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05章

作者:芈黍离

萧思温不敢接这话,刘皇帝也没有就此展开,而是说道:“即便如此,等耶律贤把这耶律必摄解决了,那还有谁能挑战他的地位?契丹内斗,或为其掣肘,但若想仅靠其内耗致其崩溃,恐怕还是不易,眼下的契丹,还是有能人啊!”

见刘皇帝感慨,萧思温道:“契丹继嗣之争,已然绵延数十年,契丹主继位之初,曾与诸王公贵族盟誓,确立嫡长子继承,用以明确传承。

然而,契丹主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完善加固,大汉已然开启北伐。另契丹主到今年初才得一子,而就臣所知,契丹主因当年火神淀之乱,从下便落下病根,身体有亏,久治难痊。

当年北伐,为御大汉兵锋,劳神伤体,至于帅师南下,亲历军旅,更加重其疾。臣观契丹主,非长寿之君,但有差池,契丹形势将会走向何处,犹未可知。”

“倘若如此,这确实可做期待!”刘皇帝脸上露出了点笑意,眼神中也流露出一抹思索。

萧思温的话给他提了个醒,那些早已被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但受其点拨,多少找到了一些熟悉感。

似乎,原本的耶律贤就没有在位太长时间,最终留下孤儿寡母守国,也成就了一代萧太后的传奇。

总得来说,萧思温此番东来开封,确实带给了刘皇帝一定的惊喜,此人对大汉的价值,正在逐渐展现出来。

赵普此来,也是有事要奏,念萧思温赶路辛苦,特命他退下休息,赵普则独留,与刘皇帝进行密谈。

“赵卿以为,这萧思温为人如何?”刘皇帝的注意力还在萧思温上。

闻问,赵普稍微酝酿了下,方才答道:“臣以为,此人对陛下过于恭顺,对朝廷过于忠诚了……”

第468章 胡部隐患

“看来,赵卿对萧思温还是有所顾虑啊!”刘皇帝微微一笑。

赵普顿了下,然后说道:“陛下,萧思温确实是有才干的,允文允武,善常务,能安政,且熟悉汉学,即便是大汉朝中,这样的人才也是难得的。

萧思温南来之后,也向来安分,恭敬有加,勤恳忠诚,向朝廷提供了诸多契丹虚实秘闻,臣对他并无偏见。只是,他毕竟是契丹族人,还是内四部的贵族,他对朝廷的这份恭顺与忠诚,能够持续多久,臣不便评断。

适才,提及地长女之死,面无异状,毫无哀伤之态,全无丧女之悲,这心肠,似乎也太冷硬了……”

赵普话中,不乏对萧思温能力的认可,也承认他对大汉的作用,但是,话里话外,仍旧充满了怀疑,带有极强的戒备心理,顺便再从道德层面批判一番,表现出那种几乎本能反应的鄙视。

而听赵普之言,刘皇帝轻轻地笑了,看着悠悠道:“不瞒赵卿,朕对萧思温若说信任,也是谈不上的。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其南投时间也不算短了,其中朕也着实冷落了一段日子。

如今,他有心奋进,为大汉建功立业,且做出了成效,这份积极,还是该给予肯定的。若无萧思温,我们对契丹的了解不会这么透彻,若无萧思温卖力延揽,契丹那些贵族部众也不会响应归附。

来远人而安之,也遵循古圣先贤之道。既要用之,那便当用人不疑,所谓论迹不论心,只要对朝廷有利,对大汉有益,至于私德,则不必作为的衡量得失的依据。

大汉朝中,有你们这些贤良贞德之臣,还怕缺少道德之风吗?倘若以为他心怀叵测,有卿等照看着,还怕区区一萧思温吗?”

刘皇帝这番论调,倒也显示出一番风度与气量,不论心中是否认同,赵普还是以一副心悦臣服的姿态赞叹高论。

“适才提到招揽收买契丹部众之时,朕观其面有异色,心中有什么顾虑,一并说说吧!”对于赵普的通情达理,刘皇帝同样满意,转而问道。

提及此,赵普沉吟了下,道:“陛下,对于此事,臣心中确实有所疑虑。”

稍顿,组织了下语言,继续说:“这两三年间,朝廷陆续收容漠北部族近二十万众,如今,在燕山、山阳、榆林等北方道州,分布之诸族部众胡人,已然超过五十万众。

这么多胡众,聚集在北疆,对大汉沿边安定,威胁过大。彼辈如今或许安分,但是未必能够长久,即便没有近忧,亦有远虑,自古胡人南附,能长治久安,遵守朝廷统治者,实在不多。

大汉如今强盛,他也迫于天威,不得不恭顺臣服,收起爪牙,甚至背靠朝,安心发展壮大。然胡人狼种豺性,一旦让其壮大,难免反噬,倘若边境有事,那这些胡人就成了大汉北边稳定最大的威胁。

而契丹人的威胁,则必在诸族之上,一者他们曾称霸草原,虽然被大汉打垮,但对朝廷定然不会心服。二者,只要漠北还有契丹王庭存在,那内附的契丹人,就永远不值得相信,朝廷也要时刻提防他们首鼠两端,内外勾结……”

“北疆胡人,竟有这么多人了?”刘皇帝有些惊讶。

赵普颔首,语气严肃得道:“或许,臣之所述尚且保守,实际人众,还要更多。”

赵普这一番话,显然给刘皇帝提了个醒,刘皇帝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思索,良久,方道:“赵卿,你这是又给朕提了个醒啊!若胡众数目失衡,对北疆安定,确是个不小的隐患!”

“分布在北方道州的汉人有多少?”刘皇帝问道。

“根据现如今在册记录,榆林、山阳诸道州汉家子民,已有两百余万众,但大多集中在云朔及其以南的主要城镇,至于边陲,实则民少人寡。

如丰、胜等边州,多者数千,少则数百,其中,还包括诸多流边的罪犯。朝廷虽然向边地迁徙不少汉民,但于偌大的北疆,实在杯水车薪。

而漠南之地,更是以戍军为主,活跃于其间的,除了一部分汉人牧民,更多的还是南北往来的商贾。

事实上,分布其间的,大多是南附的胡人……”

“此事,不得不慎重了,朝廷需要多加考虑了!”刘皇帝都站起来了,在御案前踱了几步,伸手指示道。

注意到刘皇帝那高耸的眉头,赵普心知,自己的谏言是彻底引起刘皇帝的注意了。

“如今的问题,已不只是收容一些契丹部众了,已然涉及到整个北疆的安定!”刘皇帝严肃道。

“陛下英明!”

事实上,别看如今大汉睥睨天下,打垮了辽国,逼得契丹远遁漠北,使得阴山以南,尽为汉土。但是,朝廷对与漠南的这种统治,是十分不牢靠的,可以说,完全是建立在强大的军事实力基础之上。

只要稍有变化,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导致整个北疆的动荡。核心问题,也正在于朝廷这些年收容安置的内附部族,当然,也有一部分从河西、榆林北迁的回鹘、党项等族。

而对于这些人,朝廷仍旧处于一种初步归化之中,并没有建立过于牢靠的统治。刘皇帝之前,为何始终对契丹人怀有戒心。

不只是因为契丹大敌这个近乎惯性的思维,也因为北迁的契丹,有休养恢复之态。如今看来,这种本能的戒备,也有对大汉在漠南乃至整个北疆的这种薄弱统治有关。

心中不安稳,始终难以忽略契丹人的威胁,只要契丹人南寇,那么漠南乃至整个北疆的安定都将受到挑战。

“赵卿,你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心中应当打好了腹稿吧!”刘皇帝以垂询的目光看向赵普。

闻问,赵普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以臣之见,不外乎从两个方面着手。其一,继续向北疆迁移人口,用以填充诸边,夯实大汉的统治基础;其二,对于分布在北方的部族,实行编户齐民,彻底吞并,将其化为汉民!只是,这两项政策,并不容易推行!”

说着,赵普还轻轻的叹息一声。刘皇帝明白他的意思,拿移民来说,朝廷前前后后、断断续续,操作了近二十年,到如今也基本陷入停滞,除非继续以强硬手段从内地道州迁民。

但是,用强制手段,也往往代表着民怨的产生,毕竟如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到边地去讨生活,至少到如今,朝廷外迁到西北的那数十万汉人,怨愤之情仍未消退。

朝廷移民实边,本就为了加强对边地的控制,夯实统治基础,但如果都是一些怨民,那反而是自加隐患。

说到底,大汉如今国内的土地矛盾还不严重,没有那么多无地的流民,没有足够溢出的人口用以迁移实边。

至于对胡人部族进行编户齐民,也不是没有在做,只是,还没有见到显著效果,受到的抵触很强烈,毕竟是这种彻底的消化吞并,侵害的可是那些部落、首领的利益。

此前,为了北疆整体的安定,各地官府也没有过于强硬地执行,于当地的官员们而言,执行得好,功劳未必多大,要是把治下胡部给逼反了,那就是大错了。

刘皇帝想了想,忽然坚决地道:“困难也要做!畏难惧险,不该是大汉的风格,正该迎难而上。移民实边之事,强制不可,那便采取更加灵活的手段,制定友好政策,以利诱之,朝廷许以重利,再贯彻落实,不怕没有汉民不动心。

对胡人编户齐民之事,也要继续推动进行,过去,或许迫于形势,为求北疆的安定,不得不采取适当妥协。

但安于现状是不对的,不能为求一时安宁,而为长治久安留下隐患。既然在大汉境内生存,那就要服从大汉的统治,朝廷的意志,不是一干贵族、胡酋,就能违逆的!”

“此事,既是你提出的,就由你统筹计划,推行实施!”

“是!”赵普应道。

第469章 视察澶州

“封禅之事,暂时搁置,眼下还当以国事为重,待到来年,再看情况吧!”当赵普提起此来最主要的目的时,刘皇帝只经过短暂的考虑,便做出这样的回复。

这也是刘皇帝首次,对封禅做出实质上的指示。赵普小心地观察着刘皇帝的脸色,并无异样,满是泰然,这也让赵普心下稍定。

当然,皇帝的话外之意,赵普还是领会到了的,暂时搁置,这个暂时值得划重点,这也意味着,前期的筹备仍旧可以进行,只是任务不用那么急切了。最重要的,还是得到了刘皇帝的明确指示,有这一点,也就不用担心在大方向上会出错了,这一点乃是原则性问题。

而从刘皇帝的态度来看,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得重视此事,至少,就赵普感觉,还不如对北疆胡部问题上心。

“朕到东京也半个多月了,逗留已久,该动身了!”迅速揭过此事,刘皇帝看着赵普说道。

对于此事,赵普也是早有准备,比起东巡途中顾虑重重,如今的赵普要从容得多。这前前后后,多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在他的监督之下,各地的疫病也基本都得到控制了。

“关于行程安排,还请陛下示意,以便行营准备!”赵普拱手请道。

刘皇帝不假思索,道:“出发之日,定在九月初五,先去澶州,再赴大名府!”

“是!”赵普会意。这两地,也是此番水、疫灾害集中爆发,情况最为深重的两地。

“一如既往,加布一道诏令,沿途州县不得迎奉,让他们做好自己的事!”刘皇帝又补了一句。

“臣遵命!”

……

澶州,河阴码头。

栈桥边上,整齐地停靠着数十艘船只,官民船杂之,从洪水消退之后开始,大河之上,便是千帆竟渡,大量的援济物资通过水路向灾区输送,而作为重灾区的澶中,则是支持力度最大的地方,临河的各个码头也繁荣了两个月。

今日显然是个特殊的日子,码头上的忙碌停歇了,周遭一片寂静,货栈、酒楼悉歇业,苦力民工或得了难得的休息,水手船夫也安分地待在船上。整个一片宁静的氛围,只有风声水声夹杂着船只的晃动声。

码头前的直道上,静静地站着一队人,除了戒严的官兵与差役,就属道左那一小撮华衣锦服的人最为显眼。

人虽不多,但个个大有来头,寿国公李少游、惠国公宋延渥、耿国公武行德、襄阳公安守忠、滏阳侯韩重赟这些京畿、河南、河北的方面大员。

相比之下,澶州知州、大名知府这种人前显贵的道州高官,就显得普通的了。当然,知州、知府都处初履任阶段,作为灾害的重灾州府,破坏严重,损失巨大,不论存在多少客观因素与困难,但作为执政当权者,在主观上一定存在一些毛病,这就是赵普代表的朝廷的看法,当然也是体悟皇帝心思所得。

因此,在这几个月间,赵普对中原的大批官员进行了追究问责,涉及到两河数十州县三百余名官员职吏,尤其是沿河地区。

个中或许有无辜牵连的,但大环境下,也没有人去同情,顾念己身都尚且来不及,朝廷则需要展现出这样一种态度。而澶州知州、大名知府,则算是最典型的倒霉蛋了。

当然,也不是一味的贬斥,平衡是必须要考虑的,杀一批人,贬一批人,流一批人,同时,也升一批人,补一批人。

侥幸躲过一劫的官员,不敢再怠慢,得到升迁的人,更要抓住机会,新调任的人,有榜样在前,也多添几分谨慎,不敢步后尘。

朝廷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需要解决什么问题,往往都是从用人开始,不管是任用的角色,还是任用的手段,都决定事务的走向。

九月的秋风总是萧瑟,又是在潮气浓重的码头上,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不论是那些国公贵族,还是下边的官僚差兵,都默默地伫立着,没有一丝不耐,也不敢有。

一直到午后,天空的阴云被秋阳奋力破开,在天色变得明亮之际,自西南方向的视野尽头,终于冒出了一些黑点,起伏着,攒动着。

候骑早已飞马来报,御驾已至,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准备以最为饱满的姿态恭迎。蹄铁踏在布满尘埃的石板路上,清脆的蹄踏声越发清晰,高扬的龙旗仪帐,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映入迎候着的眼帘。

又过了小两刻钟,宿卫将士占据码头,摆开戒严阵势,刘皇帝的銮驾终于姗姗迟至。对于李少游、宋延渥等人这看似简单实则规格极高的迎奉,刘皇帝并没有表示不满,都到澶州了,他又不打算进行什么微服私访,这种正式的迎奉也是必要,至少向当地宣告着皇帝陛下亲临慰抚。

“宋卿,多时未见,风采依旧啊!”虽然是自己姐夫,还是儿女亲家,关系也算亲近,但正式场合,还得用正式称呼。

不过,看着仍旧风度翩翩,一副中年老帅哥模样的宋延渥,刘皇帝这番话都也有几分真心。要知道,宋延渥可比他年纪还大,但不论精神还是体态,都保持得太好了,让刘皇帝不免心生感慨与羡慕。

一般而言,受到刘皇帝宠信的臣僚,都不缺乏一点最基本的素质,那就是谨慎恭顺。面对这笑吟吟的刘皇帝,宋延渥恭谨依旧,拜应道:“陛下过奖,实不敢当,臣终究凡人,陛下才是天威益重,神采照人啊!”

刘皇帝笑了笑,没有继续寒暄,四目一扫,看了一圈那些明显经过重修的码头建筑,注意到这与密布船只所不相符的沉寂氛围,吩咐道:“先过河吧,不要耽误了码头的正常运转!”

“是!”

渡河准备早已做好,此番随刘皇帝北上的,也少了大量累赘成员,只有两千骑兵护卫以及少量大臣僚属。

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包括那些仪仗辎重,都尽数运过了大河。作为沿河重镇,东京开封北面一道锁钥,澶州的城墙一向是坚固的,然而河决之后,在大水的侵袭下,也着实受到了不小的破坏。

垣墙堕毁,城基受损,几处墙体也都是新砌筑的。与路经的城镇相同,按照朝廷制定的防疫要求,各处都洒满了石灰,澶州这边甚至有些刺鼻。

城内的情况仍旧有些糟糕,哪怕经过打扫,污秽与泥尘能够清洗干净,但那些损毁的房屋,坍塌的建筑,却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重建的。

哪怕如今的澶州,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抗灾善后事宜,但萧条的气息却始终笼罩这座城池,大量物资的填补,并不能使得澶州迅速恢复如初。

刘皇帝走走停停,左看看,右望望,一切了然于心,却又不发表任何看法,随驾的李少游、宋延渥等人几度想讲解一番,却谁也开不了第一口。

短暂的秋阳又躲到层云背后,天色又笼罩在暮秋的黯淡之下,凉风愈劲,一干人等的心情也越发沉闷忐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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