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565章

作者:南希北庆

  你越是如实上缴,朝廷就越揪着你来要钱。

  张斐瞧向周建道:“员外若有证据,可交予税务司。”

  周建赶忙道:“我可没有。”

  张斐目光是一扫,道:“我知道大家都有所顾虑,我也有,但是我认为司法是唯一可以保护咱们商人手段,但前提是我们自己先相信司法,给司法一次机会。”

  其实这回也算是在整顿商税,之前张斐就曾向赵顼建议过,农税那边就算了,着眼于商税。

  根据这个算法,乡户其实交得更少,因为乡户的收入比较少,按收成的比例交,他们根本不需要交多少。

  而回应张斐的是一片沉默。

  在这方面,他们对朝廷是完全没有信心。

  这心都伤透了。

  因为太多小贩、商人,被朝廷整的是家破人亡。

  张斐也知道,但这种事,光凭嘴说,是很难让人相信的,还得根据事实说话。

  至少得让他们看到希望。

  过得半响,马天豪受不了这气氛,“哎呀!咱们也就是抱怨抱怨,这税都计算出来了,咱们纵使不愿也得交啊!”

  正当这时,樊正突然走了进来,“抱歉!抱歉!我来晚了。爹爹,各位叔叔伯伯。”

  张斐道:“樊大,你来的正好,你来主持吧,我这都已经引起众怒了。”

  樊正不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在这事上面,他还是比较相信张斐的,也愿意去尝试,不同于上回做那运输买卖,他对那买卖是存有极大的保留。

  因为那事风险太高,而利润又不是那么吸引人,而这事若成的话,对于商人的好处是巨大的,他觉得商人必须要依靠司法。

  当然,樊正也不会公然跟张斐站在一边,他讪讪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我们慈善基金会打算捐助三千贯给警署做警服。”

  “还捐?唉,罢了罢了,都缴了这么多税,也不在乎这一点。”

  “三郎,你说咱们捐这么多钱给警署,就不能抵消一点税么?”

  “呃。”

  张斐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些土地本也没有缴税,不然的话,你交得应该不止这么一点吧。”

  “!”

  赵府。

  “如今城内马上就要开始缴税了,相信开封、祥符二县也都快了,咱们要是现在反悔,可都还来得及。”

  礼部扛把子李道敬环视一眼屋内坐着的同僚。

  这几日他们其实都很惶恐的,因为他们都瞒报了,这做贼心虚呀。

  但是,现在他们还有补救的措施,瞒报可不算是偷税漏税,一旦将税交上去,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如今就要开始交税了。

  谢筠道:“当然是报多少,交多少,我听说这朝中没多少人是据实已报的。”

  孟乾生也道:“幸亏当初没有据实已报,就这个计税法,咱们得交多少钱啊!咱们家几代人积累下的土地,可都不算在俸禄之内的。”

  李道敬道:“我就是看到别人都谎报,才想到,何不让他们先试试看,若是没有查到他们,到时咱们再做打算,那些土地一转手,可就不属于咱们的,这又不是很难,就看税务司查不查。”

  赵文政突然言道:“我们知道人家没有据实申报,那人家也知道咱们也没有据实申报,如果我们突然又补上去,若是传出去,只怕他们还当咱们知道什么内幕,故而全部补上,那样的话,这税可就交定了。”

  李道敬眉头一皱。

  赵文政又道:“孟知院方才说得对,他这算法,就是针对咱们来的,咱们可不能束手就擒。”

  李道敬道:“话虽如此,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光账目那点钱,可就连警署的财政,都弥补不了,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赵文政哼道:“咱们都没有据实申报,他总不能将满朝文武都给抓起来吧。”

  孟乾生点点头道:“赵知事言之有理,我也不信他们敢这么干,而且诸位要知道,其它县城可都盯着咱们,如果咱们屈服,他们也只能屈服。”

  坐在末端的裴文突然扬起一份报纸道:“原因会不会在这上面。”

  赵文政问道:“此话何意?”

  裴文道:“今儿慈善基金会宣布捐助三千贯给皇家警察做警服。”

  李道敬皱眉道:“可三千贯也远远不够。”

  裴文解释道:“也许这才刚刚开始,据我所知,有许多官员都跟这慈善基金会有关系,我是在想,他们的办法会不会是想威逼利诱咱们,将钱捐入慈善基金会,然后再从慈善基金会捐助警署。”

  李道敬稍稍点头:“这倒是有可能。”

  赵文政呵呵道:“那他们可真是异想天开,老夫才不需要依靠这什么基金会来避税。”

  孟乾生道:“事已至此,咱们不用想那么多,这纯属自己吓自己。咱们还是要按照事先的约定去做,对方肯定是会选择杀鸡儆猴,谁要被告了,那就自个认,没有被告得,可千万也别被吓到,我就不信他税务司查得过来,只要税务司查不过来,这免役税就坚持不下去。”

  而警署那边也没有给他们过多犹豫的机会,是一鼓作气,开始面向城郭户征缴税收。

  那些中产阶级表现的非常积极,其实他们中许多人都雇了书铺,钱都给了,但是他们为了营造这个气氛,还是亲自来申报点交税。

  他们心里清楚,这事要成,他们是大为收益,这必须得给予百分之两百的支持。

  “君实相公,这是咱们家的税据。”

  老仆将一张税据递给司马光。

  “麻烦你了。”司马光接过来看了一眼,叹道:“看来这小子不是要敲山震虎,还是要杀鸡儆猴啊!”

  文彦博道:“你笃定他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些税都给征上来?”

  司马光点点头,道:“但是我原以为他会在申报之后,缴税之前,就开始行动,以此来敲山震虎,如此大家就都有后路可退,如今他竟然都没有动作,就显然是要杀鸡儆猴。”

  文彦博道:“但是朝中大多数官员都没有据实申报,我甚至听说,他们预料到对方会杀鸡儆猴,但他们将会抗争到底的。”

  司马光感慨道:“这必然是一番恶战啊!”

  今儿李豹又送了一批家具来,当然,这只是一个幌子。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试试咱们税务司的能耐。”

  “一个都没有改吗?”

  “一个都没有。”

  李豹摇摇头,咧开嘴呵呵笑道。

  张斐笑道:“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李豹道:“咱准备了这么久,能能不兴奋吗?”

  张斐呵呵道:“别急,咱们要是太快出手,那不用想也知道,咱们是早有准备,还是按照流程,先将钱给收上来,然后再审计,然后再调查。”

  李豹急不可耐道:“他们都已经知道,咱们是早有准备,摆明就是要让咱们查,看咱们是否查得够来,就那份申报表,谁看都知道有问题,开封县的耕地都缩了一半。”

  张斐笑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让那些‘鸡’知道咱们早就盯着他,那样的话,他们会有意见的,认为咱们是针对他们。凡事还是按照流程来,他们要打持久战,那咱们就跟他们打到底,正好也历练一下皇庭和检察院。”

第四百二十七章 税战(一)

  就在司农寺正式征缴免役税时,一直默默无闻的立法会,突然颁布了有关偷税漏税的惩罚原则。

  其实在之前,司农寺、税务司、制置二府条例司,就都曾有提到过,将会颁布新得规定,但只是说将会以罚金为主,具体是什么条例,并没有细说。

  但按理来说,这些条例应该早就颁布,却偏偏在已经开始征税,才发布这条新得规定。

  而且是由立法会颁布的,至此,所有司法新贵全部在这场募役运动中亮相。

  这条例是非常繁琐,有别于之前的律例。

  其一,立法会表示,这也只是一次立法会的尝试,所有条例暂时就只适用开封府,且只用于免役税。

  其二,就是规定税务司的起诉年限,最长不能超过五年,从今年开始算。也就是说,在五年之内的一切逃税行为,税务司都可以进行起诉,但是要超过五年的话,那税务司就不能起诉,只能说恭喜你,你逃税成功了。

  其三,就是有关惩罚的条例,罚金限制在税额的百分之五十到三倍,但最低不能低于五百文,根据情节的轻重来判定。而这故意申报表作假和拒不申报,可都属于情节严重。

  但这里也首次引入德主法辅的思想,如果说你家中有老人突然生病,婴儿突然出生,这种突然给家庭增加的额外负担,可主动向税务司说明,税务司、皇庭、检察院也都应该酌情考虑。

  但具体怎么酌情考虑,又没有细说,到底只是用于参考。

  其四,所欠税额全都是要算利息,以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来计。

  其五,也是最重要得,就是刑罚问题,申报作假、拒绝申报,且逃税税额超过百分之五十,都将会受到刑罚处置,服役一年,但都可用金赎役,是偷多少就缴纳多少,但初犯可免此罚。但如果是抗拒税警执行任务,且皇庭已经判决,都拒缴罚金者,则是判刑三到五年,不可用金赎役,初犯亦是相同。

  这条律例公布后,令整个局势又变得是波云诡谲。

  饶是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也都是一头雾水,他们一直都有协助立法会,但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立刻找到富弼询问。

  “这是官家授意的。”

  富弼是非常坦白地告诉他们,“不过我也仔细审视过这些条例,相比之前的条例,是要更为宽容,故而答应了官家。”

  其实这事,赵顼可以让司农寺颁布,甚至于自己用敕令颁布,不需要经过立法会,但是赵顼还是让立法会来颁布,可见赵顼是非常看重立法会,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但富弼也不是那种听之任之的大臣,他审视过这些条例,确实有利于立法会的。

  因为之前的条例是非常狠的,一旦被抓住,补缴税收这都不用说,罚得你倾家荡产,也是常有之事,同时还要面临四十杖,八十杖,以及徒刑三年,甚至于死刑。而且死刑是很容易触发的。

  相对而言,这个处罚,就真的是非常非常宽容。

  司马光皱眉道:“在这个时刻,突然减轻逃税的刑罚,岂不是助长那些偷税者的气焰。”

  这种紧要关头,突然减轻刑罚,这不就是在认怂么。

  可文彦博却是摇头道:“我倒是认为,这些条例其实是在布置战场,如今朝中那么多人没有据实申报,如果不修改的话,到时反而会令官家骑虎难下,而根据这些条例,税务司就可以放开手干,而不用再顾忌。”

  富弼点点头道:“宽夫与我想得一样,这不是在后退,也不是在警告,就是在布置整个战场。”

  看似刑罚减轻,可你若不减轻,这战就打不起来,因为以前刑罚定得太严,可执行性太低,别说那些权贵,就是百姓,如果人数太多,也难以适用。

  难道都杀了吗?

  这不可能呀。

  以前也很少依律这么去惩罚百姓的逃税行为,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就在这时,吕公著来了,同时他带来一张报纸。

  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道:“看来这税务司绝非善类。”

  司马光忙问道:“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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