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528章

作者:芈黍离

再谈回潘美,对其还朝,刘皇帝也表现出了明显的喜悦,带着他到琼林苑,享受一条龙服务,尔后又是赐紫服,同酒食,君臣细谈。

不过,潘美此番还朝,除了述职之外,也是另有所请,发兵安南。尤其在,听闻刘皇帝已派杨业前往西北,处置定难军后,就更坐不住了。

用他的话来讲,北面定难军,南方静海军,都是华夏故地,该当取之。

“朕知道,你在岭南,为进兵安南,也做了不少准备!不过,如今朝廷既有事于西北,若再于天南动兵,只怕在朝中,难以达成共识!”以一个肆意的姿态,躺在龙榻上,刘皇帝瞥着潘美,漫不经心地说道。

或许岭南日照足,潘美的皮肤都黝黑了些,但不掩其帅气。听刘皇帝这么说,潘美当即道:“只要陛下降诏,群臣焉能反对?”

刘承祐笑了笑,看着他,说:“你觉得到时候了?”

潘美当即慨然道:“臣还是先前的话,安南之地,足可轻取!两年前,臣有八成胜算,如今,已有十成!”

“话可不要说得太满!”刘皇帝提醒了一句。

闻言,潘美顿了一下,尔后认真道:“安南的情况,臣前者有奏,陛下也当有所了解!其政乱军乱已久,各方割据,争夺不休,本为一盘散沙。尤其去岁吴昌文死后,吴氏政权已然彻底走向覆灭。相反,那丁部领却趁机而起,开始征战扩张,有一统安南之意。

臣早言之,这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不下于当年之吴权,倘若朝廷不趁此时发兵干预,收回故土,消灭不臣,一旦让丁氏整合安南,再想进军灭之,只怕就不容易了,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因此,臣以为,发兵南进,正当其时!”

安南吴朝主吴昌文,在去岁征讨太平唐阮二村叛乱之时,临阵观战之时,殁于战场。没错,安南的战争,听起来就像乡村械斗一般……

而从吴昌文死后,名义上的共主没了,也就使得安南局势彻底陷入崩溃,各据郡邑的诸使君,也开始相互攻伐。

眼见其局势愈演愈烈,一直虎视在侧的潘美可就坐不住了,尤其是愈发展现出崛起之势的丁部领,更让他警惕。

听完潘美之言,刘皇帝心中实则已然重视起来了,说:“你觉得那丁部领,能够统一安南故地?”

潘美道:“臣在安南,布了不少的间探,也考问过当地人,丁部领其人,确实不凡,心如铁石,手段出众,又善收买人心。过去,以区区一隅,对抗吴氏,而不落下风,甚至战而胜之。如今,丁部领被其部众拥戴为‘大胜王’。

吴昌文死后,安南各地扩充实力,相互攻伐,就以丁部领实力扩张最快。臣以为,朝廷如不插手,能统安南者,必为此人,倘若如此,安南也将不复为中国所有了!”

不知觉间,刘皇帝已然坐了起来,盘着腿,沉吟了一会儿,而后看着潘美,淡淡然地说道:“那就发兵吧!”

第78章 南北并发

“谢陛下!”终于得到刘皇帝点头应允,潘美直接就地拜倒,喜不自禁。

说起来,潘美的成就也不能算小了,毕竟将帅之中有单独帅师灭亡一国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然而,这十多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熬着的。

在湖南熬了七年,方才得意领军平粤,如今又过了四年,刘皇帝方才松口,与他收复安南的机会。或许,得胜之后,自己的爵位就能往上提一提了。

“谢朕做甚?”刘皇帝理了下袖角,说道:“这也是军国大事,你为朝廷将兵复土,尽苦尽劳,要谢也是朕谢你才是!”

“陛下言重了!”听刘皇帝这么说,潘美心中那阵感动啊。

“不过!”话音一转,刘皇帝提醒道:“军事事关生死,劳师靡众,安南又处僻远,局势混乱,纵使以大汉强兵压境,仍不得大意,切忌轻慢疏忽。朕也就提个醒,你也是戎马练达的宿将了,这些道理也该明白!”

“是!臣谨记陛下教诲!”潘美神情一肃,拱手道。

“此番动兵,实不需大动干戈,只需纵岭南之众足以!”潘美开始向刘皇帝谈及具体事项。

“岭南之兵够吗?”刘皇帝问。

根据枢密院对岭南地区的军事布置,都司加上戍卒,在几年的整顿下来,在编人员合计也就一万七千余人。如果要发兵,平安南,扣除留守的军队,那动用的军力可就不多了。

安南地区,地盘也不能算小,如果真莽莽撞撞的,以少量兵马图之,即便大汉兵强马壮,器锐甲固,仍旧无法杜绝意外的产生。而刘皇帝一贯稳妥的性格,更喜欢占据绝对的优势,再轻松将之转化成胜势。

当然,征伐安南,如果发大兵,又容易造成浪费,劳军伤财,得不偿失。

察觉到刘皇帝的顾虑,潘美说道:“臣打算以岭南戍卒及都司兵马一万众,另外再从广西诸土司之中征召一万蛮兵,两万人足以。安南若一统,或许有难度,然其四分五裂,各自为政,正与我军机会。

臣打算发起突袭,以雷霆之势,直取丁部领,将这颗最硬的骨头啃下!而后,逐步剪处其余郡邑……”

“还需要朝廷其他什么支持?”刘皇帝点了点头,继续问。

“臣希望把湖南的平飞堑军,暂调至南征军中。平堑军久经训练,战力不俗,对朝廷也足够忠诚,当年平粤,就立了不小功劳!”潘美请道。

平堑军,乃是当年平定荆湖后,拣湘西精壮苗瑶蛮族组建的,与一般的番兵不同,如今已升格为边军,驻扎在湘西、黔中一带。

就如其名一般,纵横山林天堑,如履平地,第一任军使是瑶族土豪秦再雄,成军以来,表现得很不错,在治安平乱,尤其平南的战事中,表现突出。

说起秦再雄,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越显得当年主动投靠朝廷、大献忠诚的先见之明。如今的秦再雄,可是大汉根苗正红的贵族,受封洪江侯,在苗瑶蛮人中的实际影响力,已然超过当初的“叙王”符彦通。

而在两年前,秦再雄更进一步,成为郴州知州,对于一个蛮族出身的人而言,是十分难得的,这也代表着他不再被视为“打手”,而是被朝廷彻底接纳成为自己人。

“可以!”当潘美提出要借用平堑军时,刘皇帝直接同意了,他本就有意加强南征的实力。

“另外,臣希望能增调一部分军械,尤其是火药、火箭!”潘美又请道。

经过多年的开发试用,火药在战争中的运用,也逐渐成熟起来了,但是,朝廷管控也十分严格。当年平粤之时,粤军曾驱逐象兵对抗汉军,潘美就是凭着分拨的火箭大破之,并一举突破防线,打到番禺城。

听其言,刘皇帝想了想,一个大方的姿态:“这些具体事务,你可与枢密院及兵部商议,朕既决定出兵,朝廷也必定全力支持!”

“谢陛下!”潘美再度郑重道:“臣必定剿除不臣,收复安南,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好了!军略之事,你可自主!”刘皇帝洒然道:“你既然几度提到那丁部领,说他是个枭雄人物,那么,朕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东京看到此人腌制好的人头!”

“是!”

“你看看!你久镇外方,难得还朝,本想让你放松放松,这一谈国事,就停不下来了。”刘皇帝笑了笑,随和道。

这一次,倒也没有让潘美陪他一起睡觉。潘美也急于正事,又与刘皇帝交谈几许,就告退回东京拜访枢密院、兵部二衙门了。

刘皇帝呢,面上泰然,心中呢则还在为对安南用兵进行思考。心中的唯一的疑虑,只是觉得,南北同时用兵,是不是太频繁了,托大了?

在军事上的态度,刘皇帝向来是谨慎持重的。不过,仔细想想,以当下的大汉,也有托大的资本,夏绥早处包围之中,至于安南诸使君,那是什么臭鱼烂虾?

当然,因为同意潘美南征,刘皇帝还有一件略感头疼的事。那就是,王全斌那边又得费一番功夫安抚了。王老将军在西南磨刀霍霍,有已很多年了。

虽然因为天宝年间大唐与南诏之旧事,对于南征大理之事,朝廷中赞同的人并不多。不过,对自己地位际遇不满足的王全斌可没那么多顾忌,他就指着灭掉大理,为自己正名,加官进爵。

讨伐大理,难度自然是有的,最大的麻烦,也就在于地理限制。不过,这点麻烦,对准备多年的汉军而言,并非不能解决。

更重要的,这些年大理国内的形势,也不是风平浪静。比起安南那边情况要良好一些,然而段氏王权旁落,诸氏贵族崛起,势力膨胀,掌握朝政,尤其是高氏。

大理也不是个权力集中的国度,国力既不强,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想要仅靠着地理的优势,就守住国家,也是艰难的。王全斌已经几次上表刘皇帝,说他的进兵方略。

在王全斌看来,也无需剿尽大理所有的城郡,只要攻下其首府中羊苴咩城以及几个重要的郡府,那么其他的府、镇、部、族,可传檄而定,望风收降,再推行土司,可定西南,不会像朝中有些人顾虑的那般,熬师日久,劳民伤财。

甚至于,王全斌连进兵的路线,都偷偷地规划好,密奏刘皇帝了。王全斌已经快六十岁了,有一封奏章就对刘皇帝说,他怕再老几岁,就无法再替陛下平定西南了……

如今,先着手解决定难军,又要对安南动兵,可想而知,消息传开后,王全斌会多激动。但是,朝廷怎么也不可能与此同时再于西南用兵,没办法,只能再继续压着老将军了。

第79章 父子问对

“何事?”躺椅上,刘皇帝放下手中的书,露出他那张带有岁月痕迹的脸,问道。

入内的喦脱立刻躬身恭敬禀道:“太子殿下已然抵京,得知官家幸琼林苑,欲前来拜见问安!”

“回来了啊!”闻之,刘皇帝嘴角扬起了点笑容,吩咐道:“车马劳顿的,就不用他来回奔波了,让他进宫,先去看望太后与皇后,朕明日便回宫,传谕去吧!”

“是!”

翌日一大早,御驾便起行回宫,不过刘皇帝还带着人轻骑到开封郊外走了一圈。秋意已浓,空气中都弥漫着谷物果实的芬芳,乡间的百姓正热火朝天地收割粮食,晒打谷子。

早有奏报,今年中原大熟,当亲眼看到这副丰收的场景,刘皇帝也觉欣喜,齐州水患带来的压抑心情都释去不少。带着一个轻松的心情返回,等回到汉宫时,已然正午,太子刘旸则第一时间前来觐见。

“臣参见陛下!”万岁殿内,刘旸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看着自己的太子,刘皇帝少有地露出温和的笑容:“有没进食?若没有,就陪我一起用膳吧!”

“是!”刘旸自然不会拒绝。

对于皇帝而言,算是一桌简单的膳食了,四菜一汤,三荤两素。父子二人落座,刘承祐看着刘旸:“此番西巡,感触如何?”

闻之,还没来得动筷子的刘旸,顿时挺身危坐,青涩稍褪的脸紧巴巴的,郑重应道:“儿一路行至凤翔府,放眼所见,政通人和,欣欣向荣,官守其职,民乐其业,州县承平,河清海晏,一派治世光景!”

对其回答,刘皇帝不置可否,而是问道:“听说你处置了一些官员,提拔了几名青俊?”

老子一发此言,刘旸显得更加慎重了,小心地看了刘承祐一眼,而后道:“日月皎皎,尚存阴影,治世之中,也难免存有奸吏,朝廷设司法监察,也正是为了清查奸恶不法,儿西巡途中,遇有不平之处,故怒而处置。至于所拔之人,可使吏部严加考核,辨其优劣,再行安排……”

看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刘皇帝笑了:“一切按照朝廷章法来办事即可,你是太子,既有判断,朕没什么意见!”

闻言,刘旸不由松了口气,说:“多谢爹信任!”

“各地土田情况如何?”刘承祐又问。

刘皇帝对于土地兼并的问题,素来重视,刘旸也了解此事。想了想,说道:“以儿观之,虽然这些年人口日渐充盈,但土地尚且丰足。各州户民,多拥其田,据地方官员讲,自朝廷出台交易税例后,民间土田买卖数目也大减。且,寻常百姓,其生计多依一方田土,轻易不会交易……”

“河中府你去看过了吧,情形如何?”刘承祐问。

刘旸道:“因为灾荒之事,确实有不少豪强地主,趁机从百姓手中购田,不乏收买墨吏,隐匿田籍,行偷税之事者。儿处置的官员,有七名都是在任河中的。”

“你看,朝廷的法制律例推行了这么多年,仍会发生河中这样的事情,一个小小的河中,前前后后就有这么多钻律法空子,乃至公然违法,欺瞒朝廷者,而况天下之大?由此可见,这天下只怕并非仅如你所见!”刘承祐这么说道。

见状,刘旸立刻道:“是儿见识不足了!”

“不过好的一面,该喜则喜,该乐则乐。大臣们也都说大汉已为治世,朕也相信,总不至于众口一词,都瞒着朕吧!”刘皇帝又笑了笑。

刘旸说:“大臣们岂敢欺瞒您?以爹的英明,又如何能欺瞒得了您?”

对刘旸的恭维,刘皇帝显得很平静,说:“你可知,朝廷的制度,一直在完备推行,为何上上下下,仍旧有那么多非法枉法之事?”

闻问,刘旸思考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是因为推行任事的官员?”

“一语中的!”刘承祐露出了点满意的神色,而后道:“再完善的制度,也是需要人去推行的。然而,人心难测且各异,只要在用人上出点问题,良策也能变成劣策,善政也能变成恶政。

制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要治理好国家,首先便在用人,人用对了,国泰民安,人用错了,必受其害!”

刘皇帝这一番话,听得刘旸一愣一愣的,又消化了一番,方才应道:“儿受教了!”

心中则暗自猜想,莫非自己提拔了那几名官员,刘皇帝真的有意见。抬眼看了看刘承祐,又微低下,看着菜肴愣神。

刘承祐则继续道:“朕再给你一个任务!”

“请您示下!”

“观人!不管是公卿百官,还是亲贵宫人,乃至贩夫走卒,你今后多多体察,每一月给朕提交一份观记体悟!”刘承祐吩咐道。

“是!”

“你要记住,可以不够聪明,更不要求全才,但是,看人一定要准,要会识人,用人,如此,事情可以办好,国家也可安治!”刘承祐继续道。

“多谢爹教诲!”

“听说你在洛阳,还遇一趣事,识一妙人?”刘皇帝语气又轻松起来了。

闻此,刘旸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说道:“没曾想,此事也传到爹的耳中了。儿在洛阳时,有一名叫张齐贤的士子拦驾,画地献策,以求上进。陈十言事:平党项;富民;封建;敦孝;举贤;太学;籍田;选良吏;慎刑;惩奸。儿觉得此人有趣,故而请他吃了一顿饭。”

刘承祐也乐了:“这确实是个妙人,胆子也够大,竟敢拦你这个太子的驾。对其献策,你是怎么看的?”

刘旸说道:“儿觉得,此人确实有一定的见识,其所言十策,确有可取之处。虽不乏空泛之谈,但有些事情,朝廷已然推行多年,有些事情,朝廷也即将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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