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685章

作者:南希北庆

  张斐问道。

  种谔道:“因为绥州对于我朝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为何西夏能够屡屡犯我延州,就是因为他们占据着绥州,从而使得横山屏障荡然无存,另外,横山延袤千里,多马宜稼,又有盐铁之利,若得绥州,延州再无又忧矣,如此延州百姓方得安宁。

  家父驻扎延州时,曾也穷尽计谋,希望能能够收复绥州,可惜这天不遂人愿,一直未能如愿,临去世时,都还心心念念,如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复绥州,从而扭转我军在延州的被动局面,我,我实在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此番话说得亦是情真意切,说到后面,他都不尽是双目湿润。

  为什么陆诜举荐他去掌管青涧城,就是因为当年他父亲种世衡常年驻扎在青涧城,与西夏交战,种家在青涧城的地位,是无人可比的。

  当然,由此可见,陆诜用人也是有一套的。

  而种世衡也是一代名帅,他有着一套完整灭亡西夏的战略,而攻占绥州就是第一步。

  可当时西夏出了个战争狂人李元昊,而宋朝这边又是仁义无双宋仁宗。

  结果可想而知。

  种谔急于拿下绥州,也是要继承父亲的遗愿。

  张斐回头向许芷倩,道:“地图。”

  许芷倩听得都入迷了,不审不知道,一审,才发现有着很多令人没有想到的事,找了一会儿,才将地图递给张斐。

  张斐拿着地图向许芷倩笑道:“是我们的默契退步了吗?”

  许芷倩稍稍瞪他一眼,道:“这时候就别贫了,专心审案。”

  说罢,他还心虚的瞟了瞟大家,的确不少人都神色怪异的打量他们两个,不禁将张斐埋怨了个半死。

  张斐可不在意,这庭长也是人,呵呵一笑,拿着地图一看,“哇!这地图真是好精致啊!完全就看不出这绥州有多么重要。算了。”

  他将地图往桌上一扔,一边揉着眼,一边向蔡卞他们低声问道:“喂!你们四个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四人先是一愣。

  蔡卞道:“学生以为方才那个关于种副使未有事先告知陆知府的问题还可以继续问下去。”

  张斐问道:“怎么问?”

  “呃学生不知,但学生以为他没有说实话。”

  “审案不是看感觉,而是要看证据。”

  张斐叹了口气,道:“他回答的逻辑是没有大问题,关键他的这些理由,只是他所认为,咱们是难以从他身上得到真正答案。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没有其它证据的情况下,这番话是不足以充当他无诏出兵的理由,那么就没有必要在他身上去纠结这个问题。

  但是你们的怀疑可以留着,待会其他证人上来,可以再问问看。”

  “是,学生记住了。”

  与他们交谈片刻,张斐又向种谔道:“种副使,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你可以先下去休息。”

  种谔是忍不住地长出一口气,点点头,站起身来,屁股上带着一块湿印走了下去。

  苏辙他们都看在眼里,不禁也是若有所思。

  张斐环目四顾,嘴上道:“方才陆知府曾提到郭逵郭相公,不知郭相公可在?”

  他真不认识郭逵。

  “老夫在此!”

  只见郭逵站起身来。

  张斐笑道:“劳烦郭相公出庭作证。”

  郭逵上得庭来,一看那椅子上都有汗印,不禁都呵呵一笑,但也没有在意,直接坐了下去。

  张斐问道:“方才陆知府之言,郭相公也听见了。”

  郭逵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为何陆知府说,关于之后朝廷要焚城退守一事,要问郭相公?”

  郭逵道:“在种副使占据绥州后,西夏方面的确有出兵,欲夺回绥州,且杀死我朝大将杨定,因此朝廷确有争论,最终也是决定要焚城退守,但是我并没有及时拿出官家的诏书来,随后西夏在一番试探,被种副使打败后,便没有出兵,因而也未有焚城退守。”

  “是吗?”

  张斐不禁道:“这隐匿诏书,可判死罪。”

  郭逵立刻道:“张庭长此言差矣,老夫只是没有及时拿出诏书来,之后老夫还是拿出来了,只因西夏方面突然提出拿出两地来交换绥州,那老夫自然先要与之商谈,这能算是隐匿诏书吗?”

第五百二十一章 文武与法(六)

  包括陆诜在内的不少文官,都对郭逵的这番说辞,是嗤之以鼻。

  但也仅是如此。

  对此大家并不意外。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郭逵本就是武官出身,且绝对是属于主战派,肯定是支持种谔的。

  关键,当时皇帝对于郭逵的这番行为是给予极高的褒奖,甚至当庭表示,“若有卿在,朕无西顾之忧”。

  同时郭逵在朝中也有着许多支持者,之前范仲淹、韩琦可都提携过他。

  张斐对此是微微一笑,未做过多评价,毕竟他也不是要复审此事,只是问道:“那不知郭相公当时为何没有及时拿出诏令来?”

  郭逵回答道:“那是因为官家之所以下达此诏令,也是考虑到,我军准备不足,应避免与西夏爆发大战。

  但如这种情况,其实在近几年中,也是常有发生,时常攻取对方一城,若对方兴兵来讨,则是立刻回防,若对方没有大军压境,则立刻在当地修建要塞、堡垒,巩固防御。”

  在那庆历条约中,有一条是明确指出,双方可在自己领地上自由修建要塞,是不受限制的。

  原因很简单,谁也不信谁。

  而在和平的二十年,双方都在边境修建大规模的防御工事,尤其是宋朝这边,当二十年和平时期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则是冲突。

  但由于这些防御工事的存在,以及两国内部的问题,导致这期间的战事,都只是在试探性进攻。

  宋朝不敢打,西夏其实也不太敢。

  郭逵又继续言道:“而在当时我发现,西夏方面已经开始发动战争,但是我朝大将折继世数次击退西夏的进攻,我军士气高昂,只是其中受到对方和谈欺诈,损失两员大将。

  如果我立刻拿出诏令来,反而会使得我军军心散乱,于是我打算先等等看。但随着西夏首领李谅祚突然去世,此番冲突便到此为止。”

  张斐点点头,问道:“以郭相公所见,如果当时李谅祚没有去世,西夏会否与我国爆发大战?”

  郭逵思忖少许,点点头道:“以当时的态势来看,是有可能会爆发大战,因为绥州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过关键,故此即便到了今年,西夏方面也一直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向我国索要绥州。”

  “是吗?”张斐又问道:“适才种副使也曾提到绥州的重要性,郭相公可否具体说说,这绥州到底有多么重要?”

  郭逵道:“当年我军在三川口之败,虽有诸多原因导致,但是绥州在整个战役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西夏军队便是从绥州的土门出兵,先佯攻保安军,然而却转向攻打金明寨,再直扑延州城。

  其原因就在于,西夏军若从绥州出发,可以在三日之内赶抵延州城下,让我方援军根本来不及救援,以至于丧失主动。因此,只要绥州掌握在西夏手中,延州便无法高枕无忧。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种副使的父亲,种世衡老将军在延州两百外,不顾敌军骚扰,不顾地势险要,不惜代价,修建了这青涧城,为得就是保护延州。这一点,相信陆知府也是非常清楚的,否则的话,陆知府当初也不会派种副使驻守青涧城。

  而如今我军收复绥州,便可以横山为屏障,延州就再无忧矣,也可减轻其余诸路的负担,同时在北线占据主动权,只要我军西出横山,便可进攻西夏,是进可攻,退可守。”

  “原来如此。”

  张斐点了点,继续问道:“那么郭相公以为,在治平四年那个时段,我国与西夏是处于什么状态?”

  郭逵思忖半响,道:“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庆历之约还在发挥作用,并未废止,也谈不上名存实亡,不过自嘉佑年间起,西夏方面擅自违约,出兵进犯,我朝也立刻停止岁币,之后我朝也是根据西夏的言行来判定是否履行契约。

  正如我之前所言,占领对方城池,在此期间,也是常有发生的之事,两国边界也在不断的调整,但并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且往往在冲突后,双方还是会和谈,保证庆历之约,得以执行,只不过绥州尤为重要。”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故此在我个人看来,在治平四年,双方是处于和大于战的状态,但不可争议的是,冲突也是在与日俱增。”

  张斐稍稍点头,又道:“根据郭相公的说法,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种副使当初出兵的行为,其实在当时是非常常见的,只不过由于这绥州地理位置,是极为重要,故而确实有引发双方大战的可能。”

  郭逵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么根据郭相公的判断,我军方面当时是否有应对大战的准备?”

  郭逵道:“我认为是有得,因为在诱降嵬名山期间,折继世折将军已经在大理河部署,阻止对方派兵前来阻降,并且之后接连取得大胜。”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道:“多谢郭相公出庭作证。”

  随着郭逵下得庭去,别说旁观的宾客们,就连种谔、陆诜两个当事人,都是一脸茫然。

  完全看不出这番话下来,到底是哪方占据优势。

  虽然郭逵表示,当时的贸然出击,是有可能引发大战的,但同时也阐述这绥州地理位置是至关重要。

  张斐稍作休息后,道:“翰林院学士郑獬。”

  陆诜听得此人,不禁面露惊喜之色。

  不少文官也是举目四顾,是惊喜道:“郑毅夫也来了。”

  关于大部分证人,目前谁也不清楚。

  然而,这个郑獬在当时,一直在京城翰林院,他的出现,使得许多人感到惊讶,他有什么可以作证的。

  但见一个近知天命的老者,挥着大袖,上得庭来,虽已是白发苍苍,但却气度非凡,穿扮也是极为朴素,跟陆诜极为像似。

  此人名叫郑獬,乃是状元出身,也是一个文化素养极高,清廉正直的官员,能够在宋朝当状元的,这文采自然是不用多言,在士林中也是拥有极高的名望。

  无论如何,郑獬的出现,令文官们觉得不错,还算是公正。

  郭逵是武将出身,一直都是主战派,是肯定支持种谔的,而这郑獬是妥妥的文官,是主和派,且与陆诜关系非常好,在此案中,他一直以来都在陆诜说话,认为陆诜遭遇不公,而此番重审,他也是功不可没。

  这至少证明到目前为止,张斐还是很公平的,没有说专门找一些主战派来作证。

  张斐微微伸手示意,“郑学士请坐。”

  其实按礼法来说,张斐理应起身行礼,但郑獬知道张斐,在礼法上,不应对他有过多期待,他还是拱手道谢,然后才坐了下去。

  张斐道:“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多谢郑学士能够不辞万里,来此出庭作证。”

  “张庭长言重了,其实应该是老夫感谢张庭长,给予老夫一个出庭作证的机会啊。”

  说着,郑獬又立刻言道:“不过方才老夫在旁听了许久,有一个问题,一直不得其解。”

  这些翰林院学士,可都是非常厉害的,上来就反客为主。

  张斐微笑道:“郑学士请说。”

  郑獬道:“方才就连种谔自己都承认,他是在未有诏令的情况出兵,同时朝廷的诏令,是让陆知府和薛转运使来主持此事,然而,当陆知府下令召回种谔,种谔仍然不从,这难道不是违抗诏令吗?

  也许这在政事堂,此事可论得失成败,但皇庭是要讲法律的,老夫虽不及张庭长精通律法,但也能熟背《宋刑统》,实不知这还有什么可审的。”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仿佛猛然惊醒一般,都是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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