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86章

作者:芈黍离

“张美已就近调集民力、船只,自润州转运,供馈当无问题!”石守信说。

“很好!”李谷表情变得肃然:“我手书一封,遣人劝降,如不预,三日之后,发起攻势,三面齐攻,尽快结束战争!曹彬他们那边已围南昌,破城或在须臾之间,金陵这边,也不能落后啊!”

“我年迈且不堪负累,攻城指挥之事,就由守信你全权负责吧!”瞧着石守信,李谷道。

“是!”石守信退后一步,拱手应道。

吩咐完,李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感受到在关节蔓延的疼痛,李谷又强行露出一抹笑容,道:“腐朽残躯不耐寒,见笑了!”

注意到李谷的表情,石守信认真地劝慰道:“李公乃无双国士,朝廷栋梁,还请务必保重身体!”

“多谢!”道了声谢,李谷轻舒一口气,二者一道还帐了。

“大元帅,江上巡卫,截得一艘船,自言是出使东京返回的江南宰相徐铉,其手执关牒,希望能放其入金陵,末将等不敢自决,如何处置,特来请示!”帅帐内,缩在不怎么舒适的行军榻上,烤着火,方写好一篇劝降文,负责水上巡防的张彦卿前来禀报了。

听其言,李谷顿时来了点兴致,当即吩咐道:“将徐铉领至帅帐,我见见他!”

“是!”

未己,在一名军官的引导下,徐铉走进了帅帐。自在崇政殿上,与刘皇帝强辩一番后,徐铉的心情一直比较沉重,尤其得知南方的战事之后。

这一路南归,是紧赶慢赶,即便如此,等他至江北时,王师轻渡大江,兵围金陵的消息已然传开了。顾不得许多,急忙找船南渡,然后被巡河的汉军水卒扣下了。

站在李谷面前,是张满是风霜、格外疲惫的老脸,可见徐铉行路之不易。看着徐铉,李谷态度倒是温和,冲他露出微笑:“老夫身体抱恙,难以起身,徐公乃江南名士,未及远迎,礼节不周之处,还请谅解!”

江南名士……

过往,徐铉或许以此为豪,以此为傲,然而经过开封走这么一遭,再从北汉君臣嘴中说出这几个字,他只觉得是种嘲讽。抬眼注意了下李谷,发觉这老人的脸上却有病容,徐铉冷着张脸,道:“汉帝何不恤老臣,竟让李公以病体支撑军务?”

徐铉这一开口,就带着点攻击性,李谷却不与之计较,反而问道:“听说徐公素与韩叔言交好?”

闻言微楞,徐铉不知李谷为何提起韩熙载,不由说道:“李公何意?”

李谷淡淡一笑,看着徐铉,平和地说:“徐公出使归来,欲还金陵,老夫也不为难与你。只是,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于你。

其一,烦劳徐公入城,替我问候韩叔言一句,就说,三十年前淮水之约,不知兄是否还记得?

其二,老夫奉天子诏令,率领王师平南,今日大军临城,金陵败亡在即,天下亦将一统。特手书一封,劳徐公带与江南国主,劝告于他,为免阖城军民,毁于战火,望其早降。时势如此,若顺势而为,尚可保全性命与富贵,否则,悔之晚矣!”

听完李谷的用意,徐铉沉默了一下,与李谷对视了一会儿,郑重应道:“信,在下可为李公送至,劝降之语,恕我不能转述!”

矫情!

李谷眉毛一挑,难怪东京会传来那等消息,以陛下之强势,容其这等脾性挑衅,也难怪会动怒?

“如此也罢!”李谷仍旧不在意,极具涵养风度,笑道:“老夫心意,俱在纸张之上,笔墨之间,想来以江南国主的秀才,也当能体其意才是!”

“徐公一路辛苦了,可在营中歇息一二,洗去风霜晨霭,用些酒食,届时老夫派人送你进城!”李谷又道。

徐铉则直接拒绝:“李公美意,在下心领了,如若允许,愿速归金陵!”

打量了徐铉一会儿,李谷态度仍旧和蔼,吐出一个字:“可!”

于是,李谷让其子将他手书,交给徐铉。徐铉也不客气,接过作了一揖,转身便欲离去。在他出帐前,李谷还是主动地问了句:“徐公乃江南名士,一代大家,见识广博,难道不知天下大势?”

脚步一顿,徐铉转过身来,几乎不假思索,说:“我家国主,既非桀纣之君,又非无道之主,大国强加刀兵,纵然难以抵挡,也是天命使然,非我主失德。徐某虽不才,却也知忠义,李氏待我以厚恩,纵斧钺加颈,亦当追随……”

徐铉一脸正气凛然,言辞也是掷地有声,见其状,李谷却也有些好奇,如果真有斧钺加颈之日,他是否还能这般慷慨无惧。

第354章 可以讨论出降了

凄冷的冬风,带着江水的潮气,通过门窗瓦檐的缝隙疯狂地钻入澄心堂内,给聚在此处的江南主臣提神醒脑。然而,冬风的湿冷,终究不如心中寒凉,尤其在徐铉带回汉帝严厉而决绝的答复之后。

时局滑落到如今这个局面,哪怕一直主战的陈乔,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继续鼓动李煜,激励他继续坚持下去了。

在场的这些金陵朝臣,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文人,勉强称得上是政客,根本没有一个政治家。让他们治国,尚需谨慎,而况于这等危亡之际,让他们挽救,那确实是为难他们了。

“国主,汉帝统一之志,坚不可折,臣无能,难挽其意!”徐铉再度开口,打破了沉闷,做出东京一行的总结。

闻之,李煜倒也表现出他的大度,说道:“遣徐公北上,本是无奈之举,权作尝试,今汉军围城,又岂有罢兵可能?”

停顿了一下,李煜看着徐铉,问:“徐公,以你之见,当何去何从?”

闻问,徐铉先是默然,而后抬首,郑重地对李煜道:“臣,誓死追随国主,拥护国主决议!”

嗯,徐公这话,就说得比较聪明了,在李煜面前,反倒没有对话刘皇帝与李谷时那般强硬,针锋相对,志不可夺。徐铉的意思,也很明显,是战是降,他都追随李煜。

文人呐,有的时候就是矫情。

又是一阵沉默,李煜叹了口气,拿起案上的那份李谷手书,对群臣道:“今汉军主帅修书一封,让我投降,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互相看了看,表情眼神都很丰富,不过就是没人主动发表意见,似乎都等着其他人接茬。过了好一会儿,在李煜年轻的面庞间越显苦涩之时,钟谟主动站了出来,并且言辞肯定,毫不废话:“国主,臣以为,当降!”

此言落,其他人瞧向钟谟,都露出相似的神情:果然是你,钟谟!

当汉军兵临城下之后,钟谟的声音也开始高了起来,也开始活跃起来。在与汉军取得联系时,也在聚拢同志,为迎接大军入城做准备,乃至考虑到战后协助朝廷稳定江南政务民生。当然,如果能够鼓动李煜出降,免一场攻防战祸,于钟谟而言,就是一份功劳了。

“国主万不可听钟谟之言,轻易放弃!”陈乔也站了出来:“祖父创业不易,守业尤艰,子孙后辈,如何轻言舍弃,做那不孝之君?”

听陈乔这么说,钟谟忍不住嗤笑一声,反驳道:“今大军临城,金陵危如累卵,城内人心惶惶,军心动摇,以孱兵弱旅,如何能抗中原强兵?

国主若降,尚不失王侯之位,若负隅顽抗,强兵破城,不止伤及黎民,国主安危亦难预料!若宗庙尽毁,李氏绝嗣,他日父祖,无人祭祀,可是孝义?”

钟谟言落,李煜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他的想象力是丰富的,脑中自动勾勒出宫城告破、强兵肆虐的场景来,简直是不寒而栗。

说到底,李煜只是个文弱书生,在错误的时间待在错误的位置上,也没有真正经历过什么挫折,遭遇这等危局,是难以从容应对,也容易受人影响左右。

而面对钟谟的驳斥,陈乔则是瞪大双眼,朝着李煜,慨然劝道:“自古无不亡之国,降亦无由得全,徒取辱耳,请背城一战。”

动嘴皮子,是不需要什么成本的,陈乔对江南,也算是一片丹心了。情绪有些激动,直接朝李煜建议道:“钟谟乃背主之徒,请杀之祭旗,以表抗击之心!”

此言罢,钟谟顿时一个激灵,心中大骂的同时,面上也是撕破脸皮,向李煜道:“国主,陈乔为一己之志,而欲陷国主及数十万军民于死地,此诚为奸臣,请杀之,以表臣服之意,保阖城安宁!”

“臣以为,当降!”

“钟尚书所言甚是,陈乔当杀!”

“臣附议!”

“……”

这一回,直接亮明旗帜,支持钟谟的人多了起来,在场直接跳出了十多名朝臣。都到这个时候了,再不表明态度,摆好姿势,投向朝廷,可就真晚了。

见这场面,钟谟稍微松了口气,陈乔的面容眼见着拧在一起难看至极,李煜的脸色实则也不怎么好看。要说心情最复杂的,还要属他这个国主。

李煜这个国主,做得再不到位,那也是南面称尊的一国之君,哪怕山穷水尽,投降的决定,也不是轻易就能做出来的。更何况,于金陵而言,还没到真正意义的穷途末路,城池尚且坚固,守军还有数万,民众还有数十万,粮食军械暂时也不缺。

迟疑几许,李煜看向冯延鲁:“冯卿,你以为如何?”

冯延鲁也是神情肃然,略作沉吟,拱手道:“天下大势如此,亿兆子民皆向统而望安,真主既出,逆势而为,终不可取。臣深受与主上厚恩,今国家危难,别无他求,唯全力追随国主!”

冯延鲁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明白,天下一统,势不可阻,投降是唯一的出路,他冯延鲁愿意追随国主投降。

李煜当然不是个笨人,也听得明白,考虑了一会儿,意兴阑珊地说道:“今日就议到这里,降与不降,我还需请示国母,祭告宗庙!”

一场朝会,再度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并且到了也没得出个结果,不过,就今日的内容而言,可谓是重大突破。至少,在此前的诸多议论中,没有这么多人大声喊出“投降”二字。

散会之后,李煜直接找到其母,言辞悲切地道明如今的情况,希望能从母亲这里得到支持,投降的支持。钟太后贤慈温婉,只是个相夫教子的女人,也从不干政,李煜以此问她,哪里能够得到什么有力的支持。

说到底,还得靠李煜自己决断。在汉军正式发起进攻,破城之前,他都还有些时间考虑。

相较于李煜的纠结、迟疑、恐惧、无助,钟谟这边,出宫之后,却是轻松了许多。有一干朝臣,直接聚到他家里,举行了一场宴会,没错,哪怕汉师围城,对于这些官僚而言,歌舞饮宴,仍是常备活动,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不过,稍微小心点的是,钟谟先是私下里与几名关系亲厚的官员说道:“事已至此,依殿上情况来看,国主已有投降之心,只是尚在犹豫,非陈乔之流所能劝阻。接下来,我们当于金陵百姓之中,散布流言,鼓动投诚,只要民意主降,国主也可顺应天时人心,开城归降!”

第355章 韩熙载准备好了

作为曾经在金陵政坛上显赫一时的人物,韩府门前,也曾经是冠盖云集,门庭若市,哪怕在韩熙载失势的早期,前来拜访、与宴的好友高朋、文人墨客仍旧不少。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韩府也日渐冷清下来,韩熙载也逐渐闭门谢客,静居家中,少有进出。

低调的生活,也使得韩熙载在金陵朝堂的存在感不断降低,但想着他、念着他的人,却也不再少数。细数下来,如今的韩熙载,实则是江南资望能力第一第臣子了。

只是,不得重用罢了。当然,以国家形势崩坏至此,用他也来不及了。说起韩熙载,也的确称得上一代名臣,见识、能力、才干,都能称得上出类拔萃,然而观其履历,却是宦海沉浮,半生坎坷。

从李昪,到李璟,再到李煜,实际上韩熙载从来没有真正得到重用,一展其才。江南政权,前期有宋齐丘,中期有冯延巳,到后期,韩熙载已然彻底被打入“冷宫”了。

淮南大战之后,由韩熙载主持的改革,更像是在收拾烂摊子,是为救急,取得的成效也属回光返照,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在冯延巳等人的反扑下,终究宣告失败。从那之后,韩熙载就彻底消沉下来了。

不过如今,在朝廷雄兵围城之际,韩府的大门再度开启了,所迎宾客,乃是宰相徐铉,因为年纪差了不少,二者勉强算得上是忘年交。

对徐铉的拜访,韩熙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与尊重,将之迎入正堂,亲自接待。没有舞姬乐工,也没有山珍海味,只是清茶淡酒,三两菜肴,与两年前的奢靡铺张可是迥异。

“鼎臣出使,奔波辛苦,还抽得闲暇,前来看望我这衰朽老夫,这番心意,在此谢过了!”韩熙载显得十分高兴,对徐铉道。

闻言,徐铉看了看韩熙载,不由叹息道:“韩公虽久居宅邸,足不出户,然对国家大事,还是洞若观火啊!”

“过奖!”韩熙载连连摆手:“我已过六旬,精力不济,哪里还有心思关心朝政,只耳闻罢了。如今所求,不过含饴弄孙,填词属文,安享晚年罢了!”

说着,韩熙载取出一本书,交给徐铉道:“鼎臣,这两年,我写了几卷文章,取名《格言》,这是自认为写得最好的一卷,还请品鉴一番!”

二人是并称“韩徐”的文坛大家,若是平日,徐铉定会兴致勃勃地研读品鉴,然而现在……迎着韩熙载的目光,徐铉只稍微翻了翻,连粗略都看不上,就合上册页,对韩熙载道:“韩公,如今汉兵围城,国家危殆,恕我实无兴致,瞻仰大作!”

从徐铉的语气中,隐隐听出了些不满,韩熙载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方才平静道:“国势如此,非人力可挽,奈何?”

徐铉面容间一阵变化,本想正义执言一番,但注意到韩熙载那迟暮老态,终是怆然叹道:“我等深受三代主君厚恩,难道就坐看宗庙堕毁,国主沦亡吗?”

“鼎臣觉得,还能如何挽救?”面对老友,韩熙载终于露出了少许的苦笑。

不过,又迅速地回复到一种不羁的姿态,对徐铉道:“听闻南平王、蜀主在开封,还是得到了朝廷善待,若为国主安危计,为李氏延续计,自当有所取舍!”

听韩熙载之言,徐铉问:“韩公也觉得当降?”

注意到他的话,韩熙载说:“看来,已经有人提议出降!”

徐铉把澄心堂内的讨论情况,简单地讲了一遍。闻之,韩熙载倒也未露意外之色:“钟仲益早已心向朝廷,此时汉兵临城,提议出降,倒也不足为奇。由此可见,朝臣各怀异心,军队连战连败,人心惶惶不安,如何能挡十数万汉军强兵?林仁肇被下狱,朱令赟虽为功勋之后,但其才终究难扶天倾,一个皇甫继勋使得鄂州轻易沦陷,朱令赟又如何能够守住金陵?”

在林仁肇下狱后,于紧急之间,金陵主臣选了个主将,禁军高级将领朱令赟,这是个在正史上都也只言片语记载的人物,宋唐最后一场大战的主角,完败告终。李煜君臣是实在找不出人了,不得不拔出一个高个儿来担负重任。

注意着徐铉越显沉重的面容,韩熙载略作思吟,继续对他道:“鼎臣,两江之地,尤其江南,自吴及唐,六十余年间,休养生息,极尽繁荣,可以说,天下膏腴富庶之地,莫过于此,金陵则是中心。

天下一统,不可阻止,朝廷欲平南,绝不希望江南沦为废墟,尤其是金陵城,如果能够完好无损接收,对于朝廷今后的恢复治理,是有大益的。

如今,汉军尚未破城,想来既在做准备,也是顾及此点,李惟珍是个有见识、有胸怀的人,方有劝降之举。此时出降,金陵城尚可作为谈判的条件,倘若汉军耐心耗尽,城破之后再降,届时又是另外一种可能了……”

韩熙载所说,算是很浅显的道理了,然而就是这简单的道理,往往让诸多身在局中的人参悟不透。徐铉面色沉凝,惊声说:“李谷的劝降信上明告国主,三日后攻城!”

“也就是说,汉军只给国主三日的考虑时间!”韩熙载感慨道,看向徐铉:“鼎臣,我知你素来清正,投降之议,绝不会轻易出于你口。但是,如若为李氏之家着想,当速决!”

这是韩熙载最直白地表明自己态度了,原本,徐铉上门,还有求取些解难办法的心思。面色变幻几许,徐铉忽然抬头,看着胡须已几达胃部的韩熙载,苦笑道:“韩公,闭居府中,未必不是一桩幸事啊!”

“在下告辞!”酒初闻,茶未饮,徐铉起身告退。

韩熙载亲自相送,不过没走两步,徐铉停下来道:“却是我糊涂了,回城之前,汉军主帅李谷,曾托我向韩公带一句话!”

说着,徐铉将李谷对韩熙载的问候转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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