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922章

作者:芈黍离

第475章 吃人的河陇,备灾

钱若水、姚益恭、王济三人,分任诸道,算不得什么高官,职级最高的钱若水也才是镇州判官,还没跨入“正州”级,姚、王二者还是县级官员。

在最近一批对全国州县官僚的政绩、功能考察中,三者却名列前茅,成为一百多名地方官员中的佼佼者,作为第一波提拔名单提交给政事堂审核。

而这三者,能被太子刘旸特地点出,自然也是有些“内在”联系的。钱若水曾在大理寺任职,当时就以清干著称,到了地方,干出些成绩,被提拔是自然而然的。

至于姚益恭、王济二人,则相对有点特殊,不是特殊在二人乃同科进士出身,而是二者都曾被太子选中,在东宫担任郎官,后来被外放地方,可以说姚、王二人是被太子调教出来的。

朝中有人好做官,当那个“人”是监国太子,而本身具备一定才干时,嘉奖升迁又怎会少了他们。甚至于,把钱若水与二者放在一起,都是为了让太子在此事上显得不那偏私。

此时广政殿中,除太子之外,还有四名大臣。轮执的的赵匡义,深沉依旧;发如白雪、满脸斑驳,看起来昏昏欲睡的老相赵普;一如既往地端谨厚重的吕端;还有便是新履任不久的洛阳府尹宋准。

“钱若水清干、姚益恭宽济、王济刚猛,三者风格各异,但理政治民也各具其法,更难能可贵者,是能正确地领会贯彻朝廷意志……”刘旸的目光落在吕端身上,将三人夸奖了一顿。

闻弦歌而知雅意,吕端起身,平和而从容地说道:“回殿下,关于三人的下一任安排,吏部审核已毕,钱若水知汾州,姚益恭迁涿州,王济调同州!”

闻言,刘旸明显犹豫了,沉吟少许,方抬指做出指示:“似这样的干吏,以寻常州职相托,固然是按部就班,也相信他们能不负所托。不过,陛下曾言,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今地方道州,哪里最缺人材?”

吕端何人,从太子话里,已然听出了些味道,稍作思考,便请示道:“请殿下示下!”

刘旸直接道:“河陇不是还有些空缺,让吏部颇为头疼吗?那就把这三人,悉数派去!西北,能磨人呐……”

“是!”注意着刘旸的表情,吕端郑重应道。

然而,太子最后那声悠叹却让吕端回味无穷,西北确实能磨人,但同样能吃人,对于天下绝大多数官员来说,西北都不是个善地,甚至可以说是个恶地。

这么些年,西北官场究竟倒下了多少能才干吏,又埋葬了多少青年俊才,就是吕端这个吏部尚书,不查档案,都难清楚。

开宝年来,若论官场变幻之无常,翻转之剧烈,同时时刻为朝廷关注的,数来数去,恐怕也只有西北诸道了。

西北确实是座大熔炉,正常人进去,不脱层皮,是很难闯出来的。而眼下河、陇的局势,则更显诡谲了,任务压力也重。

西征弊政停罢后,紧接着需要休养生息,这是费神劳心的事,关键在于,要摆平那些“西征派”;

同时,税改工作也得着手推进了,这也是舔食伤口的一种办法,同时也是对既得利益集体的宣战,一场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的角力是免不了的,而以西北官场的尿性,绝不可能平平稳稳地就过去了,当初潘佑在京畿道的改革,严格意义上来讲,反对派还是很温和的;

还有一条则是,对地方豪强、宗族势力,需要进行一定的打压,借着几次朝廷对西北官场的整顿,有些地方势力确实在不断抬头,用他们最擅长、最习惯的办法在阴影处与朝廷较着劲。

此番整饬,与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所有空缺的官职,州县以上,全部由外部调入,或从京畿外放,或从外州选调,就是没有任何一个州县官是从本土提拔。

朝廷的态度相当明确了,这就是在河陇搞了一场无差别攻击,也正因如此,到如今,河陇的人事安排还没有调整完毕。

在此前提下,河陇地方官的素质要求是很高的,一般人很难把握住。可以想见的是,西北在接下来几年,依旧不会消停,一场外来派与地方派的激烈斗争,从朝廷此次人事调整开始,就已经酝酿着了……

这样的背景下,刘旸却决定把钱、姚、王三人放到河陇去,这固然是一种认可与看重,但同样也是一种考验。

对三人而言,是福是祸,实难说清。三块好钢,未来究竟是锻造成一把国之利器,还是被熔化消解,谁也说不准……

殿外夏雨依旧,有如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声给人一种轰鸣之感。刘旸可顾及到吕端那谨慎面孔下异样的心思,背着手缓缓踱到窗边,伸手将窗棂推得半开,密集的雨点借着风势扑面而来……

望着室外的雨幕水雾,刘旸眉头紧锁,叹道:“水火无情啊!每次如此雨势,都让人胆战心惊的!”

“殿下忧国忧民,臣等敬佩!”开口恭维的,乃是新任的洛阳府尹宋准。

在吕蒙正贬官后,空出来的洛阳府,自然又经过一番明争暗斗,最终拿下这个关键位置的,乃是时盐铁使的宋准。

宋准年纪不小,能力也不是那种惊才绝艳,在朝中的资历更属小字辈,不过,状元+太子的青睐,也足以让他在诸多对手中胜出了。

雨大成灾,此番宋准到政事堂来,恰恰也是汇报洛阳府在防备水灾上做的准备,同时来谋求一些官储、救急物资的调配,以及巡检司下应急救灾部队的指挥配合。

作为帝都,在这等事务上,官僚们还是比较重视的,毕竟不能让京师给淹了,尤其是宋准,他才上任没多久,更不敢有丝毫大意,洛水可是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不允许在此事上有任何重大疏漏。

对于宋准,刘旸显然还是很信重的,直接说道:“京畿这边,我倒是没有过分担心,有宋卿及诸公在,有京畿丰沛的人物力储备,料想也能安稳度过!我忧心者,乃是大河下游,每年雨季,沿河州县都难免受灾,今年这雨势,似乎又有些不寻常呐……”

刘旸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这些年,黄河沿岸,是小灾不断,官民损失虽然不少,但还没有到那种伤筋动骨的程度。

距离上一次黄河特大型水灾,还在开宝十年时期,距离今已经快二十年过去了,大河安分了这般久,讲道理,突然发一次怒,也是很正常的事。

中国,从来都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度。同时,更让刘旸不放心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沿岸的防洪泄洪设施,可还牢靠,可还足使用?对于这点,刘旸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感受到太子的忧虑,在场几名大臣,面色都不禁沉凝。而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赵普,此时也慢慢地睁开眼睛,环视一圈,目光投向刘旸,拖着苍老的声音道:“殿下不必过分忧怀,政事堂已发制,晓令沿河诸州县,严加防备!”

“仅靠提醒,远远不足!”听赵普这么说,刘旸当即回过头来,严肃道:“立刻挑人,派遣巡河御史,就近督促,同时,让周遭道州,做好最坏打算,一旦水势不可控,即行救人救灾!黄淮一体,大河不稳,淮水岂得安宁,两淮地区,也要提醒到位!”

停顿了下,刘旸又转向赵匡义,道:“东京,广阳伯可亲往东京坐镇!”

第476章 赵匡义留台,丧龙钟响

听到刘旸的提议,一直“心如止水”的赵匡义微讷,眼睛以高于平常频率快速眨动几下,随之而动的自然也是心思。

去东京坐镇?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洛阳这边的氛围太压抑了,有老皇帝在,有太子、赵普在,他的政治活动空间极受限。

东京则不然,即便其直辖河南、两淮三道的权力在赵普的推动下被收回了,但那仍旧是大汉名副其实的帝京,论为京时间,可比洛阳要长得多,论繁荣程度,洛阳有朝廷入驻也才勉强与之打个平手。

朝廷在洛阳待得越久,东京非但没有地位旁落,反而引发了更多人对开封的想念,讲道理,自从符后驾崩,扶灵西来,又过去好些年,皇帝该回去瞧瞧了吧……

当然,赵匡义并不在“返京派”之内,做过多年洛阳府的他,论根基在洛阳这边可要深得多。洛阳府前后那么多任府尹,论对城市经济发展、制度建设、民生关怀,没有任何一任能比得上赵匡义,如今洛阳府的许多气象,都是在赵匡义任上便奠基的。

若不是因为滑州贪腐案,其弟赵匡美与那干犯罪的勋贵子弟也有牵涉,再干个几年,赵匡义与洛阳之间的绑定会更深。

即便如此,洛阳府下属及其周遭州县,有大量官员,都是在赵匡义主政期间提拔的,十数年下来,其中有很多都已走到京畿官场的高位上,成为赵匡义权势影响的重要支撑。

不过,对于现如今的赵匡义来说,下面的支持固然重要,需要维护巩固,但他的眼睛更多的是往上看,注意力更多地停留在权力中枢。

下边的门生、故吏,更大的价值体现在权势下沉的时候,需要有那么一批人摇旗呐喊,办差做事,在高层的斗争上,反而不会起到多大作用,甚至是反作用。“结党”这个词,永远是权臣脑袋上悬着的一把刀。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太子提出让自己前往东京坐镇,赵匡义在快速的权衡过后,动心了。比起在洛阳“蹉跎”,到东京那边,既可以摆脱皇帝、宰相的阴影,在自己的权势前途上还能另辟蹊径。

帝都洛阳期间,为了强化集权,东京留台的地位是日趋势弱,这些年编制缩减,留台长官职衔降等,但终究没有被废置,只要自己一去,形势不就发生变化了?

他赵匡义,终究是政事堂排名前三的宰臣,由他总管东京留台事务,意义顿时就不同了,至少规格能够恢复到过去的水平。

如今政事堂几大宰臣,排在赵匡义之前的,就只有赵普与鲁刘暧了,赵普再厉害也老迈不堪了,这两年的衰朽是肉眼可见的,至于刘暧,更是老皇帝一时找不到合适皇室人选用来充数。

按理说,留在洛阳对赵匡义来说是最有利的,一旦老赵普出个岔子,接替人选除了他“小赵相公”还能有谁。

若是十年前,赵匡义还真会这般想,也会这般计划打算,但如今,能有其他选择,那也是果断决定。究其原因,是赵匡义“悟”了,只要老皇帝在,他赵匡义就永远不可能“登顶”。

因此,早早地赵匡义就把主意打到老皇帝身后去了,等待着太子登基的那一日。这也是近些年,赵匡义保持低调随和的原因,不再搞事,一心一意做大汉的良臣贤相。

如果能去东京,虽然暂离朝阙,但也能远离对自己威胁最大且完全无法预测、控制的老皇帝,同时在东京继续经营耕耘。最好的预期是,有朝一日,两京并力,共拥当朝……

心中有了想法,但面上却表现出纠结,赵匡义看向刘旸,一副踌蹰的模样,说道:“殿下,当前雨灾未成,还不到要臣去东京坐镇的地步吧。况,宰臣留台,还还需请示陛下!”

“未雨绸缪而已!”刘旸表现得很干脆,环视一圈,道:“至于陛下那边,政事堂这边做出决议,提交请示,想来他老人家也不至否决。只不过,对于此事,赵相、吕相可有异议?”

闻问,吕端琢磨了下,看了看太子与赵匡义,拱手道:“有备无患,有广阳伯亲往,就近协调,当可无虞!臣附议!”

吕端言罢,老赵普也睁开他那双迷蒙的老眼,轻声道:“老臣没有异议!”

赵、吕二相附议了,那也基本可以按照政事堂的一致决议来办了,正常情况下,以老皇帝之刚愎也很少推翻,可以说,赵匡义留台东京之事也就定下了。

不得不说,此时赵匡义还真希望此次雨水能够酿成一场大祸,否则,他去东京的名义就短缺了……

就在赵匡义猜度着刘旸让自己去东京的原因时,鲁国公刘暧走了进来,四下一扫,盯准刘旸,凑上前,递上一道公文:“太子殿下,安西都督府上了一道表章,事务重大,还请审阅!”

刘暧是接替吴公刘晖的相位,但从小到大都是小透明的他,哪里能承担起政事堂的职事,在这方面,连刘晖都比不了。

于是,堂堂的皇子、国公、宰臣,这几个月在政事堂,更像个跑腿的职事官,技术性的活干不了,有见地的提议也没有。但同样的,比起小心思不断、小手段频繁的刘晖,刘暧这种平庸的表现,反倒受到了极高的赞誉。

毕竟,再平庸,那也是老皇帝的儿子,谁又敢小瞧?同时,一个安分无害的皇子在政事堂戳着,多给一份尊重又有何难?

对于这个从来安分守己的弟弟,刘旸的态度自然不失亲切,示意他坐下的同时,自己阅读起安西的奏表。上书内容,自不必细述,不外乎是刘旻打算在安西推行的新制,而这些东西,也让刘旸眉头大蹙。

见众臣关注着自己,满带好奇,刘旸轻轻吐了口气,手中奏章扬了扬,道:“安西这道奏章有些意思,诸公先传阅一番吧……”

殿外的雨声逐渐降低了些,随着安西改制请示奏章的分享,殿中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了,政事堂的衮衮诸公们,表情之变化也实在值得玩味。

资历最低的宋准是最后阅读的,同时也是最先表态的,甚至显得有些愤慨,一脸的肃穆道:“魏王这是想做甚?殿下,绝不能同意此奏,否则我大汉体统必将被破坏!”

“宋卿不要着急——”见宋准这副激切的样子,刘旸不由出言安抚,不过,才开口,便被一阵钟声打断了。

包括刘旸在内,堂间众人都面色大变,似宋准甚至站了起来。钟声是来自内廷的,音色、频率在皇城内是具备唯一性的,一声一声的,仿佛敲击在众人心头。

默默地数着,一共敲击了七下,方才停止,同时,心情也莫名地一松。余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公务暂时是议不了了,刘旸率先动身,前往垂拱殿见驾。

上一次,这“丧龙钟”敲响时,还是秦王刘煦的丧报抵京,也是七下。显然,此番宫内又有贵人薨逝了。

见太子动身,其他人也紧随其后,至于适才钟声初起时各自的异样,都很有默契地选择忽视……

第477章 孝敬皇后

刘旸一行很快就半途变道,收到消息后转向瑶华殿,去世的自然不是刘皇帝。

若是老皇帝突然驾崩,自然是天崩地裂,但宫廷内部的氛围绝不会这样,刘旸以及公卿大臣们必然是秘不发丧,在第一时间掌控皇城,接管政权,甚至让整个洛阳都进入临时戒备状态,待一切处置完毕,局面稳定了,方才宣布丧讯,敲响丧龙钟。

对于里头的门道,刘旸等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当丧龙钟突然响起之时,政事堂间这干人等的反应也的确值得玩味。

很多时候,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所幸当时没有外人,否则让老皇帝知道了,又不知要作何感想,发何癔症了。

时间尚早,方辰时两刻左右,老皇帝已然先行赶到瑶华殿,大概是感受到了殿中压抑而悲伤的气氛,外边又开始狂风大作了,雨声也渐大。

寝室内,高贵妃就那么静静躺在榻间,没有了平日的刚烈与急切,此时显得平静极了。那张面庞早就不复年轻时的魅力多姿,但在老皇帝眼里,却是那样的熟悉与亲切。

怎么就突然没了呢?人昨日都还好好的,还少有地同自己吃了顿晚膳,前几日还中气十足地就刘晞父子在西南“受苦”之事与自己争辩一番,怎么一夜过去,便阴阳两隔了?

此时的刘皇帝,昏花的老眼有些迷蒙,更有几分茫然,脑子里一片浑沌,来不及悲伤难过,也谈不上什么萧瑟凄凉,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贵妃具体什么时候去的,不得而知,只是清晨为侍者发现之时,人已经凉了。当然,瑶华殿的内侍宫娥们,不至于如此业余懈怠,只是最近贵妃睡眠不好,甚至几宿地彻底难眠,昨夜伴驾回来后,难得地睡得安稳,宫人们体谅贵妃,也畏惧贵妃,自然不敢打扰,于是乎,人去了都不知……

内宫外臣不得擅入,政事堂那干人等最终到达瑶华殿的只有刘旸与刘暧二人,赶到之时,见着的正是一干战战兢兢的宫人。不待通报求见,老皇帝已然走了出来,步伐异常缓慢,一张沧桑的老脸上,看不见丝毫生气,着实骇人得很。

刘旸与刘暧赶忙见礼,不过老皇帝却没搭理他们,而上偏头看向垂着脑的胡德:“昨夜伺候贵妃的人呢?”

胡德哪敢怠慢,赶忙道:“四人都拘在庑下,官家是否要查问?”

“问什么?”刘皇帝冷冷地反问了句,旋即淡淡地吩咐道:“全部处死!”

“是!”胡德回答地不带丝毫犹豫,并且迅速出殿去安排了。此时此刻,他心里除了希望这那四名贱婢地脑袋能让老皇帝息怒之外,别无他念。

至于同情心什么的,在这宫廷之内属实是一件奢侈的东西,在这样的局面下,能够保全自身,都是一件幸事了。

就是素来以“仁慈宽厚”著称的太子,也没说些什么,一张脸除了严肃之外没有其他表情。那四名宫人的下场是注定了的,就是刘旸也觉得该死,主人都死透了,才发现异状,想想若是老皇帝驾崩了,也是这般,那中间能浪费多少时间,引起多少不可测的变化……

“你们来做甚?”老皇帝这才把注意放到刘旸兄弟身上。

闻问,刘旸依旧保持着一个谨慎的姿态,答道:“近日来,京畿雨水不断,河水暴涨,臣虑有水患之忧,正与诸公商讨防洪备灾事宜,忽闻钟响,特来问安……”

刘旸地回答略显啰嗦,不过,此时脑子本就有些迟钝的老皇帝倒也没想太多,只是下意识地颔首道:“你们有心了,贵妃侍候了朕四十多年,突然一去,朕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陛下节哀!”见老皇帝终于露出了点伤感之色,刘旸顺势温言劝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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