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8章

作者:芈黍离

镇州不治,何以治天下,这是刘承祐此前一直坚定的想法。在真定,他是刷足了经验。

第110章 拉刘承训下水

在刘承祐亲迎之下,抵达真定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只余下点残阳剩霞,暖风习习而吹,倒分外舒适。

兄弟俩并辔而行,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多是刘承训主动提起话题,至于刘承祐,始终表现着一副矜持的神态。

他这个大哥,似乎突然对战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或者说对刘承祐这几月的戎马生涯,很感兴趣。

暮色下的真定城,被星星点点的灯火照亮,层次分明,人很多,显得挺热闹。以城池为中心,在外围搭设了不少暂住的难民所。灯火闪烁,有些恍眼,在朦胧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梦幻。

免不了的,是嘈杂与混乱,但在混乱之中,又分明体现着秩序,似乎很矛盾,却能让人感受到那乱世中难得的安定。

虽然有不少难民、流民被刘承祐疏散到镇州治下县邑安置,但真定这边仍旧最大的聚集地,加上原本百姓、军队,人数有十好几万。一路穿过营地,刘承训发现,有许多人明显饥肠辘辘的,却不吵不闹不呻吟,哪怕暮色笼罩,仍旧能够发现许多人神采之间蕴含着的希望。

军队路过,或是出于畏,抑或是出于敬,不消警示,沿途的百姓都主动退避看。见着这么些人,被刘承祐治理得井井有条,秩序井然的,刘承训很是惊讶且感慨。

不过,一切平和的气氛中,总有不和谐的东西。在城门下,搭建着一座四四方方的台子,上边竖着好几道粗木桩子,木桩上绑着一些人,看起来都是些强壮的百姓,绳索缚身,动弹不得。一个个显得很绝望,有几人,大概是经过白日的暴晒,仍旧出于昏死的状态。

“二郎,这些是?”指着那些人,刘承训疑惑地问刘承祐。

刘承祐平静地说道:“都是些即将行刑的死囚!”

这就是一座刑台,用以处决犯人,从台子周边弥漫着的浓重的血腥味可知,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见刘承训好奇,刘承祐简单得对其解释了一下。对流民刘承祐基本是进行半军事化的控制,为了稳定秩序,下了几道临时法令。偷盗者死,抢掠者死,斗殴者死,不听号令者死,至于伤人、杀人就更不用提了……基本上,将刑罚的红线降到了最低。

而刑台上的那些人,显然是触犯刘承祐的禁令,被巡检士卒抓起来,暴晒示众,隔日便行刑。

听完刘承祐平淡的描述,刘承训呆住了,吸了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方才有点迟疑地说:“如此用刑,是否太过严苛了?”

刘承祐瞥着刘承训,他这大哥,眼神中似乎带着些不忍。见状,刘承祐轻轻地回答道:“刑乱国、用重典。”

刘承训明显想要说些什么,但刘承祐直接指着城关内,岔开话题说道:“我已命人召集真定文武,迎接大哥。”

看着自家弟弟那张既陌生有熟悉的平静面孔,刘承训张了张嘴,却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心里暗自猜测着,莫非是上战场,杀戮之气影响,二郎的杀心变得如此之重。

刘承祐自然不会去管他这大哥此时的复杂心思,扭头望了望那些在各营地巡逻的士卒,又扫了眼刑台上的那些人。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平静。

刑罚严苛?那是一定的。但是,不得不为,城里城外,十几万人聚在一起,哪里那么容易做到和谐共处。农民、商贾、百工、妇孺,甚至盗贼、罪犯混杂其中。此前,刘承祐已然见识过那种无序、混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建立一个严苛的秩序,绝对比无序要好,虽则简单粗暴,但效果直接有用,此时的结果,便是明证。即便有些矫枉过正,那点代价也是值得的。

刘承祐既然收纳这些难民,他们就得守规矩,事实上,只要守规矩,又岂有性命之忧。而被触法被杀的,从来都是那些被不安分的人。

真定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城垣显然是被修缮过的,毁坏的房屋,也在重建之中。这么多廉价民力,刘承祐是趁机好好利用了一番。

在州衙,在刘承祐的安排人,文武臣僚齐聚,拜迎刘承训,参加刘承祐准备的接风宴。宴席弄得很简单,刘承祐并不想搞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刘承训显然也表示理解。

以水代酒间,望着堂间文武,刘承训心中又有感慨了。他家二郎,如今麾下当真是人才济济了……

翌日,刘承祐继续放下手中的事务,亲自做着接待工作,陪大哥在城内外视察。政、民、军,依次检视过,甚至带着刘承训到几座燕营中走了一遭。

不过,刘承训毕竟关心的,还是栾城一战的战果。他此来,可是奉了刘知远的命令,要押送南下东京。命令,刘承祐也早就收到了,若说不爽,心里自然是有的,还不小,但他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反而积极配合。

刘承祐的头脑很清醒,不管是出于讨宠,还是为了国家,都得抛却私念。反倒是有些将士,发表了些怨言,早早地便被刘承祐狠狠地训诫惩罚了一顿。

以此事,刘承祐就当锻炼自己的器量,站在江山社稷的高度来看这个问题,是看得极开,甚至乐于以缴获财器缓解国家财政。

当见着城中如砂砾堆积的金银、甲械、财货,又看了看那些战马,刘承训也是迷花了眼。事实上,契丹人自中原掳掠之财,数目是何等之巨,真正被刘承祐所储积的也不过三四成罢了。余者,不是分发以作犒赏,便是在战乱中流失,另外,还有不少被契丹人输送回国,那是当初耶律德光很早便下令进行的事。

“可想而知,我国民受胡人掳掠盘剥到了何等程度!”刘承训没有表现出贪欲之色,只是长叹一声,哀民伤时。

逛了一圈,刘承训果断向刘承祐表示,他要去拜访冯道那些石晋旧臣,显得迫不及待,很重视的样子。

刘承祐则继续当着向导,引他前去,一一拜访,结果,大皇子的温和谦逊,很是赢得了一干旧臣们的赞誉欣赏。

从头到尾,刘承祐都显得云淡风轻的,只是在最后,带着刘承训一道儿,再度去拜访赵延寿。关于幽燕的计划,刘承祐是打算把他这个大哥拉下水。

第111章 动心

自待贤馆出,天色已暗,刘承祐落后半个身位以示尊重,兄弟俩默默地走在街道上,向州衙而去。刘承训背着手,蹙着眉,眼神不是瞥向刘承祐,一脸的踟蹰与犹疑。

“二郎,此事是不是有待商榷?”沉吟许久,刘承训终于开口。

刘承祐带刘承训去见赵延寿,自然将他的想法与计划和盘托出了,并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但显然,他这大哥对他的计划并未抱有信心。

行此计划的目的与前后的思量考虑,刘承祐都与刘承训说过了,但见他仍是那副迟疑的模样,刘承祐也没什么意外,只是说道:“幽燕之地,落于敌手,于我中国而言,便是悬于头顶,随时可落下的利剑。国家初立,必定河北,然如欲使社稷安宁,北疆长治久安,务必夺回幽燕,重新构建,北部防线。否则,必将如石晋一般,长期受其侵扰威胁……”

似此类的说法,刘承祐已经同刘承训讲过了,但同样的说辞,重复说来,却有不同的感受。刘承训的神情间,又浮现出了些许忧虑。

“此举,对河北御备,当真有所裨益?”想了想,刘承训问。

刘承祐不知道他这大哥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看着他,沉下声音叙说道:“为家国天下计,为生民百姓计,若非国情所迫,我必提大军北上,驱杀胡虏,兴复幽燕。”

刘承祐这话,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显然,对刘承训还真有点用,停下了脚步,也望着刘承祐,只见他家二郎那张严肃的面庞间竟难得得闪着些激动与希冀。

深吸了一口气,指着离得不远的待贤馆:“可是,那赵延寿可信吗?”

刘承祐摇了摇头,眼神在这一刹那变得深邃起来,悠悠然地说道:“赵延寿,恐怕是想要借助我们的支持,而东山再起。也许,此人在答应我的提议的同时,心里还在暗暗哂笑,这个小儿,竟然还打算利用他!”

听着刘承祐自嘲的语气,刘承训眉毛皱得老高:“既如此,为何要选择赵延寿?即便有意用武于幽州,遣一偏将领军北上即可,岂可将兵马赠与赵延寿?”

说到底,刘承训还是不相信赵延寿,不过,言语间,已然被刘承祐带到他的节奏里了。

“时下,没有任何人能替代赵延寿的位置,除了他,没有人能压服那些燕兵。我们,总不能以晋兵支持他吧?”刘承祐说:“至于此人能否值得相信,仍旧要看局势发展,看实力。日后不敢说,至少现在,此人是可信,或者说可以利用的。”

闻此言,刘承训沉默了,又陷入了深思,过了一会儿:“此事重大,非你我所能做主,还是,上报父亲,让他与朝廷诸公商议,再做决定?”

上报朝廷,那一来一回,估计黄花菜都凉了。甚至于,等朝廷决议,扯皮都够一段时间的,最后的结果还很有可能不如刘承祐之意。

心思转动间,刘承祐说了句:“接下来不长的时间内,也许会是契丹对幽燕掌控力度最低的时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眉头锁得更深了,刘承训又问:“真的有机会吗?赵延寿真的能拿下幽州?”

刘承训的问题,有些多了,也正因为多了,才显示出他是真的在思考这个计划。

自家这大哥初来,显然对幽燕的局势不了解,刘承祐既然存着请其背书的想法,自然不厌其烦地解释着:“我与诸文武仔细商议推演过很多次了,得出的结论,基本一致,契丹国内必有内斗。如若不然,别说赵延寿,就素我军不顾一切,全力北上,也难讨得了好。至于,赵延寿最终能做到什么地步,小弟我却是无法保证了!”

说着,刘承祐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姑且以作尝试,纵使结果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然而只要成了,日后重夺幽蓟,必将极大减少损失与阻力!”

刘承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神情舒缓下来:“容我再想想。”

“此事还急不得,一切还得看幽州,看那耶律阮的动向!大哥,可以再好好琢磨琢磨!”刘承祐轻声道:“今日四处视察,想必大哥也辛苦,还是先回去好好歇息一阵吧……”

回州衙,并不是很远的距离,兄弟俩硬是走了不短的时间。衙门前,见着大哥缓缓拾级而上的背影,刘承祐嘴角微微勾了勾。

为将来计,刘承祐一力推动幽燕之议。虽说刘知远委他制置河北诸军的权力,但也不好滥用。与赵延寿合作,还燕兵与之,这些事情可真不是刘承祐能够一言尔决之的。哪怕一意孤行,先斩后奏,必有后患,很可能惹得刘知远不满。

魏仁浦提醒过刘承祐,此等大事,必须得给天子一个交代的。陶谷也小心地劝过他,犯忌的事,能不干,尽量别干。

刘承祐倒也不是听不进劝的人,一直琢磨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而刘承训的到来,立刻让他起了心思。若是他们兄弟俩,一起来推动这个事,那么后患可就小多了,纵使出现什么意外变故,也有他这个大哥来分担压力,承担后果。

这也是,刘承祐这遭如此殷勤招待,耐心解释的原因。来回上百里路,亲自接待,就算是亲哥,也没必要如此。

看现在的情况,刘承训心中虽然有所犹豫,但言语间,刘承祐已能感觉到,他这兄长动心了。

事实上,除了刘承祐那一套“边防战略”的说辞之外,也同样带着点诱惑的意思。幽燕之议,若果能成行,出了效果,那么绝对是一件大功。

自进取中原的战略开启以来,刘承祐领兵南进东出,已经立下了不小功勋,尤其是栾城一战,那是可以吹一辈子的。而他这个大哥,此前一直待在晋阳,虽有守备后方之功,又哪有战场上的功勋来得实在。

刘承训是个君子,这不错,但不代表他无欲无求。尤其是,作为刘知远的嫡长子,新朝的大皇子。

现在的刘承训,已经动心了。

第112章 夏收屯田事

拂晓时分,刘承训自睡梦中醒来,有随行的内侍早早地便准备好热水毛巾,供其盥洗。经过一日两夜的调整,一路翻山涉水行军的疲惫释去不少,只是这初起的困顿,仍旧避免不了。

刘承训平日也算一个自律的人,照常洗漱,进点早食,再读一会儿书,而后仿佛掐着时间,找刘承祐而去。经过一夜的考虑,他还是决定支持一下弟弟,不过打算再找刘承祐聊聊。

周遭一片宁静,天色还不算太亮,尚且带着晨时的晦暗。直至刘承祐所居院落,才从侍卫口中得知,刘承祐早就去前堂办公了。等到前边,又被告知,天还没亮,刘承祐便带着人出城,去视察夏收工作了。

随着夏至日过,几乎是在刘承祐的期盼中,冀中平原上的种植的小麦,终于可以收割了。西接太行,西北面以山地居多,故镇州境内的田亩,多集中于东、南两个方向。

一望无际的麦田,金灿灿一片,麦秆被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夏风吹过,掀起一阵阵麦浪。农民佝着身体,挥舞着镰刀,辛勤地收割着,一张张朴实的面庞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样的画面,根本没有。

战争田畴庄稼的破坏实在太严重了,大平原上,麦田零落稀拉。比如栾城,宜种土地本就不算多,再加人口不足,种植的庄稼也没多少,经过那一战,没被破坏的麦田,十不存三、四。

不过,成德节度下辖镇、深、冀、赵四州,地盘足够大,土地够肥沃,再加刘承祐及时将局势稳定了下来,等夏粮入库,总归是能极大地缓解此时的粮荒。

为表重视,刘承祐已派出了好几路随军转运使,领兵分赴各州,供办军需,实则也为监粮。刘承祐是真的被缺粮,弄怕了。

麦田中,刘承祐一身麻衣,头上戴着个草帽遮阳,袖子卷在胳膊上,手里拿着的一杆麦穗,饱满而厚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若是刘承祐再露出点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么广告效果也就达到了。

“麦子长势很好,只可惜,因战乱被毁坏了太多!”判镇州府事李榖顺着田埂,踏着秸秆走到刘承祐身边,有点可惜地说道。

“人祸已是如此,所幸,没有天灾再来凑热闹!”刘承祐说。

麦,是冬小麦,近十个月的生长。这其间,正是契丹灭晋,中原河北大乱,在这等混乱的局势下,犹能有所产出,着实不易。

做到田埂上,刘承祐接过水喝了一口,递给大汗淋漓的李榖,问道:“收割的速度如何?”

“谢殿下!”李榖道了声谢,擦了擦额头的汗,答道:“一名男丁,一日大概能收割一亩半,以此速度,男女齐用,栾城夏收二十日可结束。”

“亩产几何?”

“下官已问询过老农,多者约摸两斛,寡者甚至仅一斛!”李榖说。

“有点少啊!”刘承祐感叹一句,随即说道:“自栾城征调一些青壮,分赴各州,帮忙收割,尽快结束夏收!”

闻令,李榖却提醒道:“殿下,产量并不多,当地民力,已足用!”

刘承祐眼神中闪过一道黠色,竟然有点市侩地说:“自然不是白帮忙了。饭得管,佣金总得收吧……”

这些农田,可都是有主之地。

李榖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不由笑了。望着刘承祐那张变得黝黑的脸,不禁有些感慨,谁能想到,一朝皇子,竟然“斤斤计较”到这个地步,连这点小便宜都要贪。感慨的同时,心中却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动。

在李榖眼中,刘承祐这个皇子,年纪虽不大,却是仁政、爱民兼有。他从三十岁开始出仕,十多年下来,像刘承祐这样的天家贵胄,当真少见。

“夏收结束,当尽快组织夏种!”刘承祐继续吩咐着。

李榖掩去眼神中的些许动容,喝了口水,擦了擦嘴,回道:“下官已命人勘察过,镇州境内,无主荒地甚多,深、冀、赵则更多,且更加肥沃。届时正可将之分拨于各地流民,由其开荒,以为屯田事。大量流民集中在真定,终究不是办法!”

听完李榖的回答,刘承祐不由看向他,双目中满是赞许之色。原本刘承祐用他,是因为他在战后立了功,又是前磁州刺史,有些名望,再加向训的推荐。但是,经过这一段时间下来,刘承祐发现,此人是真的有能力,进士出身,允文允武,谋略过人,还有丰富的从军从政经验。

“我早有此意!”刘承祐点了点头。

见状,李榖顺势向刘承祐请道:“不过若要落实,还需殿下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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