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33章

作者:南希北庆

  为什么这么多人弹劾薛向,包括司马光、范纯仁他们,都不喜欢薛向,肯定也是有些问题的。

  送礼、拍马屁,薛向真是一样不落下,就给人一种很低级的感觉。

  当初王安石举荐薛向出任发运使时,薛向就给王安石送上非常珍贵的紫参,王安石当然没有收。

  薛向苦笑一声,“相公自小就才华横溢,一手文章,更是令天下人望尘莫及,深得不少宰相的亲睐,下官可没有相公这般才华,若还不知这人情世故,只怕现在都是一事无成啊。”

  如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年轻时候,就已经是名声在外,后来又跟着包拯,跟着韩琦,那人人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他们是有不低头的资本。

  薛向虽也是官N代,但他家世比较一般,而且由于他祖父跟丁谓关系不错,本就不太受待见,同时他又没有王安石的才华,他要不溜须拍马,不送礼,他能步步高升吗?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王安石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也懒得说你,但你今后出任三司使,可别再像以前那样。”

  他与司马光在私德方面,几乎是无可挑剔,但区别在于,司马光是绝不会跟薛向这种人来往的,无论薛向多么认同他的执政理念,但王安石不同,王安石更在乎你是否认同我的执政理念。

  薛向面色一喜,急忙抱拳道:“多谢相公!”

  “行了!”

  王安石手一抬,又道:“你只要记住一点,就不辜负我这番提携你。”

  薛向立刻道:“还请相公指教。”

  王安石道:“就是不要贪念这权势,也不要给他们吓到,畏手畏脚,要大胆去做,若能成,可青史留名,若败,也不过是回家养老。”

  薛向皱了下眉头,点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了。”

  其实王安石在此案中,是第一回 察觉到皇帝已经长大了,也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似乎有意思要走向前台,但他的性格就是你用我,我要大刀阔斧的去干,不可能跟司马光一样,变得瞻前顾后,大不了我就回家种田。

  所以,皇帝的态度,也影响不了他的决心。

  但是,他担心这会影响到薛向他们,这是在薛向打预防针。

  此时此刻,张斐还真是在家带孩子,只要打完官司,他是必休假,那寻常公务,他是碰都不想碰,太过繁琐。

  “小兴儿!小小兴儿!”

  “格格格!”

  “哈哈!”

  只见张斐趴在床边,逗着小婴儿是格格大笑,惹得自己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而身为母亲的许芷倩,则是坐在一旁查阅公文,“唉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御史台在此案中,存在着诸多问题,可是朝廷连一句责怪都没有,莫不是看在文公的面子上。”

  这个工作狂。张斐悄悄了翻了个白眼,然后将儿子轻轻抱在怀里,回过身来,“我想多少有这方面的因素吧。但这绝非主要原因,你想想看,各官署中,皇帝最讨厌是哪个官署,不就是御史台么,但是从未有皇帝说过要撤销御史台。”

  许芷倩道:“我也没说要撤销御史台,但至少也要进行问责,以往被处罚的御史也是不少。”

  张斐亲吻了下儿子的小脸蛋,漫不经心道:“在此案中,官家若是要问责御史台,这影响是非同小可,可能会给大臣们一种误会,就是认为公检法是凌驾于御史台之上的。

  然而,事实就是,官家也许并不认为御史台有错,因为御史台的职责,就是要宁杀错,勿放过。所以。”

  他抬头看向许芷倩,笑道:“你就别抱怨了,说不定御史台比你更郁闷。”

  许芷倩问道:“他们郁闷甚么?”

  张斐道:“无论如何,此案是开了一个先例,那就是检察院可以介入御史台的案件,这就足以,要是往前再多走一步,对我们公检法,反而是得不偿失。”

  许芷倩好奇道:“这又是为何?”

  张斐解释道:“基于我们检察院可以介入,御史台的闻风上奏,也不是那么可怕,这会赢得许多大臣对于公检法的支持,因为这也算是给他们留了一条后路。

  但如果说极大削弱御史台的权力,那公检法就是大恶人的存在,而公检法又不是御史台,我们马上就会陷入绝境的。”

  哪怕御史台送上门来,将头伸到张斐面前,张斐也不会动的,反而会将他们安全送回去,从始至终,他都在追求平衡关系,而不是一家独大。

  因为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一家独大的公检法,那将会是非常恐怕的存在,相比起来,那御史台就是一个渣渣,故此他一直都在压制公检法对于权力的制衡,保持与其它官署的一种平衡状态,只争是非对错,而不去争权夺利。

  富府。

  “御史台现在是什么情况?”

  富弼微笑地向文彦博问道。

  文彦博笑道:“还能怎样,当然是非常沮丧,并且扬言要专门派人盯着公检法每一个人。”

  富弼又问道:“就没有责难于你吗?”

  文彦博道:“为何要责难于我?我这都已经尽力了,谁能想到那小子还能倒打一耙,并且找出这么多证据来。”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突然又看向富弼,“虽然我没有成功,但富公所愿也都落空了,官家可比富公想象的要更为聪明,他甚至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更别说让公检法凌驾于御史台之上。”

  富弼道:“此事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也没有奢望一蹴而就,但到底公检法是可以复审御史台的案子,这已经很不错了。”

  文彦博摇摇头道:“但我始终不认同,公检法能够取代祖宗之法,从此案就不难看出,官家随时将公检法打回原形的,公检法也只能止步于此。而祖宗之法要更加名正言顺。”

  富弼紧锁眉头,思忖道:“但是祖宗之法已经被王介甫和张三破坏,我们必须得另择他法。”

  文彦博道:“但是公检法令人看不到任何希望,从张三所为来看,他更多是在帮助官家,去限制宰相的权力,此做法与王介甫所为,也并无两样。”

  富弼道:“话虽如此,但目前的情况,还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自公检法建设以来,每个人都收敛了许多,包括那些皇亲国戚。”

  文彦博道:“那只是因为官家目前还需要公检法,故而愿意妥协。但在我看来,这都只是海市蜃楼,不可能再往前进一步。”

  富弼叹道:“也不瞒你说,如何破这个僵局,我至今也未想到。”

  文彦博道:“或许根本就破不了。”

  他是保守派中的保守派,崇尚的是祖宗之法,但不是说他觉得祖宗定下的制度,就是完美无缺的,而是当大家都崇尚祖宗之法,就能够限制住皇权,从而奠定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如果没有祖宗之法,这句话就不成立。

  为什么富弼、韩琦、欧阳修、文彦博这些庆历改革派,会不惜代价地去反对王安石变法。

  虽说年纪大了,思想必然偏向保守,这是人性,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至于会让他们变得这么保守吗?

  也不见得。

  其实还有诸多原因,其一,王安石提倡利益至上,他的新政完全是围绕财政在展开,而这破坏了儒家治国的传统。

  其二,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王安石是要加强皇帝集权,这破坏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根基。

  而他们都是老臣,都是生在仁宗时代,在那个时代,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达到顶峰,他们当然都希望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皇帝必须承认自己一个人是治理不好国家的。

  但可惜神宗即位以来,就急转直下。

  看似治国理念之争,但隐藏在这下面的,还是权力之争,主要就是皇权与相权。

  在历史上,王安石变法虽然失败,但其实保守来也是一败涂地,因为经过神宗的努力,到宋徽宗时期,最终还是完成皇帝集权。

  也许是天意弄人。

  神宗要集权,主要是为富国强兵,开疆扩土,但偏偏最终大权落在一个艺术家头上,真是太搞人心态了。

  由此也可见,这集权的利弊。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屁大的事都能扯上半天,最终无疾而终,皇帝若能一言九鼎,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但你必须要确保,代代明君,否则的话,要是碰上一个艺术家,就全部玩完。

  文彦博与富弼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就是要限制皇权,但分歧在于,文彦博还是更推崇天命、祖宗之法,这一整套儒家体系。

  但富弼却认为,从王安石提出得“三不足”,以及正式将祖宗之法写入宋刑统,这祖宗之法已经是渐行渐远,他认为士大夫应该团结在公检法周边。

  文彦博之前也尝试过,他才答应司马光出任御史中丞,但渐渐地,他发现这公检法就是一个死局,还是完全被皇帝掌控,而且是不可能破局的。

  从程昉到皇城司,再到御史台,都不难看出来,公检法就是不敢跨出这一步,只是说张斐的口才比较好,律法造诣比较高,将这一点给掩盖了过去。

  可单就公平公正而言,真的不应该处罚他们吗?

  程昉所为,跟那王鸿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王鸿也没有贪污受贿,他也是尽心尽力在帮国库收税。

  文彦博对公检法是耐心耗尽,是愈发不满。

  此案其实就是很多保守派,对公检法不满的宣泄。

  而祖宗之法就不一样,你就是当着皇帝面,喊祖宗之法,皇帝也不敢说你错,毕竟儒家思想根深蒂固。

  其实富弼暂时也看不到破局的可能性,但他认为至少目前公检法还在发展中,不应太早下结论。

  司马光倒是没有他们想得那么深刻,他还是注重于国家当下面临的问题,而且司马光内心对于这结果,也是非常不满的。

  从最终的判决来看,是既没有解决御史台的问题,也没有解决均输法的问题。

  是决不能到此结束。

  虽然这个计划,是张斐提出来的,但其实他也非常认同,故此才会答应张斐。

  宣判后的第三天,在保守派的操作下,一群来自江南的富商,突然来到检察院,要状告东南六路的发运司,以权柄某私财,侵占他们商人的正当权益,导致东南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严重危害江山社稷,且希望检察院能够维护他们的正当权益。

  这一状,真是石破天惊。

  京城的商人都给吓蒙了,这些商人是疯了吗?

  虽然商人在宋朝的地位是比较高的,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不然的话,王安石也不会选中他们这些大富商来整。

  可更离谱的是,检察院还真就接纳了他们的诉状,表示会针对此事进行调查的。

  王安石得知此消息,顿时是勃然大怒,这真的是人善被人欺,你们这些家伙是有完没完,此事都已经结束了,你们又来告状,老子什么都别干,天天陪着你们打官司算了。

  这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支持。

  否则的话,就那些江南商人,怎么敢在京城,告发运司的状。

  张家!

  王安石怒目瞪向张斐,“你可别说,这与你无关?那司马老儿是什么性格,我可比你清楚,他是决计想不出这种办法来,这只有你想得出,而且你也不是第一回 这么干了。”

  在河中府,张斐就玩过这种招数,就是他鼓动那些盐商去告官府的状。

  惯犯来着。

  张斐依旧一脸冤枉道:“这不是王学士你让我这么干的吗?”

  “胡说八道。”

  王安石急得直接站起来了,“我何时让你这么干了。”

  张斐道:“当初就是王学士你让我想办法留住司马学士的。”

  王安石愣了下,道:“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司马学士为何萌生去意,王学士应该非常清楚而,之前那案子,对他的权威造成不小地冲击,他若想重新获得大家的拥护,必须得拿王学士你来开刀啊!”

  “!”

  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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