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870章

作者:芈黍离

“依刘旻过去的习惯,杨城献捷,必然伴随着不少请求,说说吧,他此番又向朝廷要什么东西了?”刘皇帝语气中带着调侃,但一张老脸却是慈眉善目的。

刘旸则依旧是一副严肃的面孔,应道:“时下安西军中,最为紧缺,急需朝廷支援的,乃是火药、火炮,六弟希望朝廷能再调一百门火炮进行作战,同时再派遣一部分制造炮弹、维修火炮的工匠前往军前效力……”

“这小子,胃口还挺大!”刘皇帝闻言,顿时骂咧一句。

眼下,大汉的火炮已经研发到第三代了,开花弹也到试验的地步,但能成熟生产、使用的,主要还是“壹代”炮。总产量还不高,这么些年了,也不过两千余门,抛去各种损耗,在全国军中服役的数量都不多,许多军队还盼着列装。

在这种背景下,刘皇帝此前往安西调拨两百多门火炮,也就亲儿子有这待遇了。如今刘旻一张嘴便是一百门火炮,且不提枢密院、兵部是何反应,刘皇帝这里首先便通不过。

“数千里之遥的距离,火炮又笨重,等运到安西,恐怕战事都结束了,刘旻这小子有点鬼精啊!”刘皇帝笑了笑,道:“火药及维护的工匠,都可以抽调一部分,至于火炮嘛……从河西给他调二十门过去,更多就没有了,至于河西,后续由兵部调补上!”

“是!”

“另外!”武器虽然重要,但并不是根本,紧接着,刘旸又道:“比起武器军械,六弟更希望补充的,还是人口!”

一听这话,刘皇帝眉头就忍不住皱起,语气中甚至带有少许不耐烦:“朕若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大可送她几车豆子,这不是没有嘛……何况,以安西如今的情况,如何能够留得住人,等战事结束后再考虑吧!”

刘旸先是点了下头,然后解释道:“六弟的意思,杨城周边的突骑施部族,首鼠两端,叛服不定,无法再信任,他也失去了耐心。六弟此番要的,并非大汉的良民百姓,而沿边诸胡族部落。

杨城周边,水草丰美、气候宜人,适合放牧,六弟想要通过从国内迁移部族前往放牧生产,以平衡当地的部族势力……”

闻言,刘皇帝明显来了些兴趣,考虑了下,问道:“你以为如何?”

刘旸拱手道:“臣考虑过此事,在沿边道州,山野之间,仍旧活跃着一些不服王化的部族,这些部族的活动,对地方的治安造成了严重破坏。

臣想,若遣使招抚,许其保留自己的习俗,但代价是外迁安西,或许能够两全其美!”

听到刘旸这则建议,刘皇帝有些诧异了,打量着刘旸,抬指道:“想法不错,你觉得此策能够成行?”

刘旸一脸平和地道:“未曾尝试,难知效果!”

“那就去试试吧!”刘皇帝摆摆手道。

目光从刘旸身上收回,转而注意到刘文涣身上,此子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倾听着父祖的谈话。

看着这个自己喜欢的孙儿,刘皇帝露出点和蔼的表情,似是玩笑道:“文涣,朕给你一个差事!你六叔那里需要一批军械物资,你负责押运到安西战场,可敢?”

第356章 磨砺与考验

东宫,弘德殿。

菜香四溢,刘旸端着碗筷,默默地用着晚膳,不过两眼时刻关注着殿中的情景。

只见刘文涣垂头跪着,额头上写满了倔强,赵妃则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站在那里训斥着:“你怎能随意答应去安西,你知道有多远的吗?你知道一路要吃多少苦吗?为何不多想想,哪怕让你爹帮你参考一二……”

“皇祖父下令,儿岂能拒绝,否则岂不成违抗君命?”大概被赵妃说得烦躁了,刘文涣抬头反驳道。

“你祖父那是和你戏言……”

“天子无戏言!”刘文涣严肃道,说这话时,刘文涣脑海里便忍不住浮现出刘皇帝那威严而不可侵犯的模样,那种强势的权威既让人恐惧,也让人向往。

见刘文涣不服管教,赵妃更怒了,正欲开口,刘旸终于有了反应。用力地放下手中碗筷,碗筷案碰撞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争执中的母子注意力。

刘旸目光在母子身上转悠了两圈,瞧向赵妃,淡淡道:“好了!想用一顿晚膳都不得安宁!

若没有训够,自可回你的寝院继续,在弘德殿,我不知你是在训文涣,还是在训我!”

听刘旸这么说,再注意到他阴沉的面庞,赵妃心知,自己这番表现是触怒太子了,曼妙的身段一弯,请罪道:“妾一时心急,言语冲撞,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闻言,刘旸盯着他:“若非体量你爱子心切,你以为我会任你在殿中恣意咆哮?”

刘旸平静的话语中,充满了威严,这与平日里的温和迥异,赵妃感受到了,下意识地收敛了些,不敢在随意炸刺。

“文涣,起来吧!”目光转向刘文涣,刘旸冲他摆摆手,脸上甚至露出一点赞许的笑容:“今日在垂拱殿,表现不错!”

听得父亲的夸赞,刘文涣年轻的面庞上顿时绽开笑容,麻利地起身,向刘旸拜道:“儿只是依照爹平日的教诲行事!”

赵妃已然冷静下来,然而见刘旸还在夸刘文涣,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担忧,道:“文涣这么多年,连京畿都没出去过,何况安西?安西那么远,又在打仗,如何是他能够去的!”

这话,刘旸显然不爱听了,当即驳斥道:“为何不能去,大汉的土地,身为大汉皇室子弟,难道还有畏难惧远的道理?那么多将士都在碎叶与异邦贼子作战,浴血沙场,只让他押送一批物资,你就这般叫苦!”

赵妃道:“他还不满十六岁,少不更事啊!”

“有志不在年高!”刘旸淡淡道:“陛下十六岁,已经参军掌兵了!六弟十六岁,已经远征大漠,驰骋数千里瀚海!即便是我们几个兄弟,十岁以前,便多次随陛下出巡,战场也上过。比起这些,文涣十六岁了,你还如此护着,不觉惭愧吗?

养于深宫,对他并非好事,可以出去历练历练,此次正是个不错的机会,要能经事,日后方能成器!”

说教一番,刘旸又看向刘文涣,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数千里走下来,就当是对你的一次考核,不要让你祖父和我失望!”

见刘旸说得郑重,刘文涣表情也变得格外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拱手拜道:“是!”

而赵妃俨然还有话说,但刘旸却不想再听了,淡淡然地冲他道:“你以为陛下只是开个玩笑吗?若非想要培养他,岂会特地提起此事,这份良苦用心,多体会体会吧!”

赵妃虽然关心则切,但并非没有智慧,听刘旸这么一番解释,不由地与刘文涣对视一眼,双目之中难掩喜悦之情。

“殿下教诲,妾铭记于心!”赵妃恭恭敬敬地朝刘旸行了个礼。

刘旸则兴致不甚高的样子,冲她挥挥手:“这两日之间,便要启程了,该关怀、该交待的,你们母子回去说吧!”

“是!”

待赵妃领着刘文涣退下后,刘旸脸上迅速被疲惫之色铺满,不得不说,如今的赵妃在他眼中,已经再无当年那种温婉贤淑之感了,这些年东宫二妃的争斗,也让他不胜其烦。

和刘皇帝一样,对于文涣刘旸还是很喜爱的,这毕竟是他的长子,当初子嗣艰难之时,刘文涣的降生对刘旸是具备特殊意义的,由于这份特殊的感情存在,让刘旸潜意识里便对刘文涣抱有极深的期望。

这么多年了,对其培养学习也是格外关注,而刘文涣的表现也没有让刘旸失望,至少他具备一个皇室子弟最基本的素质。

嫡庶之分,虽然让刘旸时感矛盾,但那也是嫡子诞生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刘旸对刘文涣显然还是寄予了厚望的。

但如今,随着东宫内部的明争暗斗,随着二妃对立越发露骨,刘旸心头的厌烦情绪也在不断加重。而赵妃近来的表现,则让刘旸开始担忧,再让刘文涣由她抚养,受其影响,对刘文涣的成长会产生不良的结果。

因此,把这母子分开,让刘文涣出去闯荡一番,经受一些磨砺,也看看在没有他那个母亲影响的情况下,又是怎么样一种表现,能否承担大任……

而事实上,即便没有刘皇帝突然给出的押运任务,刘旸也打算给刘文涣安排些差事,正式开始磨砺这个儿子。当下大汉的皇室子弟们,日子并不好过,从小到大便进行着严厉的精英教育,有刘皇帝在上面盯着,轻松日子并不存在。

哪怕逍遥如刘昀,荒唐如刘曙,当初也是经历了文华武英二殿十数年打磨的。到刘文涣这一代,同样如此,在教育上是从没放松的,每个皇子龙孙不论个性如何,在入学成制面前,都得老老实实的。

刘旸当年怎么一路走过来的,如今是打算用在刘文涣身上了,就如他所言,这既是一场磨砺,也是一场考验。

坐在殿中,沉吟良久,刘旸抬头唤道:“来人!”

“殿下!”内侍王约快步近前,听候吩咐。

刘旸直接指示道:“传慕容永仁、赵德芳!”

赵德芳乃是已故荣国公赵匡胤之子,慕容永仁则与太子妃慕容氏没什么关系,而是滦国公慕容承德长子,都是功勋之后,皇亲国戚,如今一文一武,都在东宫当值。

虽然要磨砺刘文涣,但也不是完全放手不管的,毕竟事涉军机,不可儿戏,因此给刘文涣配备一定的帮手,协助其完成押送任务,则成为了必然,也是负责任的做法。

慕容永仁、赵德芳二人,显然就是刘旸给刘文涣准备的帮手。

秋夜清凉,身披一件外袍,刘旸心情沉重地游于宫苑,信步而游,但不知觉间,还是走到了萧妃的岳桦院……

第357章 中秋御宴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作为下半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用心操办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进入开宝二十五年以来,除了上元节外,大汉宫廷内外,还真没有怎么热闹过。

怎么过中秋,朝野上下早有成制,毕竟过了几十年了,说千篇一律是没什么毛病的,因此,今年的中秋节庆,并没有搞出什么新花样,只是规模搞得大些,气氛烘托得热烈些,让刘皇帝高高兴兴的过个佳节。

虽然刘皇帝几番叮嘱,要节俭,不要铺张浪费,意思一下就行了,但少府与国库联合所拨一百万贯款项,还是花了个干干净净,甚至犹有不足。

中秋之夜,一场盛大的御宴在乾元殿举行,大汉朝的权贵们盛装出席,个个衣冠楚楚、喜笑颜开,这是一场大汉精英统治阶层的集会。

殿外是不断爆开的烟花,璀璨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洛阳城的夜空,殿内是一派热闹的场景,三千席的宴会,壮观极了,宫廷雅乐,悠扬入耳,歌舞美酒,分外醉人。

刘皇帝永远都是宴会的中心,仍旧坐在那方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宝座上。与那些衣着华贵的权贵们不同,刘皇帝今夜穿着十分简单,只是一席白袍,外边罩着一件黑裘,冕冠也没戴,头发只用一根素朴的竹笄扎着,看起来随意极了,在贵气逼人的宫廷宴会间,刘皇帝蓦然成为了那最格格不入之人。

乾元殿内空间很是开阔,建筑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有扩音的效果,数千人的声音汇在一块儿,难免有些嘈杂,不过,刘皇帝明显屏蔽掉这些杂声,只是一边饮着酒,一边观察着殿中这些臣子们的表现。

年近六旬的刘皇帝,眼神已经不那么好了,近的地方看不清,太远的地方也看不清,其余距离看着也有些朦胧,就像他那双老眼一般浑浊。当然,如今的刘皇帝看人,基本上是不用眼了,他真正地开始用心,用他那颗多疑、猜忌之心。

隔着一道御阶,离刘皇帝最近的,自然是太子刘旸,满殿之中,这是唯三拥有单独座席的人,另外一人,乃是宰相赵普,这是刘皇帝给他的特殊待遇。

刘旸并没有参与到殿中的庆祝行为中,推杯换盏也显得比较矜持,仿佛子然独立于这热闹氛围中一般。只有眼神不时地往御座上瞟,满殿之中,仿佛只有刘皇帝才是他关心的。

只是,观察着那张沉静的面庞,刘皇帝又不禁想,刘旸倒是越发沉稳了,毕竟将至不惑了,这城府似乎也更深了,作为皇储,这是必需的,不能轻易让人看透。不过,他此刻,关心的究竟是朕,还是朕屁股底下这张席位?

不知是否因为刘皇帝的威慑力不如从前了,刘旸似乎始终没有察觉到刘皇帝在观察他。目光从刘旸身上挪开,转到另外一边,那是后宫嫔妃的区域,贵贤二妃的席位在最前方。

符后崩后,这二人便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了,毕竟是陪伴了刘皇帝将近四十年的人,这份感情,不是当下明面上最受宠爱的周宜妃所能比的。虽然刘皇帝已然明确不再立皇后,但后宫的事务总要有人主持,而这份事实上的“后权”,则是交由贵、贤二妃分掌的。

刘皇帝一生中,一共有五个对他具备重要影响力的女人,李太后、符皇后、耿宸妃,以及仍然在世的高贵妃、折贤妃。

此时,看着这二妃,老皇帝心中又不禁生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权力是一道良药,能治病,能美容,不论男女,这一点在高贵妃身上也得到了充分体现。

自从因刘文海出使之事而病倒后,高贵妃的身体便一直不爽,再加年纪大了,甚至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但是,自从符后崩,手上又掌握后宫管理权后,贵妃明显精神焕发,病体渐愈,精神渐好,能吃能喝,衰老的面孔上也重新写上了得意二字。

显然,高贵妃过去得的就是心病。

一个女人,权力欲怎么比男人还强?这是此时刘皇帝看着高贵妃,心中的感慨了。过去的几十年,被压制得确实有些狠了,发泄一下也好,折腾吧,马上就六十了,又还能折腾多久呢?

相比起高贵妃,折贤妃显然更让刘皇帝感到欣慰,几十年来,这位来自府州那边鄙地区的将门虎女,始终践行着一个“贤”字,贤能加贤明,深明大义是对折妃最合适的评价。

向使妇女都如折妃这般,何惧后宫不宁?

慢慢饮着酒,刘皇帝又把注意力放在赵普身上,这老狐狸也矜持着呢!推杯换盏,酒水都只沾唇,莫非是在戒饮养身?老家伙也六十五六了,确实需要注意,改革的事还需要这老家伙把控大局,近几年可不能出事……

朕什么时候需要如此倚仗一名大臣了?饮酒间,思忖间,刘皇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迅速让他心头笼上了一层阴霾。

在那里载歌载舞、欢天喜地的,是刘昀、刘曙吧,这两兄弟,真是天家中的奇葩啊,就从来不让人省心。

刘昀此子从小就聪颖,可惜就是聪明过头了,哪里来的那般谨小慎微。早年觉得刘晞喜欢藏着掖着,但如今看来,“忍术”还得是刘昀这小子修炼得最高深,到如今,也难看出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想的,那逍遥自在的表面追求下,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机心。

刘曙这个混账,明明不蠢,甚至有不少小聪明,要是毁了怕是就毁在那混不吝的性格上。此子究竟能不能成事,至今也是个迷,毕竟还真没给他多少表现的机会,只记得他干的那些混账事了。

两年前辽东那一次差事,虽然不改其荒唐作风,但还是有些闪光点的。此番将他封到中南半岛,虽然有过交待,但就怕他难以真正明白朕的用心,也不知道他与林邑的未来会走向何方,总不至于坚持不下去,狼狈逃回吧?

应该不至于,就算朕去了,还有刘旸呢,刘旸虽然有些迂,但在大局上还是有基本的底线的,否则就算朕瞎了眼。倒是他那些东宫属臣以及太子党的那些官僚,或许该清理一番,帮他剪剪枝叶……

刘曙那个独子文演,看起来倒是个有禀赋的孩子,那双眼睛,有神,有劲儿!或许能够用来托底,但年级还是太小了,尚不满十岁,朕的身体也不知还能撑几年。

身体?

这两个字出现在脑海,刘皇帝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僵住了,手中端着的酒杯也定住了。喝了多少酒了?竟然没有人劝阻,果然,大符之后,再没人真正关心朕了……

“官家!官家!”紧张而担忧的呼唤声,终于把刘皇帝从自我的思绪中唤醒了,抬眼一看,只见嵒脱满脸忧虑地看着自己。

迎着其关心的目光,刘皇帝呵呵一笑,道:“还是你这老东西对朕忠心!”

嵒脱只是看刘皇帝状态不对,想要劝慰一番,哪里想到刘皇帝莫名其妙得来这么一句,虽然话里透着欣喜与认可,嵒脱总觉有些心悸,刘皇帝这表现,实在太反常了。

刘皇帝没有管这老阉,又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醉眼迷离地俯视着乾元大殿中的场景,满目的喧闹与繁华,高朋满座,但属于他刘皇帝的旧人只有那么零星的三两只了,少得就好像他刘皇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般。

那是赵匡义吧,又在交际啊!此人还是得防备着,心思有些阴毒了,真以为那些暗中的手脚能够瞒得住人?不过才干确实是有的,当个宰相,搞搞文官政治,那是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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