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641章

作者:芈黍离

天下未定时,文官仕途始终处于势弱,这是时势现状,再加强势的刘皇帝存在一定偏见,也不愿在治国治军事务上有太多掣肘。

然天下已定后,形势也随之变化,虽然还不至于马放南山,刘皇帝也没有鸟尽弓藏,但他对文臣,对官僚集团的扶持是肯定的。

赵普算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而他在当政的这几年中,一些政治意图也逐渐表露出来了,那就是抑权,针对大汉的勋贵阶层,进行抑制。

如果说正史上赵普是辅助赵匡胤削藩镇,收兵权,制武夫,那么在刘皇帝的大汉,事情都被刘皇帝做完了,在这种情况下,赵普也就找到了新的目标,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就不会缺少作为。

而抑制权贵,显然是个十分艰巨,具备挑战的事情,并且难度极大,充满风险。

与赵普相类的,大概就是宋琪与卢多逊了,宋琪是藩镇出身,身上始终打着“燕系”的印记。

而卢多逊,则是出身官宦,年少成名,深得刘皇帝欢心。而与赵普不同的是,卢多逊在西北地区深耕十数年,从一个四处奔走的专使,一步一步,累积功劳,直至成为河西布政使。

而与内地道州所不同的是,他这个河西布政使,影响力遍及军政,并且在这十数年中,结识了大量军政要员,也培植了一些势力,虽然是个文臣,卢多逊却是西北军政的核心人物。

去岁,郭进西征,挺进西域,卢多逊那般尽力,为之张罗后勤,全力支援,也是从西北全局的利益出发,而郭进,也是西北大将。

而这王寅武,则与卢多逊相交莫逆,虽然由于职位性质的缘故,比较低调,但毫无疑问,这也是西北集团的中坚人物。

这也不得不提一句,武德司这个庞大的情报机构,内部同样派系林立,二十多年下来,地方上的这些都知,也几乎是一方诸侯,虽然无法同京畿以及司衙相对抗,但拥有的软硬实力也是可观的。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刘皇帝的制衡操作。

而以王寅武如此身份,竟然离开河西,甘冒奇险,远涉大漠域外,亲自来寻觅远征军,这就显得格外慎重了。因此,对于王寅武,杨业几人的态度很好。

“有劳王都知涉险来寻,营中简陋,只以些许奶酒,以做招待,怠慢之处,还望海涵!”几人唯着火炕坐下,拿出刘昉带回的马奶酒,杨业对王寅武道。

“杨公客气了,在下实不敢当!”面对杨业,王寅武应对也十分谦顺,叹道:“能够寻到远征军将士,已是极尽喜悦。”

闻言,杨业点了点头,看着王寅武,也不再废话,而是直接察问起:“不知王都知,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闻问,王寅武当即禀道:“自去岁秋,得知远征军兵败乌孤山,流言频传,直言远征军覆没。陛下震怒,责成调查寻找。

数月之内,武德司派遣数支精干小队,深入漠北,进行探寻。后经多方打探,综合消息,武德使李公断定,远征军向西撤退。

因此,从去岁冬开始,河西下属,便受到严令,向金山地区打探。

在下也两次绕路远上,于周边打探,直到今春,涉足金山以东,同当地的粘八葛部取得联系,从他们口中得知大军线索。

于是,在下率人西来,果然蒙上天垂怜,得以在这域外,觅得远征军将士……”

说着,王寅武也是一副动情的表现,不只是因为寻到远征军,完成任务,立下功劳,也因为他们的寻觅之旅,也同样艰辛。

第328章 决议横涉流沙

“陛下,果真不曾放弃过我等!”毡帐内,杨业发出一阵动情的感叹。

“从来不曾!”王寅武肯定地附和道:“这数月来,河西也曾几度收到朝廷制令,陛下严令,务必寻到将士踪迹,一道比一道急,陛下与朝廷始终坚信,将士们必定能脱离险境,逃出生天!

在判断出远征军向西撤退后,朝廷甚至在北伐初终之际,决定重启西进,向西域添兵,以便接应将士归来。

开春以来,已有两万王师自河陇西进,眼下,应当已然进驻西域,参与西域战事!”

听此言,杨业几人互相望了望,都面露惊喜,看着王寅武,杨业道:“王都知,我等避处绝域,消息断绝,对于大汉情况一无所知,不知当前天下是什么形势,北伐又是怎样进展,还望解惑!”

对此疑问,王寅武自然不吝解答,将北伐中路、东路军进展情况,细致地描述了一遍,当得知汉军尽取辽东,全收漠南,辽主北遁,胡人远避时,都不由得心驰神往,激动不已。

为大汉取得武功的同时,也不免有少许遗憾,杨业道:“只可惜,如此伟业,我等未能亲历,漠北一战,竟至败绩,狼狈西逃!”

“杨公不必如此!”听其言,王寅武当即道:“对于远征军,军中上下,无不敬仰,轻骑绝域,纵横驰骋,艰苦作战,此为大丈夫之行为。虽稍遭挫折,却席卷漠北,使辽国后方大乱,乏力支持漠南作战。

下官曾听闻,若非有远征军于讨击于辽国腹腹地,使其有更充足的兵力南下,大汉对辽之山阳反击战,胜负难料,而大汉北境也可能遭受更大的破坏!

并且,辽国虽则聚众,以势凌人,击败了远征军,但这数月来,辽国漠北形式日沮,部族离心,各怀叵测,混乱不堪,契丹人对漠北的统治已陷入巨大危机,难孚其众。

因此,远征军将士艰苦作战,功业甚大!”

王寅武这一番话,虽然不乏恭维与吹捧,但其出发角度也是有道理的。至少在朝廷内部,评议功过之中,因为下落不明,对漠北远征军还没有一个定论,但刘皇帝的态度就已然很明朗了。

或许因为大败的缘故,没法给出统军的将帅予以过高的评价与犒赏,就像兵败漠南的刘廷翰那般,功过参半,但对于一般的将士功绩,还是十分肯定的,并予以嘉奖抚恤。

而杨业几人,比起个人的荣誉与功劳,当然也更希望能得到朝廷的肯定,经历了那般残酷艰苦的远征作战,付出了那么将士的生命,是需要得到肯定的,否则也对不起那些为大汉牺牲的忠诚将士。

“王都知见识,颇为不凡啊!”大概也是被王寅武说舒服了,刘昉脸上绽开一点笑容,开口道。

“殿下谬赞了!”王寅武赶忙应道:“下官只是略表对远征军将士的敬重之情,恨不身为其中一员,随军驰骋漠北!”

听其言,杨业三人都点了点头,就连王彦升那病态的面容间也露出少许满意之色。

略加沉吟,杨业看着王寅武,道:“王都知受命寻师,千辛万苦,跋涉异域,远来金山,于公于私,我代表全军将士,表示欢迎与感谢!”

杨业这么说,王寅武当即要客套一番,却被杨业打断了:“既然都不是外人,我也就此直言了!”

“杨公请讲!”王寅武下意识地严肃起来。

“时下,我军处境已是十分艰难,粮秣奇缺,开春前几乎已至无以为继的地步。

这些时日将士们戮力同心,采摘渔猎,方才勉强维持。我军将士都是百战沙场的壮士,处境竟如流离难民,朝不保夕,安危无定。

都知此来,却是带给全军将士以希望,我等漂泊域外近半载,终将有归!”

“将士们辛苦了!”杨业的话,似乎引起了王寅武的共情,只见他双眼泛着微光,沉声道,他想起了十多年前西使的艰辛旅程,但与之相比,远征军将士的经历或许还要更惨淡些。

杨业则继续道:“实不相瞒,在王都知来之前,我与王老将军以及殿下已然做下决议,准备拔营,南涉沙漠,经西域回返大汉!本是绝境求生,忧虑满怀,如今,我等更添信心了!”

杨业说完,王寅武一时没有说话,而是稍加考虑,而后拱手道:“杨公,南涉流沙,还是太危险,更重要的,流沙以南,乃是轮台、北廷地区,至今尚在辽军手中,天山横亘南边之间,想要突破,甚难。

今既已寻至,下官建议绕道,沿山缘向东南开拔,道路虽则荒僻,却更加稳妥。下官也可遣人联络河西,让卢使君准备好兵马与物资,以作接应,直接返回大汉!”

王寅武的想法简单而明确,既然找到了远征军,那最重要的目标也就达到了,不愿有其他周折。

“殿下,老将军,你们以为如何?”听其意见,杨业问刘昉与王彦升二人。

刘昉从杨业的语气中明显感受到他另有想法,稍作思吟,道:“我只一帐下,当听军令。”

王彦升则还要干脆些,也无意打什么诳语,猜什么谜语,径直问道:“重贵,你有什么想法直言吧!”

“此事,却非我所能一言而决!”杨业却叹了口气,道:“我有意,继续执行此前所议计划,不过,王都知至,情况有所变化。如其所言,改道避走沙漠,确实更加稳妥!”

他这话一出,王彦升当即表明态度了:“若无王寅武,我军的路,就在南方,甚至用不了多久,就要开拔起行了!

数十年前,契丹铁骑,远涉流沙,臣服西州回鹘;十年前,辽军西征,亦是走此道;同样的道路,契丹人能走,我大汉将士,走它一遭又如何?

我们一路从漠北撤到此地,千般辛苦,万番艰难,还差这点脚程?”

当然,王彦升这般态度,也不单纯是为了拼一口气,放些豪言。只与杨业交换了一番眼神,就大概理解杨业的考虑了。

在场之人,王彦升大概是王寅武之外最熟悉西域情况的人,而通过与王寅武的谈话,对西域的形势也有了最新的认知,也使得他们思路得到开阔。

王彦升操着他那低沉沙哑却又强势的语气,盯着王寅武道:“王都知适才曾言,时下西域,乃是三方相争,大汉、黑汗、辽国相互牵制,僵持不下?”

王寅武点了点头,这些军事情报,武德司自然有搜集,而作为河陇地区的头领,自然熟悉。

“实则去岁进入秋季后,就已经是黑汗与大汉相抗了,辽军只一残部,退守天山北部,城只轮台、北廷二城,兵不过四千,民更寡缺,只是依靠山地之险,扼守关隘,方才苟延残喘。

郭进将军曾一度想要北上讨击,消灭这股辽军,而后将黑汗军队赶出西域,不过受制于兵力不足以及黑汗军的牵制,未能成行。

此番,朝廷遣师西援,西域已有近三万汉家儿郎,若再加上那些仆从的回鹘人,以及自发前往的回鹘余裔蕃人,兵力已然十分充沛,又要河西调度粮草军械,以作支持,纵然黑辽联合起来,也非敌手。”

“二公是想夺取辽军余孽占据的二城?”说着说着,王寅武反应过来,惊问道。

“王都知果有见识!”杨业也开口了,正色道:“原本只欲归国,若能顺路配合西域将士,拿下盘踞轮台、北廷的辽军,也算戴罪立功了!”

“老夫绝不愿窝囊地回国!”王彦升一双老眼变得格外犀利:“这支残军,情势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同是孤军,若得两面夹攻,我军便是神兵天降,出其不意!”

这么片刻的功夫,王彦升与杨业几乎达成共识了,而闻之,王寅武却眉头一锁,迟疑道:“如此,是否太冒险了,将士们情况如此恶劣,如何能够保证战力,且两面夹击,虽是良策,想要做到南北呼应,太过困难,配合作战,也难相宜,且稍有差池,便有倾覆之忧。

殿下,二公,下官认为,将士至今,已是不易,实无必要,再做冒险!”

“将士的作战能力,我们来考虑,约定时间,联络西域事宜,就由王都知负责,从速从快!”杨业看着王寅武,铿锵有力地道。

依照王寅武的想法,当然不乐意,对他而言,将远征军安全地带回就是不小的功劳了。然而,这一点完全由不得他做主,别看他王都知在河西乃至整个西北是个大人物,但在杨业三人面前,完全没有并论的资格。

迎着三人的目光,只能叹了口气,拱手道:“下官尽力而为!”

“好!那我们,当商讨出一个合适的出击时间!”杨业道。

王寅武迅速调整好心态,开始考虑起此事来,估算着消息传递居中联络到落实计划所需要的时间,然后给一个答案。

琢磨间,又闻杨业声音:“殿下兄弟,就不必随军行动了,当同王都知一同返回河西!”

此言落,刘昉骤然起身,几乎踢翻了蒲凳,目视杨业:“都帅,你这是何意?”

杨业露出点笑意,平静地应道:“殿下,你既在军中,又素以部下自居,当知军令如山的道理!”

杨业的意图,刘昉岂能不知,依他的性子,定要争取一下的,然而,注意到杨业平静的目光,再听其言,终是怅惘一叹:“刘昉兄弟若走,其心何安?将来有何颜面面对同生共死至此的袍泽?”

杨业仍旧一副不为动摇的样子,肃声道:“刘昉听令!”

“在!”

“着你与刘旻陪同王都知回河西,报以军情,协调作战!”杨业道。

“是!”

对此安排,最满意的当属王寅武了,实际上在他眼里,只要两位殿下安全就足矣了,至于整个远征军的安危,则是次要的,都陪掉了也无所谓。

而杨业的军令,正中其下怀!心中窃喜,看向杨业的目光,也愈添几分敬佩,觉得这杨公实在太贴心了。

而杨业的目光也顺势转了过来,稍显冷淡地盯了王寅武一眼,显然,他那点心思,杨业早就看出来了,此人,别看他嘴里多么地情真意切,但从头到尾他关心的都不是远征军上下将士!

第329章 西域风云

虽然下定了南涉流沙,突袭辽军余孽的决定,但真正落实起来,也未见匆忙,当然,想急也急不起来。就一个路途远近,消息交通,就是最大的问题。

因此,双方约定了一个相对宽松的时间,以一月为期,南北对进,合击盘踞在西域的辽军残寇。

远征军这边,感受到了希望,明确了目标,效率与热情也空前高涨,在杨业的指挥下,南渡备战,进行地有条不紊,稳步推进。

最重要的,就是探测进军路线以及准备足够的军粮物资。进兵路线,在王审琦前后长达一月的探索之下,几度碰壁失道,终于靠着当地土著,找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至于军需粮草,则更少顾忌,抄掠周边,刮地三尺,甚至不惜竭泽而渔,以求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物资,以支撑进军及作战消耗。

前者虽遭挫折,但杨业其志犹在,不愿苟且,宁肯再搏一把,因此,也表现出了一股豁出一切的决心与气势,上下将士皆感而效之。

远征军将士们,也收拾军容,抖擞精神,再备征程。战刀在打磨,战甲在修缮,战技在恢复,而战心,也在杨业的鼓舞下,昂然攀升。

杨业也没有用多少累赘言语去蛊惑将士,只是宣布,距离回家,只差一道狭窄的沙漠,两座矮旧萧条的城邑,数千无所依从的弱敌。

再没有比“回家”二字,更能打动将士之心,鼓舞游子志气的了!

大汉开宝九年二月十七日,春风渐暖,简陋的旗帜依旧昂扬,远征军将士空营而出,整d装齐备,列阵于翼只河畔的滩涂间。比起当初那支人高马大、兵精粮足的汉雄师,在装备与形象上要差不少,但经过一个月的武装修备,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情与气质,却再度显现于远征军将士身上。

杨业与王彦升、王审琦三人,挺身高坐,正对将士,做着出击前最后的检阅。对这军容气势,杨业也是十分满意,同时不乏感慨,他似乎又见到了那支当初誓师北上,随他们义无反顾出击漠北的大汉铁骑。

王彦升病容不减,但仍旧固执地单乘一骑,不愿脱离将士,也不愿卧于担架,固执到,就像要走完最后一段军旅征程一般。此人固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他这种始终不曾减弱的坚韧与豪情,很受敬仰,尤其对军中将士而言,更是值得以性命寄托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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