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13章

作者:芈黍离

太子殿下这平和的话语入耳,便迅速化为一股暖流涌向武济川心头,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激动,张口难言,只是不住地叩拜之后,方才脚步乱颤地离去。

这模样,也确实让人觉得可怜。

不过,刘旸面上倒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想了想,偏头问慕容德丰:“日新,你以为如何?”

慕容德丰也正在思忖中,闻问,又斟酌了下,拱手道:“不似作假,臣料此人,文章才情应当是有的。只是或因材质粗陋,自卑自薄,不敢正眼看人。适才臣问对,都应对匆忙,陛下是何等威势,他岂能自如?

他谈及的细节,也经得起推敲,或许原本就是这么简单。只是,落到有心人眼中,就成了李公徇私的证据。

如有错,或许就错在是李公的同乡,错在样貌丑陋,错在偏听虚荣。携礼拜访而不入,最终自食礼品,这样的做法,传出去恐怕都惹人嘲笑……”

慕容德丰的分析,还是比较合刘旸看法,不过,刘旸并没有表态,挥了挥手:“带徐士廉!”

很快,徐士廉走了进来,与武济川相比,那大概只能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来形容了。

皇帝都见过了,还有所表现,再面对太子,徐士廉的举止便更显从容,虽然恭敬态十足,但并不见慌张,冷静地行礼。

就冲这两者风度表现上的差距,一个中第,一个落榜,换谁都要心存不服了。还是慕容德丰问话:“徐士廉,你何以笃定李大学士取士用情,因私废公?”

徐士廉也不慌不忙,直接拿武济川来说事。闻之,慕容德丰将武济川的陈情讲述一番,看其反应。

而徐士廉也不由眉头微蹙,道:“这只是他一面之词,如今事发,为脱罪责,而谎称无辜罢了!”

“然,就本官所知,你所言的隐情,也属个人揣测,并无实证。朝廷断事,也不是凭一家之言,要有确凿证据!你有吗?”慕容德丰淡淡反问。

对此,徐士廉有些激动,声音都高了几分:“同科的士子,都知道武济川与李大学士的关系,人人艳羡,此前,他也从未否认过,反以此为凭。如今,却托词否认,谁能相信?”

“除了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你还有什么证据?”慕容德丰淡淡一笑,继续问,语气也给人一种压迫感。

徐士廉一时没有作声,略作思考,眼神游移,从慕容德丰转到刘旸身上,躬身一拜:“太子殿下,学生虽则见识浅陋,却也粗知,李大学士曾为太傅。您若因师生之谊,而罔顾徇私,为老师脱责,那么学生也无话可说。只是,天下士子,心寒矣!”

“放肆!”听其狂言,慕容德丰忍不住斥道:“徐士廉,这是你狂言造次的地方吗?你能代表天下士子吗?本官看你代表的,是那些才学不著的落榜失意者吧!”

不得不说,这徐士廉还是挺会挑动人情绪的。见慕容德丰被撩拨地发怒,刘旸伸手止住他,打量着这个大胆自信的士子,心中则暗叹,果然,从自己插手此事开始,在很多人眼中,就免不了徇私的嫌疑了,这个徐士廉有此想法,也不足为怪。

并没有生气怪罪的意思,刘旸轻轻一笑,态度温和地说道:“你能告诉我,为何会选择去闯宫门,登闻上告吗?”

面对太子的和风细雨,已经做好被责难的徐士廉也不由一呆,愣了愣神,答道:“陛下设登闻鼓,不就为了给天下蒙受奇冤者,一个直达天听的机会吗?朝廷取士不公,又涉及当朝大学士,学生无处伸冤,心怀激愤,采取此道,有何不可?”

“你名落榜单,就是朝廷取士不公!”大概见不得此人骄狂自负的模样,慕容德丰语气中露出少许讥讽之意:“朝廷开科取士,海纳天下士子贤才,莫非是专为你徐士廉而设?”

徐士廉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学生不才,自认比之武济川者,能多出两斗!”

“不尽然吧!”慕容德丰道:“以我看来,论机狡舌辩、伶牙俐齿,武济川确实不如你,若论文章实才,未必可知!”

看了慕容德丰一眼,徐士廉又回了一个无话可说,差点又让慕容德丰失态。

“是谁给你的建议,登闻上告,攻讦主考?”刘旸又突兀地问了句,语气严厉。

徐士廉两眼中疑色一闪,拧着眉,恭身道:“学生实不明殿下何意,一举一动,皆发乎义愤!”

“你退下吧!”又观察了此人一会儿,刘旸摆摆手,又朝卫士做了与武济川同样的吩咐。

第7章 不如意的二审结果

“日新,你方才失态了!”徐士廉退下后,刘旸看着仍有些意气难平的慕容德丰,轻笑道。

闻言,慕容德丰道:“殿下,此人狂悖张狂之态,过于失礼,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一个落第士子,如此跋扈大胆,实属少见。这样的人,哪怕真有些才学,取之何用?朝廷,容不得这等狂骜之徒!”

“你过于激切了!”刘旸摇摇头,说道:“我看此人,确实自信,若没有这份桀骜,恐怕他不敢大胆闯宫,登闻上告,把天捅个窟窿。

这份胆气,在做文章的士子之中,实属少见,仅从这一点,武济川与其相比,确实差距甚远。

只可惜,考官们阅卷取士,虽说重才,但这才学的评断,还是靠文章、靠答题,个人气度是难以体现在卷面上的。”

叹了口气,刘旸继续道:“徐士廉适才的作态,确实惹人厌恶,然而,若是站在他的立场,致力学习,不辞辛苦,远来参考,结果落第,心态难免失衡。”

“殿下之言,臣不敢苟同!”慕容德丰道:“来京的士子,哪个容易?又有哪个不是辛勤学习,渴望朝廷?岂独独他一个徐士廉?

过去历届科考,落第者不计其数,若是都似此人这般,不中榜,即质疑朝廷取士不公,寻衅滋事,中伤大臣,那朝廷制度威严何在?”

“但此番,与以往不同啊!”刘旸说道:“方才我一直观察着他,那一脸的义愤,也不似作伪,显然心中是认定了李师傅取士用情!如此,他岂能服气?”

“殿下,您还是太宽仁了!”显然,慕容德丰并没有被说服。

刘旸则微微摇头:“陛下将此事交与我调查,而我们现在要搞清楚的,就是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现在,我疑惑的是,那徐士廉为何那般笃定取士舞弊!”

听刘旸那么说,慕容德丰忽然想起方才刘旸最后的问题,表情一凝,沉声道:“殿下以为,是有人在暗中挑动,推波助澜?”

刘旸脸色漠然,答案显而易见,沉吟了下,应道:“只是疑惑罢了!”

但慕容德丰可是上心了,就像被打开了思路一般,谨慎地提醒道:“殿下,倘若如此,就更不能大意了。

若有人从中作梗,那目的何在?是针对李公,还是意在殿下?”

说着,慕容德丰看了刘旸一眼,见他不作话,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继续道:“李公同殿下之间的关系,满朝皆知。

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李公已然深陷泥潭,轻则清誉毁于一旦,重则性命不保!但无论如何,殿下或失一臂助。

更可虑者,如今陛下将此案交由殿下来处置,却是将殿下彻底牵涉进这摊浑水之中,这对殿下而言,显然不利。

人言可畏,一旦处置不当,那对殿下的威望都是一种打击!”

慕容德丰越说,表情越是凝重:“如此暗箭,实在令人心悸,这背后之人,心思狠毒啊!殿下,不可不防啊!”

“日新!”见慕容德丰的阴谋论越说越清晰,刘旸终于忍不住喝止他,停顿了一下,方才道:“你疑忌过深了!”

“殿下!”见状,慕容德丰立刻提议道:“那徐士廉必定有问题,该对他再进行讯问,挖出某后主使!”

“日新,镇之以静啊!”刘旸也直接拒绝了:“徐士廉如今可牵扯着朝廷上下的目光,若对他采取过多的手段,那样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慕容德丰也是聪明人,稍作冷静,认可道:“是臣关心则乱了!可是——”

刘旸道:“且不说是否如你所言,即便确有其人,于暗中兴风作浪,有此机谋,又岂能轻易露出马脚?

此事发展到如今,也只是一个落第士子,心存不服,怀疑不公,登闻上告,惹出这场是非风波罢了。

即便有其事,我看那徐士廉,也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罢了,过分追究他,并无益处,甚至落人口实,招人话柄。

徐士廉,不能动啊!”

“殿下,臣以为……”慕容德丰仍不罢休,还要再劝。

刘旸却是不听了,慕容德丰哪里知道,对于这些,他心中岂能没有猜测。只是,不愿意去多想罢了,即便想了,也不该说出来,所幸,此间房中,只有他们二人。

“此事我自有主张,眼下,陛下将差事交给我,办好差事,查清事实,才是当做之事。至于其他,不要多虑!”刘旸沉声道。

慕容德丰张了张嘴,终是叹息应是,只是神情,依旧凝重。

随着这番对话,房间的气氛也多了几分异样,刘旸沉吟思考,慕容德丰也逐渐冷静下来。少顷,慕容德丰打破沉默:“殿下打算如何破局!陛下虽然没有规定时间,然以臣之间,此事还当速断速定,拖得越久,影响也就越大。

眼下,朝野上下,尤其是今科参考士子,都密切关注此事,若任由流言纷飞,人心思疑,对朝廷的科考而言,伤害太大了!”

“我又何尝不知!”刘旸沉声说道:“徐士廉告御状这件事,影响力实在恶劣,朝廷也需要拿出个定论,与天下一个交代,安抚人心!”

“走,去广政殿!”刘旸说走便走,给人一种雷厉风行之感,边走边说:“不知赵相他们重审试卷,进展如何了!

不论谣言如何纷扰,要证明李师傅的清白,试卷重审排名的结果才是最有力的证据。我观那徐士廉,应当是有些才具的,然而,此前既然为阅卷官所弃,必有缘由,需要足以说服众人的理由!”

皇城,广政殿。

今科春闱,参考士子逾三千,其中,作为大热科目的进士科,报考人员也是最多的,占总人数近四成。

然而,今年给进士科定的录取名额,就只有三十人,几乎三十取一的比例。不得不说,这样的比例,比起过去还要夸张,这已经是在朝廷加大了其他如经、史、算、农、医科目的录取名额的前提下。

但有的时候,竞争越激烈,门槛越高,踊跃参与的人,反而越多。不管朝廷如何提倡科举科目多元化,但在大多数士人心目中,进士科的地位永远是高过其他科一头,可以用一枝独秀来形容。

在天下大多数士人的眼中,考中的进士科,就是去当官的,是最有利于仕途的一条途径,哪怕通过其他科目,同样是入仕,同样有上升的空间,可以技术转仕,但只要有机会,士人们仍旧宁愿投身进士科。

由赵普从翰林及诸部司衙门中挑选的三十名阅卷官,经过连续一天一夜的审阅,也总算有了个结果。

刘旸赶到时,人还没有散去,一齐行礼。刘旸朝赵普回礼,也不啰嗦,直接询问道:“赵相公,结果如何?”

似乎能够感受到太子平静的面孔下那急切的心理,赵普淡定的取出两份名单,呈与刘旸过目:“殿下,臣与诸僚已将1134份进士科试卷全部重新交叉审定,综合诸人考评,重新拟定排名,这是结果。与李大学士此前所报名单相比,有九人差异!”

一听此言,刘旸的表情立刻就沉了下来,三成的误差,这可不是一个小比例了,几乎肉眼可见,其中绝对有问题。

“确定无误?”刘旸当着赵普的面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语气中不免质疑。

太子的情绪,赵普也能理解,只见他不慌不忙,正欲进言,便被一声“殿下”给打断了。

一旁的卢多逊主动开口:“此番参与审阅的僚属,与此前相比,乃是全新的一批人,又失之匆急,得出的结果有所区别,也属正常。

相反,臣以为,经过两批人,两次审阅,仍有相同的二十一人在列,便足以证明,取士之公正。

另外,臣等也就差误的十八人试卷进行了重新检查评判,就答题能力来看,也没有过于悬殊的差距,只在阅卷官员如何评断罢了!”

刘旸的素质自然是足够的,当然听明白了卢多逊的意思,他也是犯了关心则切的毛病,事实上,如今的科考评分,过于依赖试卷审阅官员主观上的意见了。同样一篇策论,打分高低有所悬殊,也属常事。

事实上,从刘皇帝让赵普抽调新一批的人来审阅,就注定所拟名单与李昉所呈那份会有区别。

想明白了这一点,刘旸沉凝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然而,却并不见放松。九个人的误差,不能证明李昉舞弊,但也无法证明他的清白。

甚至于,有这九个人的误差在,传将出去,反而会更加坚定那些认定取士有弊的想法。

纠结的眉头反应着矛盾的心理,赵普见了,暂时压下被卢多逊抢话的不快,微一拱手,轻声道:“殿下,评卷僚属,尚在偏殿歇息,是否要臣交待一番!”

“赵相何意?”刘旸偏头凝视着赵普,他听出了赵普话里的异样。

赵普声音又放低了一些:“殿下,此番事项,关乎朝廷的颜面,关乎科举公正,经臣等审定,一致认为,并无徇私用情。以臣之见,为维护朝廷体面,该当明文宣告,两次评判,结果一致!”

显然,刘旸所顾虑的,赵普也想到了,并提出了一个办法。对于此事,赵普立场也是坚定的,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李昉舞弊,那就要坚定支持。

这不只是因为太子的关系,更因为,作为朝廷的宰相,他自然要维护朝廷的威严与公信。朝廷声誉有损,于他也无益,而朝廷内部如真出了一场舞弊大案,哪怕他并不具体负责,他这个宰相又岂能真的超然事外,毫不担责。

有这样的考量,那赵普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第8章 这就是真相?

听完赵普的进言,刘旸再度陷入了思索,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显然,他很是纠结。纠结也就代表着,是有所意动的。

然而,迟疑几许,刘旸终是摇了摇头。他明白赵普的意思,同时脑子里也未真正考虑清楚,但就是近乎本能地表示拒绝。

张嘴之后,刘旸的语气却十分坚定:“既然事实如此,又何需隐瞒?我知道赵相的顾虑,怕引起更多的非议与揣测!

然而,朝廷既然调查清楚,确认事实,将情况公布即可,倘若有遮掩,岂不更显得心虚,更惹人怀疑?

堵人口易,服人心难,掩耳盗铃之事不可为,况且,朝廷公断,何需遮掩?”

太子这番话,义正辞严。然,刘旸在做这番表述之时,他脑子里已经理清楚了,固然有话里的考量,更因为,这二次审阅,有这么多人参与其中,事已泄,恐怕不是叮嘱一番就能保证结果不流传出去的。

赵普呢,面对堂堂正正的太子,也没有枉做小人的羞臊感,只是平和地应道:“殿下所言有理,是臣思虑不周!”

事实上,在赵普看来,此事也好解决,想要不泄密,给足威慑便行,比如,但有泄露,知晓情况的人,一并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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