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6章

作者:南希北庆

  啪!

  果不其然,司马光一拍惊堂木,怒喝道:“你这刁民胆敢在此耍泼,当真本官不敢治你么?”

  张斐不但不惧,反而冷冷一笑道:“耍泼?哼,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民不过是据理以争,何错之有。主审官那番话就是带有暗示性,意图让证人诬陷小民,真是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司马光真是忍无可忍,他自以为对张斐已经十分宽容,当即喝道:“真是岂有此理,本官如何审案,岂容你在此指手画脚,本官就不信今日治不了你这刁民。来人啊!”

  支持张斐的保守派,一时可都不声张,包括许遵。

  这绝对是藐视公堂。

  你这是不是用力过猛啊!

  正当许遵犹豫之际,两名衙差立刻上得前来。

  司马光刚准备吩咐衙差给张斐一顿板子,竖立堂威,张斐哈哈一笑,道:“是呀!陛下当初怎就不给你们一顿板子。”

  此话一出,门外宋神宗都有些蒙,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这真是越审越玄幻了。

  谈到皇帝,司马光不敢大意,道:“你说甚么?”

  张斐昂首道:“我说错了吗?据我所知,当初陛下圣裁,被你们驳回,陛下可也没有说要惩罚你们。如今小民据理以争,主审官却用这种手段来使小民屈服,看来主审官对人对己,真是两个标准啊!”

  王安石顿时精神一振,心里疯狂为张斐点赞,好家伙!骂得真好!骂得太妙了啊!真是一个人才啊!

  门外的宋神宗听罢,神色微微一变,是更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司马光紧锁眉头,道:“我们当初驳回陛下的圣裁,那是因为圣裁有不当之处,我们臣子理应匡正陛下得失,此乃我们臣子分内之事。”

  “是吗?”张斐双手一摊,笑吟吟道:“如今我指出主审官的不当之处,那就成刁民呢,这可真是公平公正啊!”

  司马光怒哼道:“你休要放肆,本官问你,本官方才问得有何不妥?”

  “就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张斐道:“首先,有哪条律法规定,这受害者就不能行凶者作证,难道受害者就不能追求更加公正的判决吗?也许受害者认为此案迟迟没有了结,这心有不平,故此前来作证申诉。

  其次,主审官又是基于什么理由,猜测有人胁迫证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主审官的此番问话,那分明就是诱导证人,诬告他人胁迫证人做伪证。

  主审官难道不应该公平、公正吗?主审官此番态度,就已经偏离了一个主审官最基本的原则。

  不过小民也知道主审官非专业的审判官,故此小民可以原谅主审官的失误,但如果再有下一次,小民必将上诉圣上。”

  大堂上是一片鸦雀无声。

  大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噗!呵呵呵……”

  王安石率先破功,呵呵笑了起来。

  痛快!

  实在是太痛快了!

  看到司马光被怼得怀疑人生,他实在是太爽了。

  啪!

  司马光也是刚猛之人,一拍惊堂木,道:“肃静。”

  余光狠狠瞪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也乖,立刻闭嘴,但是目光中却充满着挑衅,打他呀!你倒是打呀!

  司马光还真就不敢打。

  这要打的话,那就会出问题啊!

  司马光气得肺都要炸裂了,此时此刻,他不想砸缸,他想砸人,过得片刻,他突然使退左右衙差,又向张斐道:“好吧!本官承认方才所问有所不妥,那你来问吧。”

  什么?

  怂了?

  很多保守派都感到震惊。

  别说翰林院大学士,换个县尉来,都得将他打上几十大板。

  这绝对属于藐视公堂,犯上作乱。

  在当代思想中,尊长之话,有时候就不能去追究对错的。

  但是他们也不好起身为司马光助力,对方就一个刁民,本就处于弱势,他们还搞群殴,这未免也太难看了。

  但门外的宋神宗却心如明镜,向旁边的官员问道:“此人是何来历?”

  官员心领神会,回答道:“此人好像是商人之后。”

  “商人之后?”

  宋神宗感到十分诧异,呵呵道:“他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得呀。呵呵……”

  “小民遵命。”

  张斐拱手一礼,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第一十五章 问供

  其实古代审案,几乎每个官员都用恐吓,威胁、刑具等类似手段来使得犯人招供,这是法律所允许的。

  因为古代没有先进的科技,来辅助官员破案,同时又是要追求结果正义,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就是依靠用刑罚迫使犯人招供。

  相比起刑具,什么威胁、恐吓还算是比较仁慈的。

  司马光一上来,先不谈案子,而是揪着张斐的身份、劣迹来发难,目前就是要竖立自己的权威,其实这是一种很仁慈手段,绝不是欺负人。

  官员都这么做,甚至多半比这还狠。

  张斐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但这是对他而言,非常不利,如果不让他自由发挥,而是由官员牵着鼻子走,他不可能打赢这场官司的。

  他情绪突然激动,不是发泄,而是早有预谋。

  他事先就有意保护韦阿大,关于韦阿大的供词,他是一点也没有透露,因为韦阿大作为受害者,为凶手作证,这肯定会引起怀疑。

  司马光一定会就这一点提出质疑。

  张斐就在这等着他的。

  而且他巧妙地将皇帝给拉进来,这一招着实令司马光不知如何招架。

  他不可能为了压制一个珥笔之民,使得大臣对驳回皇帝决策的这个权力产生动摇,甚至他都不敢为此冒险,多说一句话。

  君权和臣权,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对方又是一个愣小子,就这事跟他争下去,天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司马光心里是非常很生气,被一个小子这么怼,还是在这么多同僚的面前,但是他也得表现非常大度,你说得对,我认错。

  这就是做给皇帝看的,皇帝也应该如此,虚心纳谏,知错能改。

  王安石为什么笑,就是因为他太了解司马光,让司马光低头认怂,这是很难的事情。

  当然,让他王安石认怂,更难。

  不过话说回来,这司马光认怂,也不表示他完全放弃,只不过场面是更加平等,大家都讲道理,不讲官威。

  这就是张斐希望达到的目的。

  张斐来到韦阿大身旁,温声细语道:“韦阿大,你别害怕,在坐的各位都是正人君子,他们是讲道理之人。”

  “俺……俺不怕,不……不怕!”韦阿大哆嗦着嘴皮子道。

  他还真没有刚才那么害怕,因为他看到张斐好像挺厉害的。

  张斐问道:“韦阿大,你可还记得,在案发当晚,你身在何处?”

  韦阿大点点头道:“俺……俺记得,俺当时在俺家田边的草棚里面守夜。”

  张斐又问道:“那你可否记得,当时你正在干什么?”

  韦阿大道:“俺当时正在睡觉。”

  张斐问道:“那你是刚刚入眠,还是在熟睡之际。”

  韦阿大挠挠头,回忆道:“应该是熟睡之际,俺……俺当时睡得很香。”

  开始入正题了,司马光、王安石等一干老爷们,反而听得是昏昏欲睡。

  就这?

  这哪是在审案,简直就是乡邻们平时的问候语。

  但是他们也不敢大意,这小子处处挖坑,可得小心谨慎。

  张斐又问道:“那你当时可有察觉到有人潜入到你的草棚?”

  韦阿大直摇头。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是何时才知道有人进入你的草棚,并且拿着刀企图伤害你。”

  问着问着,韦阿大也沉浸在当晚发生的一切,不经意间就放松下来,道:“俺突然觉得背和手臂有些痛,才醒了过来,俺当时还以为是被蛇给咬了,睁开眼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有人要杀俺。”

  张斐点点头,问道:“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并无任何反抗和防备。”

  韦阿大点点头,委屈巴巴地说道:“俺哪知道会有人来杀俺。”

  张斐道:“你方才说有一些痛,可是据我所知,断指之痛,那可是一种剧痛,可以令人痛晕过去。”

  韦阿大道:“那是俺醒来之后,才被砍断手指的。”

  张斐道:“你能否说说你是如何被凶手砍断手指的。”

  韦阿大道:“俺见她拿刀砍来,俺就挥手去挡,就是这样被砍断手指的。”

  张斐道:“之后呢?”

  韦阿大道:“之后她就跑啦,俺都来不及看清她是谁。”

  张斐道:“这就是整个过程?”

  韦阿大点点头。

  包括司马光在内的所有官员,原本都以为他们两是要串供,推翻之前的口供,否则的话,不可能为阿云翻案,可一听他们的问答,韦阿大说得跟以前一样,这足以证明阿云谋杀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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