便向百姓索要钱财,因为在衙里当差的,到底还得注意一下,而他们这些人,则是肆无忌惮。”

  苏辙稍稍点头,又道:“但是我们刚来之时,就曾对外暗示过,我们是不会清算旧账,否则的话,这过程也不会这么顺利。不瞒你说,我也不赞成清算旧账,那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这不利于河中府的安定。”

  张斐道:“我没有打算清算旧账,我只是想告诉他们,到此为止,我们皇庭是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再这么继续下去。

  凭本事赚钱,你赚多少都是应该的,但是若还想凭借关系,且靠蛮横手段去聚敛财富,那等待他们的必然是牢狱之灾。”

  苏辙稍稍点头,这种行为肯定要禁止,不然的话,也没法去执法,道:“那现在这一批人该如何处理?”

  张斐道:“由你们检察院全权接管,负责调查,然后与他们商量,给予他们一次和解的机会,但是该赔偿的必须赔偿,该罚必须得罚,若不给教训,他们是不会意识到我们的决心。最多只是让他们免于刑罚,但具体还是由你们检察院来决定。”

  苏辙笑道:“看来今日我不来找你,你也会去找我。”

  张斐点点头,道:“最近风头都让我们皇庭出了,也该让你们检察院和警署威风一下。”

  “真是多谢了!”

  苏辙呵呵两声,又道:“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虽然他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好活计,但心里还有些小激动,因为之前许多案例,都是民事诉讼,他们检察院就只是负责监督皇庭的审判,但这一回不同,全都是刑事案例,也该轮到他们检察院大展身手。

  张斐给予赵顼的建议,就是将重心转移到商税上面,来弥补财政方面的欠缺,也避免与地主直接开战,那么首先一步,就是要振兴商业,而这些关系户,是整个计划中的拦路虎,必须得全部铲除。

  只有在商人利益能够得到基本保障的前提,商业才能变得繁荣,商税才会增多。

  与此同时,关于青苗法的关系,以及元绛的书信,也已经快马传到京城。

  这在京城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王安石是直接爆发,在朝堂上,怒喷他们公检法与地主狼狈为奸,革新派也就针对司法改革展开攻击。

  老子的行政命令,你们也能否定,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关键这事他们整个变法都觉得委屈,明明就是那些乡绅搞事,堂录上都写得非常明确,他们个个以前都放高利贷,结果朝廷弄个两分利息,他们马上就来一个一分五,这不就是公然与朝廷作对吗?

  甚至有人直接煽风点火,表示皇庭判令甚至要高于官家的圣令。

  到底新政都是由官家批准的。

  然而,司马光这回可就没有让着王安石,是立刻跳出来,与王安石正面硬刚,坚决捍卫皇庭的判决。

  要知道司马光之前一直忍着没有离开,就是因为司法改革,如今王安石直接对司法改革进行攻击,他就不会忍了,否则的话,待在朝廷也没啥意义。

  而且,张斐的这个判决,可是令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士气大振,真是否定得太漂亮了。

  同时这涉及到乡绅权力,而保守派与乡绅的关系是非常密切。

  再加上司马光这回带头,这保守派是空前得团结,拼死捍卫这个判决。

  其中富弼、文彦博、赵捳庖桓纱笤紫啵捕济挥胁刈乓醋牛苯诱境隼矗硎菊飧雠芯雒挥形侍狻�

  之前他们虽然反对青苗法,但说得都很委婉,原因就在于,赵顼是铁了心要支持新法,继续反对,只能是逼着赵顼跟他们决裂。

  但这回不一样,这回他们是在保护司法改革,而不是要攻击青苗法,是不会跟皇帝产生直接矛盾的,那也不需要再委婉。

  双方是大吵特吵,在司法部门,行政部门,展开激烈的辩论,其中一个关键就是皇庭是否有权否定行政命令。

  王安石可以将范镇赶出朝廷,但没有办法直接干掉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赵捳庑┐笤紫啵钪栈故浅车交实勖媲袄础�

  还得皇帝拍板。

  赵顼看完之后,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单从这堂录来看,那些乡绅地主分明就是针对青苗法,朕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难道诸位卿看不出来吗?”

  语气明显就是偏向王安石的。

  司马光立刻道:“陛下,关于这一点,张庭长的判决上说得非常详细,一分五的利息,早就存于乡村之间,可不是因为青苗法才出现的,只是陛下你身在宫中,能够传到陛下耳里就一定是高利贷,其实民间还是存有不少低息借贷。

  此外,官府方面也没有提供具体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在针对青苗法。即便是,那也只是一种竞争,合理竞争并不违法。

  而且,皇庭对此也给出解释,官府当然是有权禁止一种不违法的行为,但此番禁止是不利于国家和君主的利益,故此才否决这条禁令的。”

  “一派胡言!”王安石怒斥道:“他们这是公然抵制朝廷的政策,皇庭更是为虎作伥,若是不管,将来人人都会与朝廷作对,那我们这些大臣,还如何治理国家,这怎么就不影响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赵顼是直点头。

  文彦博反驳道:“此言差矣,朝廷的政策是青苗法,他们并没有反对青苗法,他们只是针对河中府突然下达的禁令,进行诉讼,并且是堂堂正正地赢得官司。在我看来,这将有效杜绝一些有违民心的政策,防止地方官员肆意妄为。”

  赵顼又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听到这话,不但不恼,反而是心中一喜。

  文彦博以前是绝对反对青苗法的,但他的这一番话,有一个潜在意思,那就是反对青苗法是不对的,皇庭驳回的也不是青苗法,而是那条禁令。

  等于是变相承认了青苗法。

  司马光突然道:“王介甫啊!你以前常常吹嘘你的理财之术,可结果人家只需减半分利息,你这青苗法就不堪一击,还只能用权力来压制,你这就是披着理财外衣的法家之术,就还不如下旨增税来得轻松。”

  富弼偷偷瞄了眼司马光,嘴角稍稍抽搐了下。

  激怒王安石,司马光可真是专业的。

  “司马君实。”

  王安石当即就是火冒三丈,你侮辱我没有关系,你不能侮辱我的理财之术,指着司马光,咬牙切齿,“行,我就让他们放一分五的利息,我倒要看看那些口蜜腹剑,贪如饕餮的地主能够撑多久,我话放在这里,不到一年,他们就会原形毕露,到时再看看,谁才是真正为民着想。”

  司马光呵呵道:“你的青苗法能支持一年吗?”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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