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你别怂 第708章

作者:贼眉鼠眼

所以若说仇恨,她心中的仇恨并不具体对谁,她只仇恨荼毒平民的权势者,无论唐军还是高句丽。

李钦载当初请她救命,虽说用大火熏出了她和乡民,但后来证明他说话算话,不仅没有屠戮她的乡邻,反而让唐军给了乡邻许多赖以生存的食物。

这样一来,金达妍对李钦载已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反而有些感激他对乡邻的善待。

此刻李钦载开口邀请她同归大唐,金达妍委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主要是不愿沦落异国异乡,她终究难舍生养她的故乡。

李钦载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却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淡淡地道:“一身本事难得,若终老于贫瘠乡野,是对你绝世医术的极大浪费,在长安也有许多需要你医治的病人。”

“不仅如此,你的医术也需要传承下去,需要发扬光大,天下英才皆聚于长安,你不愁找到天赋超凡者承你衣钵。”

“李家供奉,世代受我李家俸禄,必待为上宾。”

这番话终于令金达妍动心了。

良久,金达妍轻轻嗯了一声。

李钦载和小八嘎都听到了,二人不由同时露出欣悦的微笑。

指了指前方,李钦载道:“推我去将士们营帐里走一圈,我想看看那一战后活着的袍泽们。”

小八嘎推着轮椅前行,慢慢朝后军营帐走去,那里有一片营区,正是受伤将士们静养的地方,乌骨城外一战,五千将士大多战死,仅剩的百余将士便住在这里。

越靠近营区,李钦载的表情越凝重。

靠在椅背上,李钦载慢慢阖上眼,脑海中顿时闪过当初那一战的一幕幕惨烈的画面,硝烟,战火,壕沟,和遍地的袍泽尸骸。

缓缓呼出一口气,李钦载的脸色却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一道惊喜的声音从营帐外传来。

“李帅,是李帅!”一名瘸着腿的袍泽惊喜地看着他,扭头大呼道:“李帅来看大家了!”

话音落,从各座营帐里走出许多将士,他们身上或轻或重都带着伤,有的甚至断胳膊断腿,还有的满脸都是纵横交错的刀痕,看起来狰狞可怕。

轮椅上的李钦载很快被受伤的袍泽们围了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围在他四周,又不敢触碰他,一个个欣喜地跟着轮椅缓缓前行。

李钦载示意小八嘎停下,然后微笑环视将士们。

“都活着哈,我也活着。”李钦载含笑道,眼眶却不知不觉泛红。

众将士也红着眼眶,哽咽点头。

李钦载哈哈一笑:“活着挺好的,对吧?”

众将士又点头。

李钦载缓慢地伸出手,将面前一名流泪的府兵狠狠拍了一巴掌:“生死关都闯过来了,哭啥!不嫌丢人。”

环视众人,李钦载笑道:“咱们都好好活着,来,大家互相发个誓,一定要活到八十岁,谁若没做到,咱们一起去他坟头撒尿,以示惩戒。”

众将士泪中带笑,纷纷举手发誓。

李钦载叹了口气,脸色渐渐沉痛起来,沉默许久,低声道:“活着的人,不要忘记死去的人,荣耀应该属于他们。”

众将士哽咽抱拳:“矢志不忘。”

李钦载此刻突然理解了前世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为何从此隐姓埋名,甘愿一生籍籍无名做个平凡人,军功章被他们锁在箱子里,至死也没拿出来炫耀过。

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懂得他们感受。

活着的人,不愿领受这份沉甸甸的荣耀,因为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荣耀归于那些战死的袍泽们。

无谓生死,后人凭吊,皆是伟大。

……

中秋之后,天气仍然炎热,白日里根本没有一丝凉风,让人愈发闷热难当。

一骑快马从西而来,渡海到达辱夷城外唐军大营。

当李钦载正在营帐里琢磨发明某个新菜式时,部曲赶来禀报,长安天使至,请五少郎速去帅帐接旨。

将李钦载抬到轮椅上,众部曲匆匆推着他来到李勣的帅帐。

帅帐内众将齐聚,李勣坐在正当中,见李钦载坐着轮椅进来,众人脸上纷纷露出赞许的微笑。

唐军东征至今,若说军中功勋之首,李钦载是毫无争议的首功,任何将领都无法反驳。

长安宣旨的天使不是文官,只是一名禁卫。

见李钦载入帐,禁卫双手捧出一卷黄绢。

李钦载艰难地从轮椅上撑起身子,正要行礼下拜,禁卫急忙拦住了他。

“李帅重伤在身,陛下有旨,不必行礼。”禁卫微笑道,望着他的眼神满是崇敬。

武夫与文人不同,武夫只认战功,任你嘴皮子天花乱坠,他们只承认你做的事,从不在乎你说什么话。

李钦载做的事,足以得到这位禁卫的崇敬。

帐内众将纷纷下拜,唯独李钦载坐在轮椅上。

展开黄绢,禁卫将圣旨内容缓缓念出来。

文字晦涩难懂,但意思很清楚。

着渭南县公李钦载交接军中事宜,即日启程,乘水师舰船西进,先回大唐登州,再入长安,沿途官军人等,以国士之礼迎送。

圣旨念完,众将微微惊讶地看着李钦载。

李钦载苦笑,不过是打了一仗,受了点伤,什么国士之礼,搞得这么夸张,这样的风头实在没必要。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平新罗策

圣旨来得不算意外,李钦载知道自己受了如此重的伤后,已不宜领军征战了。

兵凶战危,这种事可逞不得强,自己的生死无关紧要,一个重伤的将领非要坚持领兵征战,等于把将士们往鬼门关里带,李钦载担不起这个责任。

圣旨上只说召李钦载回长安养伤,顺便赐了一些牛羊和金帛给将士们,但对李钦载在战场上的表现却只是口头上褒奖,并没有实际的赏赐。

李钦载倒也不在乎,本来领军出征就不是为了封赏来的,李治不提,他也不问。

接旨之后,李勣却捋须微笑,拍着他的后脑勺说了一句,从今以后,怕真是要分家过日子了。

李钦载愕然半晌,然后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不由笑了笑。

分家,其实早就分家了,李钦载在长安有单独的宅邸,甘井庄更是他私人的庄子,李勣说的“分家”,自然是别的意思。

接到圣旨就必须马上安排回大唐的事宜。

李钦载的营帐里,小八嘎忙着收拾行李。

薛讷这次也打算跟李钦载一同回长安,这货立了两大功劳后,觉得差不多能跟亲爹交差了,于是果断摆烂,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人生岂不快哉。

李钦载则进了李勣的帅帐。

帅帐里只有祖孙俩,二人皆非正常人士,老的一瘸一拐,小的坐轮椅,画面看起来特别凄凉,满门被坑害的既视感。

坐在李勣面前,李钦载垂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李勣,突然噗嗤一笑。

“爷爷,咱俩若是舍了官爵行走江湖,江湖上怕是会掀起腥风血雨,咱俩的外号孙儿都想好了,‘天残地缺’咋样?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是不是很威风?”

李勣愣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抄起手里的拐便要给他来一记狠的。

李钦载急忙摇着轮子往后退,残疾乞丐被暴发户欺凌的画面特别心酸。

“明知道说出来会挨揍,还是死性不改,嘴咋就那么贱呢?”李勣瞪着他气道。

李钦载温柔地扇了扇自己的嘴巴。

嘴贱这毛病大约是刻进基因里了,就像痴汉在公交车上看到了美女,手就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完全忍不住。

“回到长安后,你好好养伤,莫再惹祸了,你现在就是个废物,惹了祸别人揍你,你跑都跑不掉。”李勣叮嘱道。

李钦载脸有点黑:“爷爷,孙儿只是暂时行动不便,但绝不是废物,您这用词实在是……”

李勣瞪圆了眼:“老夫就说废物了,咋?”

“莫咋,您高兴就好。”李钦载乖巧地陪笑。

“多日前老夫给陛下送了奏疏和军报,说了你受重伤的事,那时你还昏迷未醒,两日后你活过来了,老夫又派人给家里送信报平安,也不知你爹娘和妻儿收到书信否。”

李钦载道:“孙儿到登州后,再给家里送信报平安。”

李勣嗯了一声,捋须沉吟片刻,又道:“如今高句丽战事顺利,大约不会有太大的变故,我军南下兵围平壤,孙仁师的水师也会从水路登陆,你回长安养伤也好,接下来的战事,没有必须你出手的地方了。”

随即李勣又道:“高句丽被灭后,我王师会趁势灭了新罗,海东半岛收归大唐版图,关于灭新罗之战,你可有建议?”

李钦载想了想,道:“爷爷,孙儿从倭国带来的四万倭人,后来松山岗一战,倭人战死数千,孙儿一直留着没让他们上阵,是有用处的。”

李勣哦了一声,道:“有何说法?”

“我王师灭高句丽后,可令三万余倭人驻兵熊津都督府,与新罗国境相距不过数十里……”

“爷爷再暗中授意倭人与新罗人在边境制造摩擦,让他们越境杀人放火掳掠什么的,新罗人必会反击,一来一去的,矛盾越来越尖锐,最终会酿成大的冲突……”

“到这个时候,爷爷便可插手干预了,表面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各打五十大板,暗地里给倭人装备兵器甲胄,另一头安抚新罗人,强调忍耐克制,和平友好……”

“简单的说,就是拉偏架,然后授意倭人突然越境攻打新罗国的城池,两国战争爆发,新罗国主若向我王师请求斡旋说和,我王师便趁势进驻新罗国境内……”

“那么接下来的操作,可选择的就多了。若天子急着统一海东半岛,爷爷可编造一个理由,说新罗不臣,突袭我唐军什么的,趁机攻入新罗王城,换个听话的傀儡国主。”

“若天子并不急着统一海东半岛,那么我王师驻军新罗境内,这一驻可就是长驻,打都打不走了。”

“几年之内慢慢蚕食渗透新罗国朝堂,架空国主,让新罗国的王臣都不得不唯大唐马首是瞻,何时吞下新罗,不过是天子一个念头的事。”

李钦载笑了笑,道:“孙儿的建议就这些,爷爷您是老狐……嗯,老成谋国之重臣,具体的操作,您应该比孙儿更懂。”

李勣越听越目瞪口呆,李钦载的建议显然是谋国之策,而其中的手段却很新颖,就连李勣都不得不佩服。

良久,李勣回过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从齿缝里迸出仨字。

“太脏了!”李勣的表情很鄙视。

李钦载不以为耻,笑道:“这就叫‘代理人战争’,有些事情,咱们大唐不方便出手,便撺掇别国人去干,火候到了咱们便趁势而入,既占了大义之名,又捞了好处,何乐而不为?”

李勣沉思半晌,道:“你的话,老夫记住了。”

许久之后,李勣还是嫌弃地咂嘴,道:“真的太脏了,我李家名门权贵,你也是钦封的县公,心思为何如此肮脏?究竟是谁教你的?”

李钦载陪笑道:“谋国之策,当然不会太干净,但孙儿还是心地纯良的,像个无邪的孩子,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李勣皱眉,嫌弃地挥手:“你回营帐好好洗一洗,洗干净点,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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