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你别怂 第784章

作者:贼眉鼠眼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震耳欲聋

搞不清上官庭芝登门的目的,两人的聊天只好从无聊的废话开始。

跟全世界所有的父母一样,聚在一起首先说自己的孩子,然后夸对方的孩子,最后得出结论,我家孩子要是有你家孩子那么争气该多好。

这个话题两人聊得很愉快,尤其是说到上官婉儿,两位老父亲的脸上同时露出宠溺之色。

“说来婉儿的名字还是贤弟取的呢……”上官庭芝笑得很温和,虽然婉儿没在身边,但他的脸上洋溢的溺爱之色却掩饰不住。

李钦载有些惊讶:“是我取的?”

上官庭芝笑道:“当年琨儿在贤弟门下求学,贤弟跟琨儿说,要他爹娘努努力,快给他生一个名叫‘上官婉儿’的妹妹……”

“后来内人果然怀了身孕,生下了女儿,记得琨儿当时好奇地看着襁褓里的妹妹,样子很兴奋,不停唤她‘婉儿妹妹’,愚兄一想,既然婉儿这个名字是琨儿的先生说出来的,便索性定为大名了。”

李钦载表情有点尴尬。

没想到历史上有名的婉儿,名字居然是自己取的,瞬间有一种左右历史轨迹的牛逼感。

“哈哈,真是巧了,说实话,我也很喜欢婉儿这孩子,待她稍大一些,上官兄若放心的话,不妨让她来我学堂求学,女子不能无才,明明是个聪慧绝顶的孩子,不可耽误。”

上官庭芝欣喜道:“愚兄正有此意,世人皆言景初贤弟满腹学问,有经天纬地之才,尤其是算学一道更是可比宗师,我家一对儿女若都能拜在贤弟门下,是我上官家之万幸。”

李钦载咂咂嘴,好好聊着天,为何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个弟子?

他的人生规划里,待这批学子学成之后,便关了甘井庄学堂,了却一桩负担,从此毫无压力地当一条咸鱼,若收了上官婉儿,岂不是学堂还要继续开下去?

不管了,扔给宣城公主,这叫“代师授徒”,有事宣城服其劳。

两人聊儿女,聊天气,聊家庭,但就是绝口不提上官庭芝惹下的麻烦。

这桩麻烦很大,李钦载既然解决不了,就别开口给人家添堵了。

但上官庭芝的想法似乎不一样,或者说,人家今日登门,本来就是想开诚布公说这件事的。

沉默一会儿后,上官庭芝缓缓道:“贤弟当有听闻,愚兄最近给天子上了一道奏疏,除了谏止调拨淮南官仓一事外,愚兄还说了江南淮南两道大量土地良田被权贵世家侵占一事……”

李钦载笑不出来了,点头道:“我听说了。”

上官庭芝嘴角扯了扯,道:“其实奏疏里已经说得很温和了,侵占土地良田的,不仅是江南淮南两道,关中河北更严重,或者说,大唐只要有土地良田的地方,权贵和世家都出手了。”

“去年户部计天下人口,大唐总计三百八十余万户,这些农户若人人有其田,户户有所养,我可断定,不出三十年,大唐必然迎来盛世,比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朝代都强盛。”

“但,大唐的土地若都被权贵兼并,成了权贵世家的私产,农户渐渐沦为农奴或是流民,那么这三百八十万户农户,便足可葬送大唐社稷!”

上官庭芝露出忧虑之色,叹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越是繁盛太平的景象,越是暗伏危机,愚兄食君王之禄,见危而不言,岂是人臣之道?”

望向沉默的李钦载,上官庭芝笑了笑,道:“景初贤弟喜爱我家这一对儿女,愚兄不胜荣幸,若有一天大难临头,上官家皆是老弱,死则死矣,不足惧也,愚兄唯独放不下的,是这一对儿女……”

“他们年纪太小,诸多恩怨与他们无关,若真有那么一天,看在这对儿女尚能讨贤弟欢心的份上,还请贤弟能保下他们的性命,一生隐姓埋名,在贵府做个端水打扫的下人奴仆便足够……”

“愚兄这点小请求,还请贤弟看在这对儿女的面子上,勉为其难答应,给贤弟添麻烦,是我的不对,恕罪。”

李钦载吃惊了,上官庭芝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上官家或许即将有灭顶之灾,他今日此来,并非是求李钦载帮忙解决他的麻烦,而是只求能保下琨儿婉儿这对兄妹的性命。

“上官兄,情况没那么坏,你不过是上疏说了几句实话,或许确实得罪了人,最多不过是被贬谪外地为官,不至于有杀身之祸。”

上官庭芝微笑道:“是,上疏说几句实话,当然不至于有杀身之祸,但我想说的,不仅仅只是这几句实话……”

李钦载惊道:“你还想说什么?”

上官庭芝却摇摇头,眼神直视着他,缓缓道:“愚兄刚才的请求,不知贤弟能否答应?若能,上官家欠贤弟一个人情,此生若无法报答,来世定结草衔环,若不能,愚兄转身就走,另求他人。”

“你求人一般都这么豪横的吗?”李钦载忍不住嘴贱,随即叹了口气,道:“若上官家真有麻烦,我承诺,保下琨儿和婉儿的性命。”

“景初之诺,愚兄记住了,多谢!”上官庭芝突然起身,面朝李钦载长揖一礼,久久不起。

李钦载无奈地长揖回礼,二人起身互视一笑,但眼神里却都没有丝毫笑意。

有些麻烦,纵然不愿沾惹,但麻烦也会跟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甩都甩不掉。

上官婉儿且不说,上官琨儿是他的学生,在这个年代,师生关系与父子无异,上官家如何倒霉他可以置之不理,但别人若将刀架在自己学生的脖子上,他还能装作看不见吗?

现在的问题是,上官庭芝他究竟还想干啥。

感觉这人跟武敏之一样,都是疯批。

明知自己惹了大麻烦,不赶紧缩起脑袋低调做人,看他的模样,似乎还想火上浇油,生怕麻烦不够大,生怕别人弄不死他。

“上官兄,事情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了?”李钦载叹道:“有些事是日积月累而成,若要解决非一日之功,只可徐徐图之,咱们是否有比较温和的解决办法?”

上官庭芝笑得很洒脱,摇头道:“可以有温和的办法,但前提是,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用天下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告诉天子和朝堂,这件事做错了!”

“只有让天子和臣民意识到这件事错了,才会有后来人寻求温和解决的法子,若没人愿意站出来发出这第一道声音,那么,我来!”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孤身陷阵

历史上的上官庭芝死得比较早,李钦载对这位人物基本不了解。

真实的历史上,上官仪撺掇李治废武后,而上官庭芝,则负责撰写废后诏书。

结果武后气场太强大,凤目含煞一问,李治老老实实招了,说是上官仪在背后撺掇的。

那时的武后已成了气候,上官仪父子俩当即被弄死。

所以,真正的历史上,上官家这对父子死于李治的背刺。

如今有了李钦载的存在,历史的轨迹改变了。

上官仪平平安安活到了致仕告老,上官庭芝这位中书舍人如果不作死的话,上官家在朝堂上还是有点资源的。

李钦载真不知道,原来上官庭芝竟是如此心怀正义的人。

他向大唐最危险最强大的敌人刺出了一刀,这一刀没伤到敌人的皮毛,却有一种唐吉坷德执长矛大战风车的悲壮。

当然,在那些已经不分黑白的朝臣权贵们眼里,上官庭芝的举动是非常可笑的。

全天下的权贵世家都忙着圈地占田,你跳出来骂街,活腻了是吗?

自古正邪不两立,因为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和认同对方的价值观。

上官庭芝说,如果没人愿意站出来发出这第一道声音,那么,我来。

一言振聋发聩,天地久低昂。

李钦载凝视他的脸庞,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视这位上官家的长子。

史书上对这个人的评价只是一语带过,他不过是一个起草了废后诏书的龙套,仿佛他生下来唯一的使命就是起草那道诏书,诏书写完,使命完成,生死已不足关注。

可李钦载眼前的上官庭芝,却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也有一腔不合时宜的正义凛然。

该敬佩还是该同情,李钦载并无情绪。

别人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事,那么自己并没有任何资格去评价他的对错,因为他至少是一位孤身直面刀戟的勇敢者。

不知道上官庭芝接下来要做什么,李钦载猜测,一定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动作。

李钦载只记得自己的承诺。

“上官兄,无论时局如何,上官琨儿和上官婉儿,我保了!”李钦载语气低沉地道:“有我李钦载活着的一天,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辱这对兄妹。”

上官庭芝长身一揖:“得景初贤弟一诺,愚兄可往矣!”

……

李钦载整夜没睡,心头很沉重。

坐在院子里,他静静地看了一晚上的星月,表情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什么。

夜半,一件狐皮大氅悄悄披在他肩上,李钦载赫然扭头,发现竟是金达妍,顿时露出惊讶之色。

金达妍仍然那副淡漠的样子,道:“虽已开春,但夜深露重,寒气侵体,你的身子重伤方愈,又想旧疾重犯吗?”

李钦载紧了紧肩上的大氅,一股带着幽香且温暖的触感传入手心。

“女神医还没睡,是生意太好高兴得睡不着吗?”李钦载掩饰了心事,露出熟悉的笑容。

金达妍哼了哼,道:“世上若无疾病,便是行医者最大的幸事,心怀悲悯,悬壶济世,方为慈悲。”

李钦载笑道:“不愧是神医,不仅医术高绝,医德更隆。我倒是听过一句话,说‘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看来真正有名的大夫,都是心怀慈悲的。”

金达妍两眼一亮,喃喃念道:“‘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好诗句!正是我等医者想说的话。是李郡公所作么?”

李钦载摇头笑道:“一个名叫王梵志的诗人所作,隋朝末年的人物,如今大约还活着。”

金达妍点点头:“这句诗,我当请匠人刻匾,挂在我的医馆里,自省自警。”

顿了顿,金达妍清澈的眸子投向他,低声道:“李郡公心事萦怀,无法安睡?”

李钦载脸色沉了下来,沉默半晌,叹道:“我只是在想,一个人只求一人一家的安稳富贵,是否太过自私。”

“可是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大志向,他的本性就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强行把他拔得那么伟大,他怎么能适应这个角色?”

“官爵利禄加身,位置已经很高了,可是回过头一想,当初出发时的初心,不过就是婆娘孩子热炕头,守着祖产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就算不经意挣了几桩功劳,也只当它是自己危难时刻的保命符……”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已有了如此多的责任和羁绊,搞得现在不做几件伟大的事出来,就对不起天下黎民百姓似的……”

“我特么又没欠天下黎民百姓的,凭啥要我做这些?”

“那些勇敢的傻子,他们要作死就让他们去,我招谁惹谁了?为何看那些傻子孤身冲锋的样子,心里居然觉得自己卑劣怯懦,不如人家活得纯粹高尚……”

李钦载突然有些激动,一手指向漆黑的夜空,怒道:“特么的你们都是好人,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们做好事静悄悄的不就好了?非要让我知道干啥?是想激起我的羞愧心理吗?啊呸!”

“老子只为自己活!只为婆娘孩子活!就这样!”

金达妍看着激动难抑的李钦载,秋水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异彩和克制。

许久,待李钦载情绪稍微平复后,金达妍低声道:“李郡公……”

“干啥?”李钦载的语气很恶劣。

金达妍抿唇轻笑:“你是个好人。”

“我特么……”李钦载勃然大怒:“谁特么允许你给我发好人卡的?给我收回去!”

两人静静地坐在院子,一直坐到天亮。

其实没什么话题可聊,李钦载与金达妍的关系可以是医患关系,也可以是施恩与受恩的关系,但李钦载却一直觉得,除了这两种关系,他与她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天大亮之时,吴管家突然匆匆跑来,一脸老汗神色紧张。

“五少郎,今早的朝会上,上官庭芝捅破天了!”

李钦载的表情毫不意外,平静地道:“继续说。”

吴管家擦了把汗,叹道:“今早太极殿朝会刚开始,上官庭芝便在金殿上递了奏疏,劾江南淮南两道官员权贵圈地侵田数万顷,致两道十万农户失地,沦为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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