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78章

作者:芈黍离

东宫之中,人员虽多虽杂,但有地位的,也只有那么三妃嫔两皇孙,刘皇帝的注意力显然在两个孙儿身上。

摆手让众人起身,赵妃见了,轻轻地推了下皇孙刘文涣,刘文涣也聪明,主动上前,一板一眼,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参拜:“孙儿参见祖父,愿祖父福寿永延,御体康健!”

“呵呵!地上凉,快起来了!”刘皇帝露出爱怜的表情,探手扶起刘文涣。

一旁的刘文济见状,抬眼望了望嫡母慕容氏,又看了看生母萧氏。生母没什么反应,倒是嫡母还以鼓励的目光,这才迈着小腿上前,也参拜行礼,不过,被刘皇帝直接拉住了。

刘皇帝实则一直关注着太子的这三名后妃,哪怕在他面前,那种隐隐的隔阂也很明显,尤其是太子妃与赵妃两人,目光中都带着少许攻击性。

相反,站在侧后方的萧妃,保持着一贯的低调内敛,面色恬淡,就是站位也很考究,绝不显眼。

大概是历史名气的缘故,哪怕已经见过几次,刘皇帝仍旧多打量了萧燕燕两眼,目光中也带上了审视。

刘皇帝的眼神,从来威慑力十足,有所感,萧燕燕下意识地低下头,姿态也更加谦和,仿佛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一般。

很快,刘皇帝便收回了目光,对于太子家事,刘皇帝实在没有多少兴致,他一贯的态度就是,若是连家都治不好,何以治国。

“怎么没看到朕的小孙女?”刘皇帝发现少了一人。

太子妃面带笑意,柔声道:“坤明殿来人,被娘娘召进宫去了!”

刘皇帝恍然:“应该的,你们这些儿孙儿媳,也该多进宫看看皇后!”

“是!”

“陛下,外边天凉,还请殿内安坐奉茶!”慕容氏见状,殷勤地邀请。

闻言,刘皇帝却摇了摇头,道:“刘旸既然不在,我就不多待了。我此来,主要还是为了两孙儿,你告诉刘旸,文涣、文济我就带走了,让他们在宫中待几天!”

“是!”慕容妃自然不敢反对,顺从道。

吩咐完,刘皇帝便转身,一手牵一个,微驼着背,慢悠悠地带着两孙儿离开,满脸的慈祥,亲密地同他们聊着天。

也不只是刘文涣还是刘文济说了什么,还惹得刘皇帝哈哈大笑了几声。

东宫三妃这边,望着刘皇帝爷孙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互相对视了两眼,赵妃率先矮身一礼,也不多话,退去。

萧妃则明显要恭敬不少,态度很温和,也告退。被赵妃搞得蹙眉的太子妃,见到萧妃的表现,脸色这才缓和几分,冲她笑道:“燕燕先不急着回宫,到我那里坐坐,聊聊!”

“是!”萧燕燕自然不反对,姿态放得很低,好似自己不是太子的宠妃,而是一个卑微的仆妇。

对此,太子妃的心情自然更好了,于她而言,比起像刺猬一样的赵妃,萧妃简直乖巧地像只绵羊,总是让她心情愉悦。

丝毫不在意东宫内部的明争暗斗,有两个孙儿陪伴的刘皇帝,一路上甚是开怀,心中的阴霾,似乎在这种陪伴下,都消散了许多,整个人也退下了阴沉的外壳。

不过,回宫之后,刘皇帝便收到一则让他意外且感伤的消息,安国公高怀德病故了……

而开宝二十年,似乎注定是走霉运的一年,当朝野还沉浸在高怀德病故的哀伤中时,噩耗是接踵而来。

十二月初二,汲国公薛居正也在府中辞世,年七十,此公死得让人惋惜,也不知怎么染上的坏毛病,死因是服丹砂毒发而亡。

到初七,抱病在家的宰相王溥,也跟约好的一般,溘然长逝。

一时间,朝廷上下,面对这一连串的丧讯,都有些地发懵。而三名元臣宿旧的故去,对朝廷的影响是巨大的,朝廷少了三个顶梁柱,上层的权力平衡继卢案之后,也彻底被打破。

同时,三名功臣的辞世,也仿佛在诉说着一点,那段灿烂辉煌的历史,不以人意志转移,正在不断远去……

第145章 糜烂的同化政策

黄羊平,位于榆林道腹地,属夏州治下,去州城约百二十里,处沙漠边缘,以沙滩梁地为主,辅以周遭大量的水泊,因而成为了党项族一大聚居地。

而以黄羊平为中心的党项部族,乃是野利部,这是党项大部。溯党项之源,在过去几百年间,曾有两次大规模的内迁,先是吐蕃崛起,迫于唐蕃相争,徙至秦陇一带,后是安史之乱,吐蕃入据秦陇,再度东移,长居夏绥灵庆延,待唐末,随着拓跋李氏的崛起,彻底成为西北一方豪强藩镇。

在党项人的变迁之中,形成了几个大的部落联盟,居庆州陇山之东以拓跋部为主的“东山部”,居灵、盐、庆州地区的“平夏部”,还有便是以野利部为主的“六府部”。

当然,随着大汉的崛起,汉军汉民的强势回归,原本的世界线被彻底打乱,党项人崛起的进程也被彻底打断,如今的党项部族,被朝廷拆分得支离破碎,上层权贵被严厉打压控制,下层部民也被分散迁置,二十年间,足有不下十万的党项人,被外迁安置在山阳、燕山、安东乃至他们的源地。

然而,这些动作,终究只是治标,未达根本,夏绥地区的党项人,依旧以大小部落聚居的形式存在,上层首领酋长的影响虽然被尽力消除,但仍旧残留有巨大影响。

而随着朝廷越发严厉的民族政策,民族矛盾也在不断加深,党项人对朝廷的不满情绪也在不断增长,至开宝二十一年,已到积重难返的地步。

朝廷或者说刘皇帝的初衷还是好的,想要实现对党项人的同化吸收,彻底解决西北党项问题,维护政权稳定。政策上的强制与严厉,或许带有刘皇帝鲜明的个人风格,但不强硬,根本无法推行。

只不过,很多政策出现问题,往往就在执行层面,榆林道这边,也是如此。想要实现民族同化的目标,最好是要做到文化消灭与建立新的文化认同,中枢也降下指令,让榆林地方官府在党项人中推行汉字、汉话、汉服、汉礼。

然而,想法是好的,只是有些现实问题却无法得到解决。要切实推行朝廷制定的那些政策,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但这些都是地方官府所稀缺的,即便朝廷有些政策的优惠以及相应财款的调拨,但针对几十万党项人,仍显杯水车薪。

再就是,地方上的官员,也有畏难情绪,更有懒政心理,还不乏贪污腐败,这同样給执行层面增加了阻碍与难度。

不过,朝廷权威正盛的当下,对于来自京师的政策方针,也不敢公然违背,因此,做则做矣,做不做得到便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的情况下,对于朝廷的那些政策,地方官府也是有选择地推进执行,硬的一方面,是简单粗暴,照章办事,软的一方面,则怠慢其事,甚至刻意忽略。

比如对其首领权贵的打压,官府很卖力,因为能在那些党项首领身上挖出财富,获取利益。比如对其部族的打乱外迁,同样执行得很到位,不服从的出兵镇压即可,外迁出境后,就是其他地方的事情。

而没有外迁的党项人,也根据朝廷的要求,进行了拆分重组,但也只是进行一些不得人心的人员变动,对其聚居形式、生活习俗并没有什么改变。

初期,不得不尽力,还有监督,具备一定的约束力,到后面,除了重要城邑周边,其余广地区,其改化革新、移风易俗,基本就处于放任状态。

至于建立学校,教习党项儿童汉字汉话,也只是在城镇以内,像遣专人到党项人聚居点教学,同样也只有零星几个点,装装样子,应付检查罢了。

出现这样的情况,主观原因是地方官僚们执行迟误推诿,客观原因,则是地方上缺少读书人,即便有,没有人愿意到党项聚落中去燃烧自己,贡献学问。

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到开宝二十一年,朝廷过去制定的多项民族同化政策,在执行不到十年之后,就基本宣布失败了,尤其在榆林地区,更是流于形式,只剩一个空架子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比如燕山北道的奚族,比如已然安分下来的境内契丹人,驯化很顺利,这还是得益于辽国时期中原文化的成功北侵。

榆林地区,自然有其特殊性,地域的特殊,以及民族的特殊。造成如今糜烂的局面,决策层有责任,执行层也要背大锅,当然,党项人的难驯与排外也是关键因素。

而从榆林地方官僚们那迟钝的表现也可以反应出一些问题,他们对朝廷的那些政策,实则也不是很接受。

大概就是觉得太折腾,按照很多人的想法,对于这些内附胡族,既有先例可循,行羁縻政策,分而治之即可,何必搞出那么多花样,徒惹是非。

上得罪那些酋长首领,下折腾那些部民氓隶,中间官僚们还麻烦难做,实在是不得人心。而作为地方上的当权者,他们要的就是安定,任上不出乱子即可,朝廷强行推行同化政策,也着实给他们增加了不少麻烦,他们是来做官的,不是来坐火炉子的。

当年夏州党项人的动乱,就让榆林道的官僚们彻底警醒了,因为那场动乱被罢官夺职的可是刘承锡,那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出了乱子,都不得幸免,何况其他外臣。

不过,官僚们警醒的,乃是不能再出乱子,至少不能出现带有叛乱性质的动荡,为此,一些当地官员,甚至不惜捂盖子,乃至对党项人做出些妥协。在他们看来,只要你们不给官府惹麻烦,官府也不找你们麻烦,大家相安无事。

当然,也不是所有官员都这样,也有尽心王事,积极作为的,但不论做法还是手段,都失之僵硬,同样为了减少麻烦,好搞一刀切,强硬、强势以至无理。

还有更为过分的,那就是一些官员、将校,借着朝廷整顿党项部族的机会,从中牟利,肆意奴役、侵犯党项部民,榨取他们的财富。

形形色色,乱象纷呈,在夏绥地区回归朝廷二十年之际,当地的形势,已然十分糜烂,党项人怨声载道,矛盾不断激化,不安的情绪也在不断扩散,就像一堆干柴,只差个火星就能引燃。

这还只是党项人以及胡人的问题,地方的官僚,徙边的汉民豪强,也是矛盾重重,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下,人心混乱思变。

对于地方上的情况,朝廷不是一无所觉,不论是地方的有识之士,还是武德司的奏报,都有示警的意思。

然而,毕竟隔得远,不论是留皇帝,还是政事堂的宰臣,都只当是政策施行过程中的一些负面影响。思及乾祐时代,朝廷制定的多项政策,闹出的乱子同样不少,大叛乱都有,榆林道所谓的不稳,又能严重到哪里去?

直到去年,随着黑汗使团案的爆发,鸣沙匪的现形,对于西北治安乱象,才终于引起了朝廷足够的重视,一场针对西北匪盗的治安大作战,收获虽丰,但也只是做到了面的打击,并没有根治。

随着对西北各项调查的展开,那隐藏在开宝盛世幕布下的真实一面,也终于露出冰山一角。

在刘皇帝被朝廷内部事务牵扯,朝臣们也为动荡的政局所吸引,还没来得及对西北推行综合整顿治理政策时,李继迁率先举起了反旗。

毫无疑问,李继迁就是那朵点燃西北乱局的火苗。当然,这颗火苗的影响,在初期并不是那么大,甚至显得脆弱,毕竟,大汉朝廷的威势依旧强大,哪怕满腹怨言,也少有人敢贸然像李继迁那样举旗叛乱,正面对抗朝廷。

但同样的,蠢蠢欲动之势,也不可避免,若没有党项势力的支持,岂能有上千党项部众跟随李继迁举兵。而在李继迁事败外逃,远遁戈壁的过程中,也少不了当地部落的掩护。

比如野利部,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就成了夏州官府重点的盘查目标,甚至,都不需要什么证据,完全可以断定,野利部必然与叛逆李继迁有所勾连。

因而,在过去的半年中,野利部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夏州知州上官正下令,让野利部众,相互举报,报则有赏,同时,驻军也在都司的调动下出动,戒严排查,而随着来自东京的指令,有了中枢背书,做起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第146章 黄羊平

作为野利部最主要的聚居点,哪怕经过官府的整顿拆分,仍旧留有七百余户,是方圆百里之内除南面安庆泽外最大的党项人聚居点。

官府对党项人的整顿,事实上只是在人口进行分化,更重要的是后续的重组编户,使其成聚成邑,实现人口集中,限制其放牧范围,压制其游牧性,以方便管理。

并且,设立了大量的市镇,派驻吏职进行管理,当然,政策执行得并不到位,随着局势的变化,在广大的沙碛地带,仍旧处于一种党项自治状态。

这也并不稀奇,哪怕在传统的汉人社会中,政权也是难以直接管理到民的,何况在这偏远的大西北,在这些党项人中。

而官府派遣的官吏,其主要管理职能,也仅在税收、徭役上,至于教化、宣传、安抚、治安、救灾什么的,没有太多人在意。

黄羊平这个地方,还是受到了官府强行施加的影响,比起过去,有了极大的变化。一圈低矮的土城墙围了起来,城内有街道,有土房茅舍,有商铺,有客栈。

集市贸易也有巨大的发展,定期有胡汉商贾前来,带来一些当地稀缺的铁器、布匹、茶叶、酒水等货物,附近几十里的农牧民也都周期性地赶集,售卖牲畜、毛皮、土货。

镇外,沿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泊,也开辟了不少土田,种植着一些耐旱的粮食作物。镇内,甚至有一座花费了大量人力建造而成的镇长府,时时刻刻向党项人宣耀着官府的权威。

当初朝廷实行的改革政策,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党项人财富资源进行再分配,通过压制、掠夺其上层首领、酋长,以安抚底层的党项部民。

事实上,所谓的民族矛盾、胡汉纷争,都只是表象,核心还在于利益二日,倘若能够贯彻刘皇帝的意志,对底层的党项部民进行解放,让他们享受到实实在在的利益,那么移风易俗、编户齐民,也不至于产生那么大的矛盾。

然现实情况便是,多年下来,普通的党项农牧民发现了,他们只是换了个缴税的对象,仍旧属于被剥削的对象,辛苦生产创造的财富,大部分都被官府收取了,日子仍旧过得紧巴巴的,比起在酋长首领们的统治下,没有根本性的改变。而对他们而言,酋长首领,至少是同族同源,还有共同信仰。

黄羊平这里,除了反复提到的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现象,男多女少,阳盛阴衰。当然,这在党项部民中,已然十分普遍。

出现这种情况,自然是有其内因的。党项人的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都去哪里了?主要有两个方向,一是嫁给徙边的汉人男丁以戍边的官兵,二则是到官府以及豪强之家为奴为婢,哪怕这两者,都比留在党项部族日子要好过得多。

这背后,当然少不了官府的引导与推动,首先要满足汉人的婚配,然后才是党项人。大量有生育能力女人的外流,自然造成了党项的族生育率的降低,并且是逐年降低,这种几乎“断根”的现象,毫无疑问,也引起了党项人的公愤。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阳盛阴衰趋势越发明显,党项人的社会结构都不健康了,那些党项男丁得不到发泄,除了惹事又还能做什么,治安情况,又如何能够良好。

生存与传承,是人的本能,强烈的本能,当这两个需求得不到满足时,那所能爆发出的能量,也是巨大的。

应该是李继迁叛乱造成的影响,从去岁冬,一直到夏初,黄羊平这边的氛围就一直很诡异,紧张中带着兴奋,不少党项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在去岁冬,榆林官兵,还是对李继迁残匪进行了追剿,但收获甚微,以致于发展到后来,剿匪的官兵对一些党项部族进行了一番侵扰与掠夺之后,收兵回城。

而经过一个冬季的休整,李继迁又重整旗鼓复出,开春之后,即率众多南下,进犯夏州,袭扰当地的汉人,都指挥使王侁派兵进剿灭。

李继迁贼众人并不多,不足五百骑,自不是对手,再度被击败,二次北遁。而在这个过程中,沿途又收拢了一些党项部众,同时,也有更多对朝廷统治不满的党项男丁自备武器马匹,举家追随李继迁。

李继迁证明了自己的顽强,似乎并不是昙花一现,虽然屡败,但依旧顽固地高举反汉的大旗。这面大旗,对党项人很有诱惑力,也具备指引效果,让他们找到了一条宣泄愤怒与仇恨的途径,生计已经如此多艰,死又何惧?

就是黄羊平这为夏州官府牢牢掌控的地方,也有一些人逃出去投奔李继迁。因此,再被官军击败后,李继迁的实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得到了加强,恢复了两千多能战之众。

黄羊平的镇长名叫张岩,祖籍剑南道嘉州,也是徙边的汉族豪强之一,到夏州已有二十三年之久,因为粗通文墨,又善交际,因此很快就混出了头。

当然,张岩的崛起,得益于一个贵人,兖国公王侁,在王侁游猎的过程中,机遇巧合地救了坠马的王侁,救命之恩,自然得到了十倍的回报。

后来,随着王侁接任榆林道都指挥使,庆祝之后,张岩又用十两黄金与五名美女,换得了黄羊平镇长的职位。

上面有靠山,身边又有扈从相助,就任黄羊平后,张岩也逐渐成为了黄羊平的土皇帝。事实上,对党项人压制剥削得厉害的,也正是这些基层属吏。

豪强出身的张岩,对这一套更是得心应手,在剑南的时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到了这边陲,仍旧是大爷,对党项这样的异族,就更不需讲究什么吃相了。

那座由黄土夯筑的镇长宅,就是张岩动员了半数黄羊平男丁建造的。不过,平日里张岩并不在黄羊平,他习惯于奔走,到夏州城联络交际,又王侁那层关系在,夏州官府上上下下也都给他一个面子,当然,这也与他出手大方有关。

不过,自从李继迁叛乱之后,张岩就不得不回黄羊平坐镇了,他也感受到了威胁,自己做了什么事,党项人对他、对朝廷的不满,张岩也清楚,自然要做好弹压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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