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748章

作者:南希北庆

  蔡延庆不做声。

  张斐讪讪道:“其实我也真的有些不知道,蔡知府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什么?”

  蔡延庆道:“其实我倒也不想去强征那些穷人的税,但是这税要收不上来,那是会出大问题的,如今警署那边已经放出话,只凭借地契征税,但你是否知道,这秋税里面有多少门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都知道,毕竟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官田、士绅的田地,都是平摊到百姓头上,其中就包括那些无地百姓。”

  蔡延庆道:“既然你知道,那你还这么做?我也不妨坦白告诉你,我为官数十年之久,但今日是真估不到到底能够收多少税上来,那些地主即便愿意补,也不可能全部补上。

  而明年河中府是急需财政支持,如果这财政不好,你们之前所有的计划,可能都会失败,到时肯定会有人从中作梗,这可能引发极大的混乱。”

  张斐道:“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做到合法交税的,是多少就是多少,如果少一点,那咱们就少用一点。总不能让皇家警察去违法去收税吧。”

  蔡延庆笑道:“如果个个都合法交税,这税是绝不会少的,但你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张斐摇摇头道:“我没有想当然,我会脚踏实地的秉公执法,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何不借此,将地契这团乱麻给梳理清楚,顺便普查一下河中府有多少田地,反正以后也要梳理的。”

  蔡延庆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些大士绅可都是有背景的。”

  张斐反问道:“不知道是哪位王爷?”

  “???”

第五百七十三章 少数人的斗争

  也真不怪这蔡延庆庸人自扰,他的性格一向比较沉稳,非常沉得住气,只是他发现这个自主申报有一个技术上的漏洞。

  那就是地契。

  秋税简单来说,就是每亩地收一斗,北宋绝大部分地区是没有丁税的,完全看土地收税,但其中还伴随着许多杂税。

  而河中府最恐怖的杂税,就是支移。

  在战争时期,甚至有让河中府的百姓,将税送到延州去,许多百姓直接就跑了,如今就是折算成钱。

  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若只看地契收税的话。

  你想地主兜底,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呀!

  然而,张斐的回答,就让蔡延庆觉得自己是一个傻逼。

  那真心没啥可说得了。

  你都这么横了,那那就静待你的表演吧!

  但与其说静待张斐的表演,还不如说静待那些大地主的表演。

  因为只有那些大地主表演完之后,张斐才有资格出来表演。

  直白一点的说,就是得有人违法,张斐才有露脸的机会,否则的话,张斐只能在家跟夫人玩,

  而此时,这田里的农作物多半都已经被收割完,放眼望去,就只有一堆堆的稻草,这也预示着,已经正式进入缴纳秋收的时段。

  一般来说,夏税只收一个月,但秋税是要收三个月,从九月中旬到次年正月中旬。

  由此可见,收税是一个非常繁杂的公务,而且这也是官员最重要的政绩。

  但凡收不上的税的官员,基本是得不到升迁的。

  但是与往年不同的是,这都还未进入正式收税期,多半自耕农已经缴税完,税钞都已经拿在手里。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比往年要少缴纳近三分之二税。

  这能不积极吗?

  而那分署也随之渐渐变得清闲,都开始打苍蝇了。

  府库!

  “库里现在收了多少粮食?”

  韦应方向此库房的主管孟成问道。

  孟成拿着账本念道:“目前我们仓库一共收了两千三百六十一石粮食。”

  韦应方吃惊道:“才这么一点?我听说河东县南部的税已经收的差不多了。”

  孟成点点头道:“是的,地籍册上的百姓,已经有七成百姓已经交了税。”

  “七成。”

  韦应方稍稍点头道:“那倒是还好。”

  孟成忙道:“韦通判,就我们估算,其实只有不足一成的人尚未交税。”

  韦应方错愕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孟成道:“因为这回是按照地契收税的,而不是按照地籍册收税,这剩余的三成中,其实有两成多的百姓是没有地契的。”

  韦应方又问道:“那比起往年,还差多少?”

  孟成道:“我们仓库就还差四千多石。”

  韦应方眨了眨眼,“也就是说河东县南部,剩余不足一成的人要补上四千多石的税?”

  孟成左右看了两眼,低声道:“韦通判,咱们河东县可全都是一些大士绅,地契几乎都在他们手里,他们要不交税,今年咱们的俸禄恐怕都成问题。”

  韦应方一边抹着汗,心想,他们能补上吗?不管了,就是补不上,也不是我们的责任,是警署那边要搞这自主申报的。

  这潮水退去,那些暗礁也都慢慢浮现出来。

  是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些田地全都在谁手里。

  而那些大地主,大士绅,自是不想这么裸露的站在大家面前,当然,他们更不愿意出这一笔钱。

  由奢入俭难啊!

  然而,关于这自主申报在京城的战绩,也渐渐传开来。

  大地主们也都很慌,他们开始到处想办法,甚至都跑到陆邦兴这里来打听。

  也就是,他们都已经开始寻求司法手段来解决问题。

  “陆先生,官府免除那些支移、折变等税,这难道不违法吗?”

  柳长青的这个问题,直接将陆邦兴给问懵了。

  “不知柳员外为何这么问?”陆邦兴问道。

  柳长青道:“如果官府违法,咱们就可以去皇庭告状啊!”

  其实之前,他们也有些动心,补一点就补一点,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将账目弄得漂亮一点。

  但渐渐地,他们发现这窟窿也太大了一点吧。

  陆邦兴讪讪道:“柳员外,就我朝税法,可没有明确规定支移、折变,若真从司法来说,他们收这钱,倒是可能会被告。”

  “哎呀!”

  一个肥头大耳的地主挤过来,“甭说那么多,我们就想知道,怎么才能不缴这么多税。”

  陆邦兴思忖半响,“其实办法有很多,各位心里也都清楚,但都是充满风险的,公检法的查税手段,比那些衙差要强上百倍不止。

  而且,目前谁也不知道,到底税务司有没有来,如果税务司来了,那我给你们的建议,就是合法交税,一旦被税务司逮住,至少要花两倍到三倍的钱,而且,多半会被逮住。”

  “如今税务司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肯定是没有来。”

  “诸位有所不知,京城的税务司就是警署调一拨人过去,便是一鸣惊人,至今都未有人弄明白,税务司为何能够查到那么多证据。”

  皇庭。

  “哎呦!张庭长要出门啊!”

  在店门口的大狗,忽然见到张斐行了出来,不免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

  张斐点头笑道:“出门走走,否则的话,很多人都认为我躲在里面捣鼓什么阴谋诡计。”

  大狗听得呵呵直笑。

  张斐又小声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神色一变:“十分复杂。”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大狗道:“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那些大士绅、官员都在想办法,应对这自主申报,暂时还看不出他们会如数缴税。

  而我们在牙行的兄弟,告诉我们,最近他们店里的地契交易,比往年这时候,翻了一百三十多倍。”

  张斐震惊道:“一百三十多倍?”

  大狗点点头道:“这里面主要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将大地契拆分开来,变成几亩地的小地契,如此一来方便他们看情况缴税,也更加能够规避官府的调查。

  还有一种,则是大地主兼并五等户的田地。因为很多五等户只有几亩田地,亦或者十几亩,如果是以地契缴税,他们将土地卖了,找点别的活干,还要更加安稳一些,有些大地主,就借此事,唆使那些自耕农卖地。”

  张斐笑道:“我就知道,他们才是最难的对付的人,不管朝廷怎么做,他们都能想到办法去兼并土地。而且,他们将地契化整为零,这可能会增加税务司调查的难度。”

  大狗嘿嘿一笑:“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张斐斜目看向他。

  大狗道:“最近半月,我们在乡村扩张的非常快,而原因就在于,很多百姓都在想办法去告密。”

  张斐错愕道:“告密?”

  大狗点点头:“许多自耕农交了税,他们若知道有人没交,一定会想办法去告密的,我们借此,也找到不少眼线。再加上我们早就在牙行安排了一些人,他们这么频繁的交易地契,故此我们对周边那些大地主的土地情况,是非常清楚。”

  “还能这样。”

  张斐自己都乐了。

  这事真不是他谋划的,并没有安排,不曾想,竟还有意外的惊喜。

  大狗是信心满满道:“如果要查的话,我们手里也有一些证据。”

  这时,李四龙五驾着马车来到张斐身旁。

  张斐低声向大狗道:“暂时先别轻举妄动,稍微盯着一点,但愿这回不要动用你们税务司,如今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我先走了。”

  “张庭长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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