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91章

作者:芈黍离

“那里不是被官军捣毁了吗?”袁恪惊道,旋即反应过来,啧啧称赞:“此人能够在夏州搅起如此风波,确有不凡之处,就这胆量,佩服!”

张洪点了点头,看了看袁恪,注意到他一脸思忖状,稍作犹豫,还是忍不住道:“庄主,莫非当真打算举事,响应李继迁?”

感受到张洪的疑虑,袁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先生与我相交多年,随我一路走到如今,以先生之见,我们还有退路吗?”

张洪闻言稍愣,随即摇了摇头,叹道:“若要举事,还当细密筹划,另寻良机,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以榆林如今的形势,对我们是越发有利,那些党项人,如今就是一堆干柴,李继已然迁点了一把火,我们正可再添一盆油……”

第173章 做贼心虚

“庄主,州里来人!”在袁恪与张洪满怀干劲地阴谋密议之时,心腹管事自门外禀报。

闻言,袁恪从积极的讨论中停下,明显有些意犹未尽,有些疑惑地吩咐道:“快请!”

未己,一名身材精瘦、面色黝黑的汉子走了进来,脚步匆匆,面带急色,一入内,首先听到袁恪爽朗的笑声:“马山兄弟,你们来了,州里出了何事?”

来人名叫马山,也是迁户之一,原是州城一无赖,后来也效仿盐州豪杰,上袁家庄拜访吃喝,搭上了关系。并且,在袁恪的支持下,做些了贩羊的买卖,同时也帮他探听消息,顺便帮知州解决一些麻烦,并起中间联络的作用。

袁恪笑脸相迎,马山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不知是赶路的消耗,还是心情紧张,额头冒着汗。顾不得寒暄,马上直接道:“袁兄,祸事了!”

袁恪闻言一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拧着眉头,伸手以作安抚:“勿急,慢慢说!”

“刘知州被捕了!”马山道出一件足以震动盐州的大事。

袁恪一脸愕然,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惊声道:“怎么回事?”

马山深吸一口气,倒豆子一般把消息报来:“一个时辰前,州城突然来了一堆武德营卒,很快就传出消息,刘知州被武德司的人被拘捕了!其后不久,州衙便被封锁,再无消息传出,我觉此事有异,立刻前来通报!”

“武德司!”这三个字,让袁恪有些惊魂,按捺住心头涟漪,强行稳住,对马山道:“马兄弟高义,袁某必有重谢!”

马山却摇了摇头,看着袁恪,忧虑道:“袁兄此言见外了,我岂为谢礼?只是州衙遭此剧变,我们这些人将何去何从,还需袁兄多加考虑啊!”

由不得马山不焦虑,知州刘访可是他们这些人最大的保护伞,保护伞漏了,倾盆大雨一下,他们这些游走在黑灰地带的人,岂能不被浇个劈头盖脸。

过去,朝廷每拿下一个贪官污吏,总是免不了一番清洗株连的,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些人特殊,能躲得过。更何况,这一回,可是武德司出马了,这一年多来,武德司在西北地区,动作频频,可是猖獗得很。

袁恪又何尝不是,自家事自知,他的一切筹谋,立足于暗处,行阴谋诡计之处,虽然有冒险之时,但始终让自己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境地。

但这突来噩耗,实在让他惊悚不已,危险在不知觉间靠近了,此时此刻,袁恪忽然觉得脖子有些发凉。

“马兄所言甚是,时下情势难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如何应对,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袁恪眉头几乎拧成麻花,出言安慰道,也像是在自慰。

一旁狗头军师张洪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表情忧虑,敏锐地指出:“马兄弟,你说是武德司拘捕刘知州,这些走狗爪牙,竟然敢如此大胆,堂堂知州,也能说抓就抓?”

不待马山答话,袁恪便阴沉着一张脸,解释道:“张先生此前在外,有所不知,这几个月了来,武德司在西北四处出击,假吏治之名,对西北各道的官府进行清理,关内、陇右、河西,前后已有数十名州府官吏被羁捕,上百家豪强郡望被抄家。

数月之间,官府民间,一片惨痛哀嚎,风声鹤唳。西北四道,榆林独善其身,我原以为,是朝廷顾及党项思变,形势不稳,如今看来,只是晚上片刻罢了,这一动手,就拿我们盐州开刀了……”

张洪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消化掉此消息,不免疑惑:“只是,朝廷澄清吏治,向来以吏部、都察院为主,一切依法依制行事,这让武德司出动,直接批捕州府大吏,是不是有些耸人听闻了,如此,就不怕天下非议吗?还有,知州可是王使君的门生故吏,武德司就没有一点忌惮?”

张洪嘴里的王使君,指的是时任西北转运使的王祐,此君可以说是继卢多逊之后西北官场上的又一名领袖人物,关内、榆林,都是担任过布政使的。前者政事堂增补宰相,王祐也是在考虑人选之列,只不过,竞争对手有些强大,再加上刘皇帝认为王祐留在西北的作用更大,方才落选。

而盐州知州刘访则是王祐亲手提拔起的人,有这样硬的后台,刘访这个盐州知州自然当得很稳,但即便这样,武德司的人说拿也就拿了,这岂能不让袁恪这等羽翼之下的宵小感到紧张。

显然,对于朝廷的一些制度,作为读书人的张洪,还是有所了解的。而袁恪听其言,也不由苦笑道:“武德司行事,素来猖獗,这等逾制乱法的行为,却也少见。此番如此少见,如此肆无忌惮,才更可怖……”

“庄主的意思是!”张洪脸色微变,不由地朝东南方向拱了拱手。

袁恪叹道:“以武德司之猖狂,若无东京天子的首肯,恐怕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说完,袁恪摇了摇头,道:“好了,东京离我们太远,为今之计,是如何应对盐州之变。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无知州庇护,我们这些人,若是不加准备,恐怕免不了落得同西北那些豪强一样抄家流放、家财散尽的下场!”

马山在旁,听得连连点头,赶忙道:“袁兄说得极是!为今之计,还当寻求自保啊!袁兄可有良策?”

袁恪低头,沉吟良久,深吸一口气,看向马山,道:“如今州城的情况还不明朗,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还需等待进一步的消息,顺势而为。因此,探听清楚州城以及知州的情况,才是眼下最为紧要之事,马兄,不知你可愿再回州城?”

袁恪的意思,马山当然明白,只是,他遁出州城,本就有避难的意思。不过,袁恪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再加上走得匆忙,州城内也没有料理干净,至少一大批家当还在。

犹豫片刻,马山咬咬牙,拱手道:“我多受袁兄恩惠,既有所托,不敢不从。我这就回州城,为袁兄探听消息!”

“务必小心!”袁恪露出点勉强的笑容。

“告辞!”马山拱手,转身便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待其离开,袁恪脸色再度阴沉下来,回身落座,顺手拿起茶杯,只是两手,下意识地有些颤抖。

张洪见状,迟疑道:“庄主,这个马山,恐怕不足信任!”

袁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沉默许久,方才抬眼看向张洪:“张先生以为,为今之计,该如何破局?”

张洪心中实则也有些慌张,他们这些人,躲在暗处,尚可兴风作浪,可以肆无忌惮,指点江山,一旦无所遁形,便有些无所适从了。

踱了几步,努力地稳定心神,张洪道:“知州落难,必有牵连,以武德司爪牙的嗅觉,迟早查到庄主。事情一旦如此发展,那我们的处境必定危险,袁家庄这边,授人以柄的东西太多了。庄主,而今情势已是万分危急,还请速作决断!”

“张先生的意思是?”袁恪抬眼,目光中带着询问。

张洪咬咬牙:“不若立刻起事!”

此言落,袁恪有些惊了,此前,在这等事情上,张洪从来是保守的,满口的疑虑,满腹担忧,颇令人扫兴。

但是此时此刻,却果决得让袁恪有些意外,仔细地观察了张洪一下,发觉他是认真的。然而,袁恪自己,反而犹豫了。

起身,在书房内徘徊,一副犹豫状,张洪看着他,默不作声,等待着他的决定。最终,袁恪也没有认可,道:“不行,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贸然发动,只怕功败垂成,身死族灭!”

闻言,张洪不免失望,叹道:“然眼下危局,如何避过?”

袁恪犹豫了下:“我先带着兄弟们,外出躲躲,此次风波能顺利度过,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再作区处……”

第174章 整饬西北

盐州州衙二堂,原本知州刘访办公的地方,已经被人占据。别看盐州偏居西北,遍是穷乡僻壤,但这州衙是当真阔气,官府的威严气派,被凸显得淋漓尽致。

坐在厚重而昂贵公案后的,乃是王玄真。在得到刘皇帝的首肯之后,李崇矩大胆启用王玄真,如今此人的官职,乃是武德司榆林道都知,兼以西北巡检使。

武德司一都知或许算不得什么,西北巡检使就特殊了,大汉官制几经变化,废旧立新的同时,也保留了一些唐末三代的职衔。

提及巡检使,首先联想到的便是禁军三衙之一的巡检司,然王玄真这个西北巡检使,却与巡检司没有一点关系。

与过去的巡抚使、安抚使一般,这是一个临时差遣,受命于皇帝,拥便宜行事之权,简单地讲,就是钦差大臣,只是,巡检使偏向于武事。

过去的几十年中,朝廷曾数次差遣西北巡检使,第一个就是已故代国公折从阮,当初是为了平息活跃宁庆二州的野鸡、杀牛族叛乱。

可见王玄真这个西北巡检使,前往西北,是带有特殊使命的。而更引人侧目的,还是王玄真的身份,但武德司酷吏与巡检差遣结合到一起的时候,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实在让人不寒而栗,寝食难安。

制命下达之时,在东京朝堂,就有不少人明确提出反对,包括宰相赵普在内,据理而争,只是,刘皇帝不听罢了。

而其后果然,王玄真到西北后,磨刀霍霍,毫不留情,毫无忌惮地,把屠刀挥舞向西北官场。

鉴于这两年,西北动荡,屡生变故,大案不断,甚至出现了李继迁叛乱,刘皇帝对于西北军政民情的不满,已然攀升到了一个无法容忍的地步。

前者因卢案之故,对河西官场有了一次大清洗,但仍显不足。而西北乱象,除了根深蒂固的民族矛盾之外,从官府的角度来说,官商勾结,官绅勾结,情况深重,情节恶劣,王玄真,就是作为一个清道夫的角色被派到西北的。

此前,因此黑汗使团案,王寅武派遣了大量武德司干吏与一支武德营远赴西北调查,一直持续到如今,此番,王玄真北上,又带了一批精兵强将。

可以说,如今的西北地区,是武德司群英汇聚之地,也是活动最频繁的地方,其任务,除了监控地方,调查违法乱纪、贪官污吏,最重要的,是追踪肃清那些阴谋逆乱份子。

王玄真赴西北,除了带去人,还带去了权,除了对州级以下官吏的直接批捕特权之外,事急之时,还可以请调地方驻军配合,刘皇帝直接给西北地方的驻军、团练将领去了诏命。

可以说,刘皇帝释放出了一头恶虎,这在武德司成立的三十多年中,头一次拥有如此特权,这是违背过去几十年政治规则,打破政治默契的事情,但同时也证明,对于西北的情况,刘皇帝的忍耐已至极限,甚至不惜后遗症,行整饬之事。

过去的一年多里,刘皇帝一直在让人调查西北情况,究其治安不稳的根源,最终得出的结论,除了离心离德的党项诸胡之外,最关键的就是官府的堕落与懈怠。

朝廷吏治搞的几十年,但总是治标不治本,下面阳奉阴违的官员多得是,不是抓几个贪官污吏就行了的,在观望了一年的西北变局之后,刘皇帝终于痛下决心,要对西北来一次深彻的整治澄清。

李继迁与党项人的问题,刘皇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于西北官场,也同样如此。而经过“王寅武之变”的王玄真,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一展所长、咸鱼翻身的机会,更是死死抓住。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王玄真的西北巡检使团队,可谓是战果辉煌,太子刘旸打算支援安西的官吏之中,就有不少受到此次政潮牵连的官吏。

这一部分人,罪不至死,甚至有的就是无妄之灾,刘旸发挥其仁厚的特长,予以宽免,放逐西域,与其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一种安抚的手段。事实上,刘旸这也是替刘皇帝粗暴任性的决定买单。

几个月下来,西北官场一大批官吏士绅倒了霉,效果是显著的,上下肃然,过去的张牙舞爪,变得安分守己,风气大改。

但同样的,造成的恶劣影响,也是巨大的,官场人人自危,怨声载道,从官府到民间,并没有因此而获得安宁,反而因为武德司的“任意胡为”,变得更加浑浊。甚至于,一些官府的正常行政秩序,都受到破坏,大汉是不缺当官的人,但调整磨合也是需要时间的,刘皇帝意志太强,武德司手段过激,反而加剧了不安与混乱。

武德司就像一根搅屎棍,搅得西北臭气熏天,也使沉淀了几十年的污秽翻滚而起,而形势,也有向当年的川蜀、江浙、两广发展的趋势。

对于这些,朝廷不乏有识之士,赵普就曾找到刘皇帝,以当初蜀乱为例,向刘皇帝进谏。言当初平蜀大军胡作非为,致生大乱,为定蜀乱,朝廷对平蜀官兵不加怪罪,以稳为主,方依靠他们平乱致安。

如今,榆林生变,西北局势堪忧,大局需要西北的军政官吏协力合作,稳定地方,刘皇帝即便对西北弊病不满,也可效仿平蜀之事,待弥定变乱之后,再行整治,实无必要操之过急。

赵普的话很有道理,刘皇帝也明白,但就是有些难以接受,如今不比当年,刘皇帝的心态也早已发生变化。

因此,认可赵普建议,并予以赏赐的同时,在行动上,仍旧坚持强势,用刘皇帝的话说,朝廷澄清吏治、反贪反腐、镇压逆乱,还能有错?

若是拿下几十上百名官吏,就引得西北沸反,那恰恰证明其必要性,正好看看西北究竟隐藏着多少家贼国贼,多少逆乱分子,也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忠臣,谁与朝廷是一条心。

三十多年前,汉弱辽强之时,耶律阮举大军南下,他抱着打烂整个河北的决心,提兵相抗,那时情势何等严峻,今日之西北,与当初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事实上,这还是沿袭着刘皇帝的一贯风格,关键时刻,好逆势而为,压力越大,反而会坚定他的决心。

当然,决心只是做好最坏打算,真把西北搞个天翻地覆,刘皇帝也不是冲着这个去的。朝廷这边,除了刘旸盯着,帮着善后之外,在西北也做了相应的准备,赵王刘昉就从凉州移驻长安,坐镇秦陇。

关内是整治的重灾区,而关内道又是西北四道真正的核心精华,关陇不出大乱,那西北就乱不起来。别说榆林还没乱起来,即便真乱了,也只是小疾罢了。

更何况,以今时今日的汉,朝廷的权威正值巅峰,即便地方幺蛾子层出不穷,但当朝廷下定决心之时,敢于对抗的,终究是少数。

另一方面,则在于的王玄真了,虽然手握重权,但在实际执行的过程中,并没有过于放肆,打击面虽然广,但并没有过于扰民。

一些朝廷大臣担忧的人心,主要指的还是官心、军心、豪强之心、商贾之心,与屁民无干。

第175章 本州无罪

脚镣拖在地上,带出钻耳的声响,在两名武德营卒的押解下,盐州知州刘访被带进堂来。枯坐已久的王玄真放下手中的调查资料,抬眼看向刘访,他本是没有打算见此人的,不过,这毕竟是来到榆林开的第一炮,稍微重视些,也是应该的。

刘访其人,四十岁上下,正值仕途的上升期,加上有王祐这个后台,倘若没有经历此次变故,前途可期。

因而,当武德司的人进入州城,闯入州衙,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拿下之时,他是既惊且怒。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何况是断人仕途,事实上,被武德司盯上了,甚至直接动手了,可想而知,前途渺茫,甚至性命能否留下,都要打一个问号。

这是一个典型的文臣,过去名声也不错,风度偏偏,有士大夫风采,常为人称赞。哪怕到此时,仍旧坚持着他文人忠臣傲骨,步伐虽然沉重,但十分坚定,身上虽是囚服,但仿佛仍穿着华服,一副坚贞不屈的姿态。

可惜,对他这番做态,王玄真没有半点感触,只是像盯猎物一般打量着刘访,淡淡道:“听说你想见本使?”

这是一种俯视乃至蔑视的姿态,仿佛刺痛了刘访一般,只见他死死地盯着王玄真:“鹰犬,如此迫害忠良,不怕天谴吗!”

见其身陷囹圄,还如此狂妄叫嚣,王玄真眉头当即皱了下,不过,对于这些文臣,他也见多了,心中不免嘲弄,淡淡道:“倘若刘知州见我,就是为了发泄这些无谓的怨恨,那么,本使公务繁忙,恕不奉陪!”

此言落,刘访不由面色一滞,眼神微凝,与王玄真对视了一会儿,注意到其目光中的冷冽,刘访也收敛起了伪装,沉声道:“本州身犯何罪?”

“盐州虽是边远之地,但以刘知州的地位,想来消息不当闭塞,对于关内、陇右、河西之事,当有所听闻才是。此前被我武德司拿下的官员,所犯何罪,知州就犯何罪!”王玄真平静地应道。

一听这话,刘访终究按捺不住,怒斥道:“武德司就如此肆无忌惮?刘某任职盐州六载,虽然丰功伟绩,但自然勤恳,不敢懈怠,上无负于朝廷,下不愧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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