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45章

作者:芈黍离

但这种消息是瞒不住了,毕竟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行为与活动踪迹异常,是很容易察觉到的事情。再加上一旦向官府兑换银钱物资,那就更无从隐瞒了。

于是,消息传开后,各色人等是纷至沓来,下河摸金,到目前为止,安东乃至整个东北的淘金热仍在持续,并且越发狂热。比起种地、伐木、贸易,显然淘金才是最暴利的行当,摸到一块金子,那就有赚头。

当然,这也是最辛苦,也最担风险的行当。没点实力,平民百姓,哪怕是武装移民,也是不敢贸然参与其中的。在安东地界,只要不在城镇之内,那处处都是充满凶险的,淘金客就更是如此,不只要应付可能的土著蛮夷的袭击,还有可能来自同行的劫杀,城镇中的汉法是难以推行到野外的,也没那个条件。

而敖莱金砂的发掘,吃第一口螃蟹的那个汉民运气是很好的,也有着小农的聪明劲儿。知道黑水河底有黄金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也没妄想一人独占,在自己偷偷摸摸淘了一阵后,果断向官府上报此事,结果不只得到了敖莱官府的赏赐,还安全地把自己淘得的五十多斤黄金换成了银钱,虽然对于这种淘金客,官府兑换是有大幅折价的,即便如此,也换了近六百万钱。

对于一个普通小民来说,六百万钱什么概念,那是大约六千贯钱,朝廷每年下拨给安东都督府的发展资金也才一百万贯。

用一朝暴富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完全实现财富自由,脱离土地,脱离劳作,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在敖莱城这种地方,甚至可以直接享受“贵族式”的生活。

“幸运儿”马六的事迹,成为了一个传说,也成为了敖莱金砂一个绝佳的宣传点,不只敖莱,就是整个安东都有所流传。

不只敖莱这边涌入了一批淘金客,其他地方那些专注于探矿挖矿的人,也开始转变目标,开始往水里去寻找,安东地区水系也算发达,黑水河底有黄金,其他地方未必没有。

而于祖上冒了青烟的马六而言,名气有了,钱也有了,但想要保住这一切,却也是需要花些心思的。安东地区,可不像内地那么安定秩序,没有足够的保障,财富越多,也就越危险。

事实证明,凡是能够成功的人,总有其可取之处,马六在这方面,就做到了充分发挥。一是不贪,及时上报,二是聪明地找到最坚实牢靠的保护伞。

在敖莱这种地方,最具权威,能提供最强大保护的,毫无疑问,一是官,二是军。马六就找上了这两者,从他淘金所获的六百万钱中,直接拿出了两百万钱,一部分贡献官府,用以支持城镇建设,另外一部分则孝敬给镇将刘永珍,以求保护。

对于马六的识趣,镇将刘永珍自然是很满意的,一高兴之下,还抬举他做了一名治安巡吏,一跃成为敖莱城中的权威人物、剥削阶级。

别看这小小的敖莱城,连县都不是,甚至不如内地普通一城镇,但镇将的来头却不小,刘永珍乃是海宁侯刘广义的侄子,也是在刘皇帝号召下奔赴安东的勋贵子弟之一。

相比于大汉,安东地区也确实有太多不同的地方,比如镇将这种在过去极富“藩镇”属性色彩的职位,又重新设立了。

而刘永珍这个敖莱城镇将,品秩却不低,实授从七品,既领军,也治民,在敖莱这个小地方,毫无疑问,就是土皇帝。

事实上,随着勋贵子弟们的远来开拓,不管他们是从政、从军还是从商,都形成了自己势力范围,有自己掌握的地盘。

在开拓发展中,整个安东虽然在安东都督府治下,也在整个大汉的体系之中,但是悄然之间还是形成了一种近似分封的现状。

这些人,在当地的经营活动中,也掌握了治权,影响力也逐渐变得牢固。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局限于安东,像漠南、山阳、西北、西南、安南这些地区,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对此,哪怕远在东京的刘皇帝,都有所察觉,尤其安东这个他格外关注的地方。但是,对于这样的情况,刘皇帝并没有说什么,采取了一种默认的态度。

大汉实在太大了,要牢牢地掌控这么庞大疆域,治理那么多的民族,处置那么复杂的矛盾,全都靠朝廷来,太难了,也太不现实了,也需要有这些人替朝廷治理。

朝廷大包大揽的治政,早已证明,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的,在刘皇帝看来,那些勋贵子弟既然赴边开拓,得到一些特权与便利,也属正常,至少他们,属于朝廷的既得利益者,能够尽力去维护自己的利益同时,也维护大汉的统治。

在敖莱城,镇将刘永珍显然属于一言九鼎的人物,但是,于安东都督府而言,又实在微不足道了,尤其是,当秦王刘煦东巡至此时,刘永珍又是紧张、又是期待,还陪着些小心。

这几年下来,几乎所有安东都督府下辖的军政僚属,都了解到一件事,秦王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与朝中那个温润如玉、谦和有加的殿下相比,身兼安东都督的秦王,强势、认真,严格乃至严苛。

至少在安东这个地方,除了襄阳王安守忠,已经没人不怕刘煦了,就是骄横跋扈、好杀成性的田钦祚,在秦王面前也不得不低调做人。

第76章 视察

在刘永珍以及几名僚属的陪同下,刘煦登上敖莱城,行走在明显新经过清扫打理的城垣间。

为了迎接秦王的视察,刘永珍可是如临大敌,好生把敖莱城折腾了个遍,进行了一次城池内外的卫生清洁活动。

城中原本契丹、奥里米人遗留的一些老旧建筑,悉数拆除,因为有碍观瞻。同时,加大了治安肃清的力度,城中的戍卒也出动,把周遭活动了少许土著驱赶远远的。

对治下百姓,也进行了严厉的告诫,要求他们安分守己,尤其是还在黑水河底淘金的那些人,也给予了极其严厉的警告,毕竟那些淘金客可以说是最不安分的人。

做好一系列周至妥善的准备后,这才稍稍安心,但当秦王刘煦驾临之时,心中仍旧不免生出些忐忑。尤其在,陪刘煦漫步城头,刘煦却始终沉默,不发一言,上位者这样的表现,往往容易带给下属压力。

整个敖莱城,都是由黏土夯筑,由于技术的原因,显得很粗糙,哪怕经过修缮,仍旧突出一个简陋风格。

城很小,站在城头,不论是城内城外,都是一览无遗,城中唯一值得视察的地方,大抵就是那一条直通南北的长街,以及刘永珍的镇将府了。

站在低矮的女墙前,朝着外望去,鸭子河便横躺在原野上,像一条匹练一般奔腾向东。河上,依稀可见有几艘渔船,有渔民正在打鱼。

两岸风景,弥漫在深沉的绿意之中,凉爽的风吹过那一片原始荒凉的旷野,给人一种神秘幽深的感觉。

良久,在刘永珍忍不住出言试探之时,刘煦望向城外,轻声说道:“敖莱城不错,城池虽小,但静谧平和。”

见刘煦终于出声了,刘永珍赶忙说道:“都是在殿下的治理之下,方才有此安宁!”

闻言,刘煦淡淡地笑笑:“治此城的,可是你刘永珍,此番,还是我第一次踏足此地!”

刘永珍道:“殿下驾临,是鄙城无上的荣幸,正需殿下指导示谕!”

刘旭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敖莱地区,如今有多少人了?”

关乎职分内的事,刘永珍还是提前备了功课的,几乎不假思索,答道:“回殿下,在册丁口,有1384人!”

“在册丁口?那不在册的呢?”刘煦偏头看着刘永珍。

刘永珍顿时陷入困窘,支支吾吾,应道:“大概也有一两千人吧!”

“一两千人?这个数目,可是一点都不精确啊!”刘煦道。

“这是下官过失,改日定然重新进行统计,将敖莱境内人众,尽数置于治理之下!”刘永珍机敏地表态道。

刘煦终于点了下头,略作沉吟,方才说道:“安东的治安,始终是一个大问题,不只是蛮夷侵扰,这些化内之民,同样需要约束。

官府施政治民,需要做的,是发现问题,解决麻烦,而问题与麻烦,很少来源于那些遵纪守法的良民百姓!

敢到安东闯荡的人,大多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都是些赌敢搏,乐于冒险的人。相比之下,在册人口,是更好治理,更好管理的,你也需要给他们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让他们安心劳作生计,这是职责所在!”

“殿下教训得是,下官实在受益匪浅,定然按照您的指示,肃清治安,造福百姓!”刘永珍说道。

“你口中的那一两千人,怕也是近期涌进来的吧!”刘煦悠悠说道。

“殿下真是明察秋毫!”刘永珍:“自从黑水河底发现黄金之后,整个安东都轰动了,前来淘金的人,也是日益增多。以下官估计,将来恐怕还会更多,也正是这形形色色人等的到来,给本地治安带来了一些隐患!”

“不要怕什么隐患,你既然注意到了,就更该去着力解决!我不希望,下一次来敖莱城的时候,仅仅是做些表面功夫,做给我看,这也不是我想看的!”

显然,对于刘永珍的迎驾准备,刘煦也有所了解的。目光中带着压迫,刘煦指着身后的城内,严肃地道:“你既然能在短时间内,给我营造如此安定和谐的局面,说明你对敖莱的掌控是足够的,因此,我希望你能把它变得更加实际!”

“是!下官明白!”听刘煦这么说,哪怕正值秋高气爽,刘永珍也不由地脊背生汗。

刘煦的目光则投向北方,手指一抬,以一种好奇的语气道:“黑水金砂,我在绥化都有所耳闻,莫非真如传言那般,河底流淌的都是金砂,下河就能捞得盆满钵满?”

提及此,刘永珍摇摇头,小心地道:“殿下,传言毕竟是传言,不足全信。黑水河底,确实有不少黄金,但具体的分布尚且不明,且淘找起来,也不容易。如今涌入的淘金者,真正有所收获的,十不足一。若满河都是黄金,那黄金也就不足贵了!”

“说得不错!”刘煦颔首,轻笑道:“是这个道理,传言果不可信,但确实足够诱惑!我听说,发现黑水黄金的那名百姓,可从你这里,兑换了一大笔钱!”

一听此言,刘永珍心头又不禁嘀咕起来,殿下该不是在暗示自己受贿的事情吧。心里忐忑不安,面上反应却不慢,刘永珍谨慎地说道:“那厮名叫马六,虽是布衣小民,但为人有些聪明,发现黄金后,自己偷偷摸摸地下河淘找,此人运气也好,竟让他一人淘得五十余金,后来被怀疑形迹可疑,又主动进程,向下官禀报此事……”

等刘永珍描述完,刘煦不由感慨道:“小儿执金过闹市的故事,我也是听过的,在安东,一人身负五十金,又与小儿何异?

听其所述,此人确实好运气,也够聪明,当然,你刘镇将也不是凡人,黄金足以红人面、动人心,一小民而已,竟然一点都不动心,没有据为己有的念头?”

闻言,刘永珍心下一紧,拱手应道:“不瞒殿下,如何不动心,只是下官来安东,是为了建功立业、戍边开拓的,为区区五十斤黄金,便坏了规矩,甚至掉了脑袋,下官虽然愚钝,却也不为!”

刘煦稍显讶异地看了看刘永珍,再度露出了点笑容,说道:“你这话,倒是实在!”

“敖莱官府这几月所储之黄金,尽快移送绥化!向朝廷讨要援助,可就指着这些黄白之物了!”刘煦叹息一声。

“下官明白,会尽快安排!”刘永珍答应地很快,只是脸上不由得露出少许迟疑。

见其状,刘煦轻声安抚道:“你放心,绥化那边会予以相应钱粮物资!”

“谢殿下!”刘永珍感慨道:“敖莱城虽小,但是什么都缺,尤其是粮米油盐、酒茶布衣,在大量淘金客涌入之后,就更加稀缺了,仅靠本地的农牧渔猎,是难以支持的!”

刘煦点了点头。

见状,刘永珍又主动道:“殿下,敖莱城这边,人口还是太少了……”

明显感受到了暗示,刘煦扭头看着他:“确实有些少!”

刘永珍打蛇上棍,道:“下官听说,都督府新招募的百姓,快抵达绥化了!”

“你身在八百里外,这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刘煦意味深长地道:“我会做些吩咐的!”

“谢殿下!”刘永珍顿时面露喜色。

刘煦也笑了笑,又直接做出指示:“敖莱城所有籍册档案,都取出来,我要看看,还有,所有属吏、军吏也都叫到一起,以备咨询,我要问话!”

“是!”哪怕心头郁闷,刘永珍也不敢不应下。

第77章 吓人

镇将府堂间,尽是案卷翻阅动静,伴随着的是始终不停的算珠拨打声,随刘煦东巡而来的僚属们正对敖莱城的各种籍册账目进行盘查核对。

隔着一道门帘,小案边上,刘煦与刘永珍对面而坐,默默地品着茶,在这偏僻小城,品茶已然是“贵族式”的享受了。

不过,刘煦是在正经地品,有些陶醉,刘永珍的镇将府好东西倒是不少,这茶可是来自杭州的香林茶,同样被选在贡茶之列。

刘永珍显然是把最好的东西拿来招待秦王了,但郁闷的是,如此殷勤侍奉,这心头的忐忑与顾虑却总是难以消解,始终萦绕于怀,尤其看着秦王那淡漠的表情。

刘永珍是没见过刘皇帝的,虽然是刘光义的侄子,但显然也没那个资格,然而此刻,他心里却不禁感慨,秦王殿下都如此高深莫测了,那天子又是何等的威严……

脑子里杂念纷起,以致一盏茶都凉透了,也没有饮上一口。刘永珍的注意,显然在帘外一头,陪伴刘煦的同时,这耳朵始终高高竖起,倾听着问对。

见其有些坐立难安,刘煦轻声道:“刘镇将何以如此魂不守舍?”

刘永珍打了个激灵,不待他回话,刘煦便说道:“你不必担心,不过例行察查罢了!我这一路走来,都是如此,又过错,就改正,有疏漏,就弥补,我不是为了对付你们这些军政官吏的,而是为地方治政拾遗补阙而来!”

“殿下英明!”闻言,刘永珍赶忙恭维道:“殿下如此胸襟,何愁安东不治?”

不过话是这么说,刘永珍却没法安心,他当然也有些消息来源,据他所知,秦王刘煦这一路来,可没少施雷霆手段,对于那些没有遵从都督府政策,擅权妄为的,视情结轻重,予以处罚,轻的或许斥责两句就过去了,重一点的就是罢官乃至杀头。

对刘永珍这样的人来说,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杀了他都比被赶出安东来得痛快。要是被赶回京城,赶回家族,那日子也绝对不好过。

“这上品香林茶,在中原都属少见,我感谢你的招待,不过,让我于此独品,你这主人却枯坐对面,我这做客人的可有些不好意思了!”刘煦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温言安抚刘永珍。

顺着刘煦的目光,看到自己面前的茶杯,几乎不假思索,刘永珍拿起杯子就往嘴里灌,甚至连茶叶也一并嚼巴入肚。

他们品的,乃是炒茶,这还是经过刘皇帝提过一嘴,然后便有聪明人把炒茶的法子想出来了,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如今大汉的炒茶技术,已经变得成熟,在全国范围内传播开来了。

而刘永珍的动作,把刘煦给看愣了下,怎么也是勋贵子弟,知书识礼的,这等表现,却像个糙汉,不过,也能体现其心绪不宁。

也正因如此,原本还不以为意的刘煦,也不禁暗自思量,这敖莱城,是不是有什么弊端?面上洒然而笑,刘煦的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了。

一个小小的敖莱城,也确实没什么事,即便把几年的档案核查一遍,也没有费太多时间,很快,都督府记室耿继忠走了进来,朝着刘煦躬身一拜:“殿下!”

耿继忠,显然是耿氏家族的子弟,是刘煦舅舅耿重恩的小儿子,也是刘煦的表弟。不得不说,不论什么时候,刘煦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母家耿氏以及妻家白氏两大家族了,而秦王这面大旗之下,也只有这两个家族是最可靠的。

“怎么样?”刘煦问道。

耿继忠看了有些紧张的刘永珍一眼,平静地答道:“回殿下,除了黄金入库记录清楚明晰之外,其余档案记录,都很混乱……”

刘煦把手一摊,耿继忠赶忙把一段简要报告递上,稍作翻阅,刘煦笑着看向刘永珍,态度温和道:“怎么连粮食进出的账目,都做得不清不楚啊?”

“你身上也是兼着军职的,若是行军打仗,连军需后勤都理不清,供馈出错,这还能打胜仗吗?”

刘煦问得云淡风轻,刘永珍却面红耳赤,支吾了下,低声解释道:“回殿下,这是臣的过失。只是,敖莱城小民寡,更没有什么长于算计的计吏……”

“既然城小民寡,那才更容易理顺盘清才是?”刘煦当即反驳道:“连农民租借的耕牛、农具,都记录混淆,时间一久,必成坏账,那些耕牛、农具也是官府的财产,怎么,刘镇将很大方啊,莫非打算将来直接降善政,施惠于民,一笔勾销,不再追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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