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204章

作者:南希北庆

  立法会。

  “随着税币渐渐普及,各地也传来一些假税币的案件,虽然都是粗制滥造,也只能蒙骗一些愚昧的村民,但不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蔓延下去。”

  富弼缓缓说道。

  司马光言道:“目前伪造税币,已经是定为死刑,但是根据各地情况来看,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死刑对于他们而言,无法起到震慑的效果。

  我们应该针对那些有家底的富商,进行管制。”

  富弼问道:“如何管制?”

  司马光道:“印刷税币的墨纸,与平时我们使用的不一样,普通人也用不上,我们可以要求这方面的商人,对于购买的客户,进行登记,否则的话,就要拿他们问罪,同时对于举报的,进行重赏,以及要求税务司、安全司对这方面进行严查,如此才能够有效的打击。”

  张斐笑道:“要不要这么狠?”

  富弼微微笑道:“不是还有其它方面考量么。”

  “其它,哦,我明白了。”

  张斐恍然大悟。

  这也是为了迷惑辽国。

  在商量完税币一事后,富弼又道:“此外,还有一事,也想征求各位的建议,就是关于西夏文字的问题。兴庆府皇庭传来一封信函,询问当地立法会,是否有决定使用哪种文字的权力?”

  文彦博立刻道:“我朝已经不存在羁縻州制度,只有公检法,书同文,车同轨,这都是必然的。

  而且,西夏当初之所以创造文字,乃是希望与我国和辽国平起平坐,这必须得废除,如这种事,也必须由朝廷决定。”

  司马光道:“这事当然得由朝廷来决定,但是是否立法废除,我认为还当慎重,因为佛教在吐蕃、熙河、西夏等地盛行,而据我所知,当地佛寺十有八九都是采用西夏文字,这贸然废除的话,恐怕会引发当地僧侣的不满。”

  文彦博道:“西夏就是通过佛寺来推广西夏文字的。”

  司马光道:“但这已经成为现实。”

  “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不敢贸然决定。”

  富弼稍稍点头,“不过这事必须要给出一个具体法案,因为以后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说话时,他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道:“我赞成文公的书同文、车同轨,但是不是要采取秦朝的做法,我觉得没有必要。

  秦朝之所以那么暴力,乃是因为其文化不在其余六国之上,而且秦国完全是暴力征服,所以不这么干,可能秦朝的制度,都会被六国反噬,法家解决问题,永远只有一条路径。

  但我们大宋是完全不需要,就拿熙河来说,当地商人都在学习汉字,都在使用汉字,没有人再用什么西夏文字,因为他们不用汉字,就无法自主立契。在贸易方面,就是我们汉人主导,而汉人是不可能去学习西夏文字的。

  朝廷只需要确定官方文字和官方语言,理由则是方便大家贸易,方便大家解决纠纷,不需要立法废除西夏文字,不用想也知道,这用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少,用不了几年,西夏文字就会销声匿迹。”

  司马光也点头道:“我赞成张三之言,其实西夏文字也不过五千多个,还不到汉字的十分之一,且还是效仿汉字创造的,迟早会被取代,到时我们还可以通过事业学院去慢慢普及,只要明确官方语言和官方文字,那就足矣。”

  文彦博却道:“虽然二位说得也有道理,但那仅限于文化方面,而未考虑政治层面,秦国书同文、车同轨,也是避免六国死灰复燃,西夏亦是如此,西夏文字若是继续存在,就如同西夏的幽灵一直游离在河套地区,文字虽然无害,但难免会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利用。”

  司马光反驳道:“秦国的书同文、车同轨乃是为求统一,至于是否为防止六国死灰复燃,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以为文字并不是其中的关键,因为灭亡秦国的,不就是那楚霸王么。

  关键还是如圣人所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果西夏死灰复燃,那只能说明,朝廷的政策不得人心。而佛教在当地有着广大的信徒,采取强硬的方式,只会制造混乱,这不利于西夏安定。”

  “你们不能只顾眼下,而不顾长远。”文彦博眼看自己是少数,又马上道:“反正我是坚决反对保留西夏文字,此非小事,必须要在立法大会解决。”

  富弼见文彦博很是不爽,赶紧点点头道:“我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今日请你们过来,也只是听听你们的想法。”

  由于文彦博的态度坚决,这事也只能放到立法大会上去说。

  张斐对此也是赞同的。

  回到最高皇庭,许芷倩立刻迎了过来,“富公叫你过去谈什么事?”

  张斐坐了下来,“是否要废除西夏文字?”

  许芷倩愣了下,道:“有了汉字,谁还会用西夏那极其复杂,且又毫无意境和美感的文字。”

  张斐笑道:“但是西夏文字出来之前,汉字就已经存在。”

  许芷倩道:“我听说西夏之所以要创造文字,纯属是想与中原分离。”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我们考虑的也不是意境和美感,或者说笔画的多少,而是政治因素。”

  许芷倩问道:“那你们商量的结果是什么?”

  张斐道:“到时由立法大会来决定。”

  许芷倩道:“那你怎么看?”

  张斐道:“我认为西夏文明完全仿照中原文明,区别不是那么大,而且我们的文明是更加优秀,是全方面碾压,完全依靠经济、文明去潜移默化地改变,没有必要强行废除,但这种事需要考虑到很多层面,尤其是在政治层面,如果政治需要废除,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许芷倩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或许现在还有比这更加头疼的事。”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道:“京城的皇庭刚刚收到来自海门县县令陈芝华的上诉。”

  张斐诧异道:“县令的上诉?”

  许芷倩点点头道:“据说是那陈县令隐瞒了其父的死讯,被人举报到检察院。”

  张斐问道:“他为什么要隐瞒?”

  许芷倩道:“根据我朝丁忧制度,父亲去世,他必须要回家丁忧,但这肯定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张斐点点头道:“对哦,守孝,那他以什么理由上诉?”

  许芷倩道:“他说他对此不知情。”

  张斐道:“既然不知情,那就不算隐瞒。”

  许芷倩道:“但据说检察院找不到他不知情的证据。”

  张斐紧锁眉头道:“你认为此案会打到咱们最高皇庭来?”

  “有可能。”

  许芷倩道:“因为赵相公多半会判陈芝华罪名成立的。”

  张斐点点头道:“到时再看吧,到底我们现在也不清楚是什么个情况。”

  傍晚回到家里,张斐又向许遵询问此事。

  “我也是今天收到陈芝华的诉状。”许遵点点头道。

  张斐道:“他是否真的不知情?”

  许遵道:“这其实并不重要。”

  张斐问道:“为何?”

  许遵道:“在皇佑年间,益州的一名推官,因为不知其母去世,而被人举报,朝廷虽然查明他确实不知情,但仍然将他罢官。

  原因就在于,朝廷认为他之所以不知情,乃是因为其没有关心他年事已高的母亲,这不能作为理由。

  故此在此次立法中,立法会对此有详细的规定,在没有明确证据可以证明其实知情的条件下,可以给予一年的知情期,但是超过一年,无论是否有证据,都属于隐瞒不报。当然,一些特殊情况是可以豁免的,首先,此法也继承以往的制度,武将是不需要丁忧,而且边境重镇的官员也可以不丁忧,但必须要上报朝廷。不过,陈芝华的情况并不在其列。”

  张斐道:“岳父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当时我还觉得这法条有些自找罪受,毕竟这是家事,法律就是写得再复杂,也很难监督完善,更别说给出一个公正的答案。只不过那些老夫子们讨论地非常激动,包括富公也是支持的,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许遵也是感慨道:“此事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张斐问道:“还有其它原因吗?”

  许遵道:“就说我之前说得那位益州判官,他是在晋升之时,才被人弹劾的,许多贤臣、能臣,也都是倒在这丁忧上面,这已经成为朝堂斗争的一种手段。听说海门县在陈芝华的治理下,是发展迅速,尤其是陈芝华大力建设港口,开展海上贸易,海门县的税入较之两年前,已经增长两倍有余。

  陈芝华在诉状上没有明说,但是他有暗示,海门县的税政比周边州县都要好得多,如果他回家丁忧,他的努力将付诸东流,是有人故意整他。

  另外,陈芝华是王介甫提拔上的。”

  张斐郁闷道:“这还真是挺复杂的。”

  许遵道:“这事若真是闹到最高皇庭去了,伱可得慎重处理,我朝一直提倡以孝治天下。”

  张斐点点头,“是,我会谨慎处理的。”

  吃过夜饭后,一家人带着三个娃,在后院玩耍,如今张兴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喜欢到处跑来跑去,跟着李四、小桃他们玩游戏。

  趁着高文茵、穆珍跟着孩子们玩耍时,许芷倩来到张斐身边,轻轻挽着他的胳膊,道:“我看你对这个官司,好像没有什么信心。”

  张斐偏头瞧了她一眼,道:“不是没有什么信心,而是这种案件,本来就是最为复杂的,是大庭长无法决定的。”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张斐道:“母爱子,子爱母,这种亲亲之爱,是一种天然存在的共识。而守孝只是表达亲亲之爱的一种形式,为什么要有这种形式,其实就是将儒家思想的具体化。不然的话,任何思想都会显得非常空洞,也无法深入人心。

  可随着儒家思想的普及,这种形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理所当然,或者说它就是正确的。法律是无法判定一种属性就是正确的行为是违法的,尤其是这种行为,还是基于某种大义之上。”

  许芷倩听得是一知半解,道:“那你怎么看?”

  张斐道:“你还记得妫乡弑母一案吗?”

  许芷倩点点头。

  张斐道:“我当初是怎么处理的?”

  许芷倩道:“你你是请了观审团来协助你判决。”

  张斐点点头道:“可见此类案件,庭长怎么看,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怎么看,我是庭长,不是圣人。

  我不止一次说过,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没有完美的思想,但有趣的是,我们往往很难从思想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因为当你去其糟粕时,可能将精华也去掉了。

  你信不信,如果贸然废除丁忧制度,这孝道就会慢慢被压缩,对整个社会的影响,比我们个人所想象的要大得多。

  就好比公检法,根据公检法的制度,可能会放过一些坏人,可当你想要补救时,往往也会将公检法最为精华的东西也给去掉。

  说实在的,我并不支持丁忧制度,但是我在此案中,会更多的去尊重大家的看法,而不是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决定。”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道都不能对此进行完善吗?丁忧制度,乃是为求体现孝道,不能让它成为党争的工具。”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这不是大庭长能够去完善的,需要先有广大民意的支持,处理起来,可能会比较复杂。”

  正版书铺。

  “王学士真是妙笔丹青,言简意赅,辽人若见此文章,必奉为珍宝啊!”

  张斐将文章放下,满怀钦佩地向王安石。

  为了迷惑辽国,宋朝也是下了血本,从军事、行政、法律,以及宣传,各个方面来体现。

  务求让辽国早日用上税币。

  “行了。”

  王安石道:“你如今都已经是大庭长,还犯得着拍我马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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