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551章

作者:芈黍离

大理国内,地势险要,道路难行,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些地理优势,也往往容易迷惑人,大理所仰仗的,不过大渡河、金沙江之险,再兼东北部诸多的部族,这些都将成为汉军进军的阻碍。而王全斌所选的,就是一条可以极大程度避免这些掣肘的路线,至于正面,交给王仁赡,他则亲自去打要害。

“这路,比老夫想象中的还要难走啊!”不过,将近一个月的行军下来,哪怕意志强悍的王老将军,也不由发出这样的感慨。

“都帅!”在他感慨间,一名中年将领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矮小精悍的下属:“向导官带来了!”

“还有多久能出山?”王全斌点了点头,也不废话,直接质问向导。

逐渐暗淡的天色笼罩在王全斌身上,仿佛给他增添了几分戾气,向导官是名彝人,紧张之余,也迅速地回答道:“回都帅,此地已在大理境内,东面就是如库部,用不了两日,就可出山,就可见到大理的城甸了。”

“你确定?”王全斌两眼先是一亮,而后语气更加严厉。

向导官操着一口滇音,肯定地答道:“小的走过两遍了,肯定!”

“都帅,前营已然发现了一些山民,向导所说,应当无假!”那名汉军将领,也开口道。

如此,王全斌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问:“那些山民都控制住了?”

将领淡定地道:“都解决了!”

颔首,表情再松,看着向导官,王全斌少有地露出一抹笑意:“尔等向导有大功,待走出去,克定大理,老夫给你们请功,不,直接给你升三级!”

“谢都帅!”彝族向导官大喜过望。

第128章 东路进展

天黑得很快,在这高原绝岭之间,很快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从向导官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王全斌也稍稍放松了些心情,这一路走来,别说麾下的将士们,他这个统帅,又何尝不焦虑,只是隐藏在严肃刚毅的面孔下罢了。

方才那名将领又走近前,王全斌指了指屁股下的柴草堆,道:“常清,坐!”

将领同样被狼狈所笼罩,有些看不出年岁,但绝对正当壮年,并且是读过书的,气质都不一样,只是阴影之下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此人名叫上官正,是此次西路汉军的行军都监,文武双全,或者说是文职出身,毕竟是进士出身。这么多年来,在大汉军队中,有进士身份的将领,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见王全斌指示,上官正拱手道:“末将站着就好!”

“在这高山峡谷中走了这么久,腿脚不酸吗?”王全斌笑了笑,语气变得强硬:“坐!”

“是!”

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了,是真的臭味相投了,不过二人嗅觉似乎已经失灵了,毫无感觉的样子。

“快中秋了吧!”王全斌说。

“今夜正是十五!”上官正答道:“方才末将查看过,月盈光皎,几可照路!如果不是在这深山老林,或许可以借着月光趁夜行军!”

抬眼看了看,从此处的视角,并不能见到明月,但是依稀能够感受到那些山壁反射出清辉。王全斌有点骂骂咧咧的:“此时京师之中,或许正在举行中秋夜宴,吃那小饼吧!等此战功成还朝,一定得让陛下好生犒劳我等……”

发泄了一番,王全斌又问上官正:“你当年也曾跟随潘美平定两广,南岭山路,与此次相比如何?”

闻问,上官正很肯定地道:“岭南山道固然崎岖,但终究与湖南相通,再是坎坷,也有成熟的路径可以利用。但此次,我西路军,跋于高山,涉于峡谷,一路一径,几乎都要重新开辟,其中艰险漫长,实非岭南可相提并论!”

听其回答,王全斌点了下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同样的,进军的时间以及将士的死伤,也更严重!”上官正又补了一句,语气却显得很平静,仿佛对此并不是太在意。

王全斌的表情则变得肃重起来,语气都阴沉几许,问道:“将士损失如何?”

上官正回道:“根据各军、营汇报,死亡、受伤、染病、失踪者,加起来已有三千余人,这只是个大概数目,如需确切的损失,还需寻一个开阔地,重新整军,方才可知!”

“也就是说,实际损失可能还要更大?”王全斌道。

“是的!”上官正道:“我们走的路,太长、太险了,数百里了无人烟。也就是都帅提前勘探,准备充足,否则,半数的将士或许都将折在途中,甚至覆没于这荒山之中……”

听其言,王全斌老脸抽搐了几下,感慨着,语气既有可惜又带哀伤:“这么多儿郎,没有伤亡在战场,却殁于进军途中,老夫对不住他们啊!”

“都帅年过花甲,仍旧不辞辛苦,不畏艰险,与将士同甘共苦,横穿绝岭,将士们都钦佩不已,愿意赴死!”上官正拱手道。

“如不能灭了大理,何以告慰英灵!”王全斌的语气,透着杀意。

上官正道:“都帅奇兵出高原,必能起邓艾平蜀汉之效!”

对此,王全斌没有作话,而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对上官正吩咐道:“让康保裔带人,去找一个合适的山谷,供大军入驻休整!休息两日,再行出山!”

“是!”应命的同时,上官正不由疑惑道:“这一路走来,都帅屡次催促,恨不能飞越山峡,如今快走完了,何以反而不急了?”

王全斌淡淡地道:“等出这原岭,你们想再停下休息,也没时间了!”

上官正去传令了,王全斌则闭上了双眼,倚在柴堆上,把行军毯裹紧了些,这秋夜,也是寒冷,这也是官兵染病的原因之一。

眼睛虽然闭上,但脑筋可活跃着,反复不断地思考着此番进兵,是否有什么遗漏,大理反应如何,在西北部有没有防备?还有,王仁赡那边的进展如何?

在王全斌率领大军,于西北高原山岭间披荆斩棘,艰难前行时,东路汉军的进展,可以说用神速来形容。

自发兵进入大理国境后,可谓顺风顺水,自建昌府至会川,几无抵挡。面声势浩大,来势汹汹的大汉军队,大理的边防军队完全措手不及,哪怕汉军南征的消息,早已传开了,当兵锋真正降临时,许多人仍旧没有多少抵抗的决心。

大理朝廷,对国内的掌控并不严密,尤其东部、北部这些地区,部族众多,平日里几乎自治其地。而靠近大汉国境的建昌、会川地区,在与大汉交通的过程中,也被收买分化得厉害。

王仁赡领军南下,人多势雄,兵强马壮,一路是望风披靡,大理布置戍守的军队,或降鲜有留下死战抗击者。

而密布于二府辖地的诸部族,反应则更加真实,都结寨据城,一点攻击威胁都不表现出来,并且都遣使向大汉输诚,表明中立的心意,丝毫没有被入侵的觉悟,更别提为大理国抗敌死战了。

而王仁赡,对此也乐见其成,收了各部族的礼物,并且表明朝廷态度与目的,将其境内部族与大理朝廷区别对待,以达到分化的目的。

因此,东路军大部分时间,也是花费在进军以及招抚途中部族上面。并且,根据进兵方略,王仁赡也显得不急不徐,稳步推进,半数的精力也放在巩固粮道,保证与后方的联系上。

一直到会川境内,才遭到比较激烈的反抗。会川府的守将,纠集辖境内的军队部族,据府城而守。对此,王仁赡也毫不手软,连劝降都省了,下令攻城。

东路军中,虽然没有那些大型的攻城器械,但终究是完备的,尤其是那些攻城防护军械,在加上临时组建的霹雳车,只花了一日的时间,守军便崩溃,城池被破。汉军以伤亡四百余人的代价,斩杀三千余众。

夺取会川后,王仁赡就地休整了两日后,方才继续提兵南下,兵进弄栋府。弄栋府,乃是交通要衢,已处大理腹心,沟通内外,这里也是大理抵御准备最充分的地方。

刘皇帝下诏讨伐大理,并没有过多地隐瞒,而在汉军发兵后,大理君臣也已经收到。面对这飞来的横祸,满朝哗然,大理王段思聪的病情都被吓得严重了许多。

大汉对西南的征伐动员,可以说只是动动手指头,但在大理看来,却是亡国危机,没法不重视。自大汉平定川蜀后,胆战心惊地过了这么多年,又是献方物,又是表通好,最终还是没能躲过。

事实上,这些年,王全斌在西南的动作,大理君臣也不是不知道,也有所准备。因此,在经过几日的忙乱与扯皮后,断然决定,出兵抵御。

在遣使向东京求饶的同时,军事应对也进行着,最终由布燮段子标、段彦贞,统兵三万东进,欲阻汉军于弄栋府。这三万军中,大部分都是大理王室掌控的兵马,再加上高、杨、董等大族贡献的私兵。

这些年,大理国内这些氏族势力不断壮大,侵蚀王权,但在灭国危机,面对强大的汉军时,还是没有拖后腿,出兵的出兵,给粮的给粮。

并且,广布诏文,号召国内部族,聚兵保卫大理,驱逐汉军。只是结果,显然比预期的差很多,除了少数应诏的,大部分东方部族,都是坐守,静观战事发展。想要靠那些部族迟滞抵抗汉军,但人家也不傻,尤其在西南官府多年的政治攻势下,不少部族都是身在大理,心向大汉。

虽然效率不高,但在王仁赡不急进的情况下,二段领军,终究赶到弄栋府,布置好防线。王仁赡领军南下,双方先战于大姚堡,战斗很激烈,大理军队抵抗意志相比此前所遇也坚定许多,花费了三日的时间,汉军克之。

其后,趁胜进兵府城,在弄栋府城,汉军遭到了最坚决的抵抗。段子标收拢大姚堡的败军,与段彦贞合兵,再加上南部支援来的一些部族军队,同汉军展开了殊死搏杀。

这一回,王仁赡也没有任何留力,军队武器,能用的全都用上了,虽然给大理军造成了重大伤亡,但城池的防守并未被击破。

王全斌要出奇,但王仁赡也不是个善茬,可不想只做个牵制的偏师,他所想的,也是要打到羊苴咩城去。哪怕王全斌是主帅,他也不愿真的做个配角。

只是,随着官兵死伤渐多,发现强攻难下之后,王仁赡也果断改变了战法,采取困城,不再猛打猛拼。双方于弄栋府城相持,战斗也就停息了下来。

大理军队死守,王仁赡则继续打着王全斌的旗号,巩固战果,招抚部族,积攒力量,伺机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第129章 各怀心思

东路军所走,乃是大道,当然,这也是同西路的穷山恶水相比的,而实际上,也不好走,尤其是大军转进,因为人数众多,辎重更多,在后勤保障上的压力,自然也更大。

地形道路,绝对是对汉军进兵最大的制约,气候的影响反倒不严重,毕竟动用的兵马,都是西南辖境之人。

负责在后方保障军需供应的,自是剑南布政使薛居正了,这等事务,对薛居正而言,也算是驾轻就熟了,当初做宰臣时,每逢征伐,皆参与其中。

不过西南地区情况迥异,他在后方,更多的精力,却是投入在修路上,逢山开山,遇水搭桥。可以预见的,如果此番能够顺利平定大理,一条更加容易通行的道路,将借着战争落成,深入联通川滇二地。当然,在这方面,投入的任人物力也是巨大的。

当然,作为统兵作战的大将,后勤事宜固然看重,但其间转运的困难,却也不会过于顾虑,只要能保证军需的供应即可,至于其他,不多作理会。

因此,受阻于弄栋的王仁赡,其一心所想,就是如何击破此地的守军,而后进击羊苴咩城。经过几次激战,大理军队已然彻底采取了龟缩死守的办法,甚至连城门都封死了。再加上其军力仍旧不少,汉军哪怕有不少利器,一事还真拿不下来。

这不是战斗力的问题,纯粹地形所限。弄栋此地,三面都是高山,平畴广川,一座城池立在这儿,绕都绕不过去。而弄栋也是大理的一处粮仓,城中食物短时间也不会缺乏,坚壁清野的工作,在汉军南下时也做了。

破城的困难或许有,但也并不是没法克服的,只是看代价如何。论城寨攻防,经过统一战争,大汉的军队也算经验丰富了,怎会被区区一座弄栋城真正限死。

城池的防御,王仁赡已察看过不止一次,但仍旧习惯性地每日带人巡看。汉寨下敌城很近,等上望楼就是看得比较清晰。

“将军,我看这城池,也不算太高,莫若筑土城攻之?”此时,见王仁赡神情默然,身旁的一名将领,不由建议道。

历次攻坚,汉军都有用这种朴实无华的办法,来减弱守方防御最大的倚仗,但那也要看情况的。因此,王仁赡摇了摇头:“这种笨办法,耗时且耗力,还要有足够的施展余地,再者,敌军也不会放任我军从容修筑,在此地不适宜啊!”

这种战法,取得效果最好的一次战例,就是当年北伐期间,慕容延钊引军破檀州。并且,成功也是多方面的,首先出其不意,其次随行有近十万民夫,人力充足,最后在修筑的过程中也与辽军斗智斗力,付出了不小牺牲,最后还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方才筑成。

这种大成本作战,可不是能随便照搬的。当然,在此地也不是不能效仿,只是那样,太耗时间了。

而王仁赡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被长久地拖延在此城下。他倒不是担心长久困于敌境,面临危险,纯粹是心在敌都。并且,如果被一个小小的弄栋府阻得存进不得,也丢他的面子。

“从前几日的攻防结果来看,敌军抵抗意志甚是坚决,如若急于破之,纵然胜了,也会给我军造成重大伤亡……”似乎感受道了王仁赡的急躁,另外一名将领,以一种提醒的语气对他道:

“再者,都帅给我等的命令,也只是牵制大理军队,吸引其注意,如今双方鏖兵于此,可以说基本达成了目的,将军又何必急于求胜,倘若有失,抑或损伤过大,只怕也无法交代!”

闻言,王仁赡老眉一挑,不由斜了这名开口的将领一眼。此人也姓王,此次南征大理的将帅之中,姓王的可当真不少,而开口之人,乃是王全斌的族侄。

有所领会,这是怕自己进军太过顺利,长驱直入大理国都?王仁赡嘴角稍微勾了下,微微不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南征军中自然也不例外,王全斌与王仁赡,当年也是平蜀的大将,同在向训麾下,战后也同样犯了错误,情况有些相类。

不同的是,王全斌成名较早,出身威望更高,在大汉又属于从禁军走出来的。而王仁赡,则是彻彻底底,由地方发迹,一步步爬上高位,成为一方大将。

对于王全斌,王仁赡明面服气,但心底未尝没有超越的心思。此番南征,兵分两路,王全斌那一路,固然出奇,但风险也大,成也就罢了,若败,那可就得由他这东路军来力挽狂澜了。

因此,不管从哪方面考虑,在进兵的事务上,王仁赡都没有懈怠的理由。速破弄栋,也是为战争全局考虑,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王全斌的远途奔袭上。

不过,此人的建议,还是提醒了王仁赡,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他近来的表现,确实有所急躁了。

扫过身边的将领们,王仁赡淡淡道:“我与都帅相约,会师于羊苴咩城下,两路进兵,乃正奇结合,相互策应。西路进兵,艰险难测,如我等长时间受阻于此,难道还要仰仗都帅自西面前来助阵吗?当年王师平蜀,入川道路,步步险要,还不是被我等一路趟过来了,此城算得了什么!”

王仁赡这一番豪情,倒也激起了几分士气,打个枯守的弄栋,何需那般瞻前顾后。但是,豪情归豪情,怎么继续打这仗破城,却不得不谨慎思量了。

考虑了一阵,王仁赡指着不远处的城池,冷声道:“中原多少雄城堡垒,最终还不是臣服在大汉军队的铁蹄下,区区弄栋,意图阻我,简直妄想。”

说完,直接对身边的几名带兵将领吩咐着:“该把我们的军械优势都发挥出来了,把军中所有的火箭、火药以及火油弹都拿出来,另外催促那些工匠,再给他们三日时间,霹雳炮能造多少是多少,再让将士休整三日。三日后,轰塌此城!”

“是!”见王仁赡下了命令,其他人也就不再异议了。

为此次南征,汉军的准备自然也充分的,毕竟很多东西都是囤积多年。并且,在此前的武备更新中,朝廷也分配了不少利器,比如火箭、震天雷这等杀伤性武器。随军的辅助人员中,除了辎重辅卒、民夫外,就是从整个西南地区征集的工匠了。

也正是有这么多的准备,大理所拥地利再险,凭借着充足的准备,强大的实力,汉军仍旧能平推过去。

当然,再犀利的武器,终究只是辅助作用,最后还得看人。东路军进展堪称顺利,但实际走来,同样辛苦,几场战斗爆发之后,汉军的各种减员也不少,足有两千多人。

这还是在西南军士适应这片水土的原因,倘若自北方调兵,即便最终打下了大理,出征将士不损失个一半,都是开挂了。

走下望楼,往帅帐走去,高立的大纛迎着秋风剧烈拂动,王仁赡看了眼招讨使大旗,绣的是同一个“王”字,却不是同一个人。

王全斌惦念着王仁赡,王仁赡又何尝不忧虑西路军的进展。他固然有抢功之心,却也不愿意真见到西路事败,毕竟关乎全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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