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3章

作者:芈黍离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刘知远这才开始军议,没有什么废话,单刀直入:如何拿下邺都。

众将仍旧分为两个意见。

一个以高行周为主,在他看来,邺都已是强弩之末,崩溃就在眼前,天子御临,更对其士气人心造成严重的打击,昨夜士卒缒城逃逸,便是明证。只需再等些许时日,可不战却敌。

另外一个,仍以慕容彦超为主,简单粗暴得多,攻!且支持的人,这回多了太多。十万大军,面对势单愁城,没必要再畏手畏脚,何况,再拖下去,就要立冬了!

两方之间,仍旧有所争执,只是争执的程度,没那么激烈罢了。

“今日何日?”刘知远问随驾在营的苏逢吉。

苏逢吉立刻答道:“九月二十!”

“二十五日前,朕要入邺都!”刘知远一锤定音,只给了五日的时间,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更赞同进攻。

刘承祐自然参与了军议,只是从头到尾,他都缄口不言,没有发表意见。

第153章 破城曲折

休整,又花了一日。

既然做下了攻的决定,在没有结果前,那便没有任何多嘴的余地。包括高行周等将在内,迅速地统一认识,协调诸军,准备进攻事宜,高行周仍是营前都部署。

不过在进攻方向上,又产生了异议。高行周建议以南城为主攻方向,毕竟此前汉军就是主打此门,将士对此处的城防、兵防也最为熟悉,护城河也填得差不多了……

但是慕容彦超觉得,南门的情况,邺兵也清楚,故南城这边,也是叛军防御的重点。他提出建议,应该反其道而行之,转攻其他三门,以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效。

眼见争端渐起,还是苏逢吉站出来,建议更加简单粗暴:“朝廷十万大军在此,叛军将寡兵疲,何需分主次,一齐攻上去便是。”

刘知远是厌烦了这种凡议必有异议的情况,直接拍板,四门齐攻。不过,主次还是很有必要的,乱战虽然可能奏效,但太没有章法。认真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以南城为主攻,胜势在手,宁走熟路,不辟蹊径。

在皇帝的意志下,邺都外的汉军,有如一架战争机器一般动了起来,各军、营间,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攻城的准备。此前耗费了大量人力、物料的“攻城巨兽”被推上了前线,被挑选出的冲城士卒依附在其侧,蠢蠢欲动,只待进攻命令下,便发起冲击。

平叛大军受阻于城下这么久,军民皆已厌倦,刘知远御驾至,对士气的提升有显著的效果,基本都鼓起气力,一举破城,结束这场难熬的拉锯战。在刘承祐的建议下,随军的文吏组成了一支宣传队伍,与各军、营中大肆宣慰、激励,基本都是拣着军民之所向而宣示:破城,还家,过冬。

在筹备进攻的过程中,刘承祐亲自在军中挑选了几个嗓门大的士卒,分为四波,于邺都四门,拿着制作的简易“扩音器”,轮番朝城内喊话。这等打击士气,削减其抵抗意志的事情,不知为何,高行周等人竟然没有想到。

为此,苏逢吉还自动请缨,卖弄文采地写了一篇辞藻华丽的《为天子亲征杜叛告邺都军民书》,刘知远看得挺头疼。

刘承祐见了,则直接弃用,提笔亲自写了一小段话,就两句话,言简意赅:朝廷讨逆,只诛首恶,余者不论。邺都内外,取杜重威首级者,封侯。

二十二日清晨,当一切准备待续,刘知远都亲自登高观摩战事。结果天上飘起了雨滴,且越飘越大,进攻之势顿止。冒雨攻城,尤其是冒着冰冷的秋雨攻城,那是不可能了,上下都十分郁闷地,取消作战计划。

前后筹备了这么久,在将要出手的时候,老天来作对了,分外憋屈。根据几日来的天气,起雾凝霜是常见,不当有雨才是。

天佑叛军?底层的士卒与百姓愚昧,此类的想法,若经有心人挑动,绝对会出大问题。即便汉军管控严厉,经过这么一通折腾,士气也不可避免地下滑,刘知远亲临的磅礴大势,被一场雨给破了。刘知远还御帐的时候,黑脸阴沉得可怕,似乎更黑了。

让人倍感郁闷与苦抑的是,这雨一下,便是一整日,不大,却是恼人。雨雾蒙蒙,整座汉军大营都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放眼望去,能看到那沸腾的水汽,惑人眼球。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凉意仿佛能沁入心底。

“秋风秋雨愁煞人吶!”御帐前,刘承祐文青地感叹了句。

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抬起麻木的腿,在帐前的一根栏杆上蹭了蹭脚底沾上的淤泥,清理地差不多了,方才进帐。

帐里帐外,显然是两个世界,凉暖迥然。转入“书帐”内,更是温暖如春,架着一座火炉,烧着木炭,就是气味有些重。

“父亲。”刘承祐叫了句。

刘知远坐在御案后,似乎枯坐很久了,脸上阴沉的表情,就如这冰冷的天一般,生人勿近。

“坐。”刘知远搭理刘承祐的兴致并不高。

刘承祐在炉前烤了烤,将附着在体面的寒意去除了,方才坐下。看着刘知远:“您心情不太好?”

“明知故问!”刘知远斜了刘承祐一眼,说着又自案上拎出一封奏章:“东京转来的,孟蜀又不安分了。蜀军三路出击,欲取凤翔、京兆,侯益与赵匡赞上表朝廷请援。”

内侍将奏章拿给刘承祐,刘承祐稍微阅览了一遍,眉头也不禁褶皱了下,抬眼对着刘知远:“这是想要趁火打劫啊!”

“先是高从诲,再是孟昶,这些割据诸侯,一个个地都跳出来了。此皆战事迁延招致的恶果啊!”刘知远并没显得太过激动,只是语气中的愤恨与怒意却是收敛不住。

“关右纷纷扰扰这么久,一时半会儿,确是难以平息下来。其路遥,朝廷如今捉襟见肘,也是鞭长莫及啊。只能靠凤翔、京兆两镇本身的力量阻遏蜀军了!”刘承祐在旁,叹息着说道。

“蜀军卑弱,更无将帅之才,不足为虑。朕所忧者,是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刘知远沉声说。

刘承祐眼神飘向刘知远:“您指的是,侯益还是赵匡赞?”

刘知远冷冷地说道:“朕既然接受了赵延寿的臣服,赵匡赞料想无虞。唯有这侯益,于西面用事多年,前朝之时,便有私通西蜀的嫌疑。更遑论如今,蜀军来逼,其若反了,那关右的局势将要彻底糜烂!”

刘知远的脸上,带着一些无奈之色。

刘承祐表情也是有些凝重:“不论如何,朝廷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朕已传诏京兆赵匡赞,陕州赵晖、泾原史匡懿,同州薛怀让,令其自守。关右再乱,也不能祸及河洛!”刘知远说道。总觉得,他的安排,跟没有安排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底线倒是挺明确的。

“只能等魏博乱定,才能腾出手顾及关中啊!”刘承祐说:“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破了邺都!”

听刘承祐这么说,刘知远顿时忍不住骂了句:“这场该死的雨!”

“你来见朕,有何事?”

闻问,刘承祐方才回过神一般,嘴角扬了扬,对刘知远道:“儿此来,特为您献上破城之策。”

目光不由得在刘承祐身上打了个转儿,并不是很重视的样子,问:“何策?”

“城中燕兵指挥使张琏,已愿意反正,率麾下投降朝廷!”刘承祐说。

刘知远两眼顿时一亮,急忙问道:“当真?为何不早报?”

刘承祐解释着:“这两日,我遣德清都指挥郭荣,负责联络此事,如今已然基本确定了,才敢上报此事。”

“好!二郎,做得好!”刘知远的脸色眼瞧着阴转多云、多云转晴。不过,很快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疑虑:“可信吗?”

“自大汉出河东以来,前后招降的燕兵不计其数,连赵延寿都能委幽燕之事,这区区两千燕卒,又算得了什么,只需给其保证,安其心,料想无异。”刘承祐说着:“再者,其欲降,也要先给我们看到他们的诚意!”

“什么?”

“先行作乱于城内,掩攻城内守军。城内不乱起,我军不进攻!”刘承祐回答着。

“张琏还将城中守军的虚实,尽数遣人告知。这是自城中传出的,叛军兵力布置!”刘承祐自怀中掏出一份城池的布防图,递给刘知远:“另外,张琏透露,城中军心动荡,将士降意甚烈。粮秣已然不足,此前所传言的‘兵精粮足’,都是杜重威派人宣扬的,意欲虚张声势,致朝廷投鼠忌器……”

刘知远拿着那张布防图观察着,僵硬的面庞眼见着柔和了许多。

“燕军额外提出了个要求。”

“说!”刘知远心情很好地挥了下手。

“城破之后,放其还乡。”

“此事易耳!”刘知远大气地说道:“幽燕也是兵荒马乱的,彼辈若归心炽烈,朕自当放行。”

“传谕各军指挥,来御帐参加军议。”说着,刘知远有点迫不及待地吩咐着。

……

这场雨,大概只是对汉军耐心的考验,下了一昼半夜,在子夜时分,终于停了。第二日拂晓,天色仍然是灰蒙蒙的,南大营前,孙立率着三千精选齐装的小底军士,待命。这主攻的任务,是他吼粗了脖子,方才挣来的。

另有两千余兵壮,扛着干木板,准备铺路。以雨水之故,路面泥泞,不便云车等重型攻城器械推进。

“厢主,怎么还没动静?城中当真有内应?”清晨天格外冷,手下一名指挥使忍不住搓着手问道:“天都快亮了,将士们身体都快冻僵了。”

“官家说有,那就有!”孙立对手下,那是动辄喝骂:“都给本厢主听好了,传令下去,待见到信号,城中乱起,出击之时,动作都给本厢主麻利点。谁要是拖了后腿,战后我砍了他!”

“是!”

又过了小半刻时间,周遭仍旧雾色黯淡,但眼见着亮了许多。终于,自城中发生了一阵杀声。

城外的汉军仍旧未动,一直到杀声逼近城门,自城头上竖起了几面招摇的白旗,城下的汉营中猛然爆发出一阵轰鸣的鼓声。

收到进攻的命令,就如演练好的一般,铺路,推车,同时进行。营前离城垣不远,很快,几架云车便被推进至城下,探至城头。城上的守军,显然真被搞乱了,根本不似此前,有迟滞的反击动作。

后边,孙立见状,挺剑而出,亲自带着麾下士卒,抗盾持刀,冲了上去。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成功登上城头,源源不断。

到这个地步,也不怕城中耍什么阴谋诡计了。

第154章 灭门

冷兵器时代的城战,攻防之间,城垣是重点。但只要攻方攀上的城头,进入了短兵相接的局面,那对攻守方来讲,便是优劣势互易,进攻方完全可以凭借着优势兵力,源源不断压进,打破城防。

当然,于汉军而言,这个过程,要更加轻松一点。在内有燕兵作乱,外有汉军强攻的情况下,本就士气的低微的邺兵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崩溃了。纷纷弃械投降,入城的汉军,得到了上头的命令,叛军若降,勿增杀戮。

有的邺兵,干脆很自然地“战场起义”,调转刀口,对准“顽固分子”,尤其是那些杜重威委任的督战军队。战场上,督战的队伍,从来都是招人恨的。有些督战士卒很识趣,有样学样地,表示“起义”,结果为邺兵一拥而上斩杀。

孙立领军在第一线,见着这等情况,也不管,上头只说不让汉军杀降,邺兵自相残杀,死多少人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的目标,可是杜重威的人头。同燕兵汇合后,孙立直接支使着领头的将领,连名字都没问,让他带自己去攻节度府。

被点到的将领,自然是张琏了,鼻子差点没气歪。这汉将太嚣张了,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没有他们燕兵在内策应,其能这么轻易地打进城?不过,纵使心里再腻歪,还得低着头带人引路。很快,燕兵的士卒们发现,他们的张指挥使暴躁了许多。

在南边战起的同时,其余四门也相继发起了进攻。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再者,还能策应南门战场。只是比起南城这边,进展要慢许多,不过在南门这边的情况扩散开后,相继破城。

汉军南大营,刘知远亲临战场督战,站在高高的观战塔楼上,望着汉军轻松占领城楼,顺利突入,不由抚掌大笑:“好!燕军果不诓我,张琏当记首功!”

“我等围城两月有余,寸步难进,反而受挫颇多。官家一来,便有义军效顺,轻松破此恶城,真乃天命所归!”慕容彦超在旁,拍着马屁,不过这眼神直往高行周身上瞟。

高行周面皮抽搐了下,似乎有点尴尬。

刘知远黑脸仿佛一朵绽放的菊花,摆手谦虚道:“若无众将士前番鏖兵苦战之功,亦难有今日之古胜果,这是众军的功劳,非朕之力。”

刘知远此时聪明起来了,不可学庄宗啊。二十多年前,他虽然还只是个小角色,但是李存勖矜功于己身,而寡恩于三军,下场如何,他也算是见证过的。

“然若无陛下天威,城中又岂会有此变故?将士击敌,终不能尽全功,还是仰赖陛下之威!”苏逢吉紧跟着舔道。

“周王做得也不错!”微微一笑,心情放松之下,刘知远扭头夸了刘承祐一句。

“这皆是德清指挥使郭荣之功。”刘承祐云淡风轻地把功劳让给郭荣。

龙颜大悦下,刘知远也不吝惜夸奖,说道:“郭文仲养了个好儿子,前番陆家店力挽狂澜,稳住平叛局面,此番又有破城之功。如此青年俊杰,当重赏,好好提拔!”

“启禀陛下,南城中门的守军已被彻底控制,邺兵大部投降,余者向城中溃散。孙都指挥使已率军汇合燕兵,向节度衙门进攻而去!邺都诸门皆被石、木等物堵死,城门尚不可通达!”很快有负责通信传令的禁军小校前来禀报。

“好!”刘知远几乎已沦为只会叫好的吃瓜群众了。

神采飞扬地,对高行周吩咐道:“高卿,立刻安排后续部队杀入,以最快的速度清剿叛军,控制全城,尤其是诸衙署、库、馆!召集人手,将城下阻路的杂物清理干净!”

“是!”高行周应了声,匆匆而去。慕容彦超坐不住,也跟着去帮忙。

“邺都一下,去朕一块心病啊!”望着城头已然倒伏的“杜”旗,刘知远重重地吸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长叹道。

大概是凉气吸得过猛,刘知远不由得剧烈咳嗽了几声,身形摇晃。刘承祐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他,关切地问道:“您没事吧。”

刘知远嘴上仍挂着笑容,摆了摆手:“没事。”

嘴里这般说,却是无意再于塔楼上久待,让刘承祐监军,自己则在内侍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下楼,还御帐去了。刘承祐从后边,望着刘知远的背影,神情木然,眼神很深邃,他方才分明感觉到,刘知远身体有些颤抖。

看来……

刘承祐很快收回了目光,不过注意到,苏逢吉也在看着刘知远的背影,为刘承祐一盯,心脏不由得一跳,迅速地挪开视线,四下顾望,指着元城,有点心虚地说:“也不知,谁能拿下杜重威的头颅,得享封侯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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