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5章

作者:芈黍离

提及此,刘知远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几乎不加思索,挥手便命令道:“是时候了,让太原那边准备好迁移事宜,让武德使李晖负责保护皇后与一并宫人大臣南来!”

刚处理完两件事,有内侍进殿,兴冲冲地在刘知远耳边低语了一句。眼瞧着刘知远两眼一亮,恢复了笑容:“吾弟来也。”

慕容彦超,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兄弟,此前坐法罪死,为刘知远进言所救,流放房州,此番中原大乱,闻刘知远登基南来,自觉翻身之日到来,屁颠屁颠地前来投效。

“逢吉啊,你方才在陛下面前进言,是欲害许王死啊!”二苏退下后,则小声交流着,苏禹珪眉色间带着点忧虑。

“相公,话勿要说得这般难听嘛!”苏逢吉瞥了苏禹珪一眼,却是慢条斯理地说:“中原已有陛下为君,岂能再有一子,僭居帝位。”

闻言,苏禹珪露出了一点老好人的感慨:“他不过是契丹人立的傀儡,对陛下哪里有什么威胁?”

“李从益毕竟是前唐皇子,身份敏感,当此敏感的局势,坐在不该他坐的位置上,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苏逢吉却露出一抹笑容:“你我身为臣子,自当进言,替陛下消除一切祸患!”

眉头凝起,苏禹珪:“许王终究无罪,若杀之,只恐国人怜之,惹人非议啊!”

闻其言,苏逢吉表情立刻冷了下来,语气森然道:“若果有人怜之,那就更加不得不除!”

说着,以一种幽冷的目光看向苏禹珪:“相公,你可是陛下的臣子,怎么如此为那李从益开脱?您可要小心呐,以免让陛下,误会了用心……”

听苏逢吉这么一说,苏禹珪不禁哆嗦了一下,扫着苏逢吉那张挂着森然笑容的脸,心中暗骂,此人可阴狠着,自己在他面前多这嘴干什么。连忙打了个哈哈,很是自然地岔开话题。

落在后边,望着苏禹珪迈着老腿往办公地点而去时,苏逢吉不屑地笑了笑。这段时间,没有没有杨邠、王章在头上压着,二苏成了刘知远身边嘴倚仗的大臣,而随着形势逐渐明朗,原本一向很低调的苏禹珪,存在感竟然强了起来,隐隐有与苏逢吉争宠的意思。

第103章 缺少一个系统的李从益

东京城,契丹人撤去,就如压在帝都臣民背上的一座大山被挪开了一般,不过,并没有多少人感到欣喜。城,还是那座城,只是没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

兵过如梳,匪过如篦,而况于胡人。契丹人给开封留下的,是深入脊髓的创伤,三五年内恐怕是难以完全恢复过来的。

万岁殿内,一名身被龙袍,面相稚嫩的少年坐在上边,面对着御案前的几名臣子,虽然他竭力地克制着,紧绷着脸想要表现出一丝威严,但眉宇间更多的,还是那完全掩饰不住的不经世事的青涩。

这少年,自然就是被萧翰立为天子的李从益了,长相有点普通,只有那双眼睛有点灵动,带着点希冀的灵动。

只有几岁的时候,李从益便经历了皇室之间的权力斗争、兄弟相争骨肉残杀,其后更是亡国。若不是年纪小,再加石敬瑭是他的姐夫,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在后晋一朝的这十余年中,李从益基本都被安置在洛阳,替其父守陵,过着贵族生活,与世无争。

最初,萧翰命人请李从益,欲以国事委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并且出奔躲起来。但是,是祸夺不过,在刀剑的威胁下,被契丹人押至东京,放到了皇帝宝座上。

当了皇帝,萧翰还帮他建立了一个“朝廷”,中枢各个要职都给他补全了,甚至军队。原本,李从益还是很老实地当着傀儡,不吵不闹,乖巧之极,毕竟胡人凶神恶煞的,从来不与他讲道理。

但是,情况发生变化了,契丹人竟然撤了,将国家与权力全部还给他。这样的情况下,李从益心态也跟着变化了,毕竟是帝位,当一天都是皇帝,哪怕只是自得其乐。

殿中的气氛压抑得很明显,望着面前的几名大臣,李从益努力地稳住有些发颤的声音,希冀地望着他的臣子们,说了句暖场的话:“诸位爱卿,如今山河破碎,社稷凭危,只能靠诸位扶持了。”

在御案前的几名臣子,老的老,丑的丑,不过闻李从益之言,都一时缄默,安静的场面,让少年有点尴尬,只觉面颊生热,坐立难安。

两个宰相,年纪都不小,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静了好一会儿,还是由左相王松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

一开口,气氛便向着一种诡异的方向偏去。从称呼便可知,这些人,都没将李从益当成皇帝,甚至,“殿下”的称呼都是给他面子。

“大胆,竟敢如此称呼陛下!”边上侍候着一个太监,突然呵斥道。

李从益的表情,也有点不好看,契丹人刚走,这些人就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不过,却不敢大声说话,见身边的内宦为他说话,莫名地有种安心,在这殿上找到了依靠的感觉。

对李从益,尚能维持着表面的尊重,但这宦官……只见王松咳嗽了一声,冷冷地斥责道:“哪里来的阉宦,这大殿之上,哪有你说话的份!”

阉宦之祸,自古有之,中唐以后,阉人乱政,为大唐的衰落与灭亡也算尽了一份力。对阉人,王松等人都没什么好脸色。一顿不留情面的呵斥,直接让那太监闭了嘴,这个时期的阉人,可当真没什么直面大臣的底气。

“殿下。”王松这才将注意力放到紧张起来的李从益身上,稍稍斟酌了下语言,方才说道:“契丹既去,臣等自当尽力维持。”

“如今太原刘知远,已兵入洛阳,我们当如何应对?”也顾不得王松称呼上的小视,李从益期待地问道。

注意着这少年的神情,王松与右相赵远等人互视了几眼。都看出来了,这傀儡天子,心存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右相赵远,是个极富涵养的人,以一种和善的态度对李从益道:“殿下,而今局势明朗,天下当归刘氏。我等,还当安定人心,维持东京稳定,以候天子驾临。”

态度虽然好,但说的话却让李从益心里凉透了,这是赤裸裸告诉他,别想多了,投降吧。

露出了点自闭的表情,默然几许,李从益还是忍不住问道:“当真难挡?”

见这少年不识趣的模样,底下一名大臣却是站上了前,比起两个宰相,态度要凶横得多,凌厉的目光压迫向李从益:“天子拥兵十万以入中原,契丹人都狼狈而逃,以如今东京的情况又如何挡?辽主逆天而行,称帝于中原,故狼狈北返,身死兵败。殿下自觉有何德才,还敢有所奢求?”

说话的大臣名叫王景崇,此时官居宣徽使,神情冷得让人颇感不适。说的话,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让李从益羞怒异常的同时,诺诺不得言语。

最终,李从益“集思广益”的目的没能达到,反倒被蔑视了个体无完肤,一干臣子,已然全数做好了迎奉刘知远的准备,让他颇受挫败。

“陛下!”群臣散去后,李从益呆呆的,不争气地留下了眼泪,还是耳边响起此前那名宦官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

“大臣们都想投降了。”李从益挫败地说道。

“大臣们投降,他们还能在刘知远那边做高官厚禄,但陛下,只恐性命不保啊!”

这太监,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说词,将李从益吓得够呛,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慌忙请教。

其人显然是有准备的,颇有些自得地道明想法:“眼下,只能请求外兵了。陛下可发诏,给归德军节度使(宋州)高行周,武宁军节度使(徐州)符彦卿加官进爵,直接封王,赏赐食邑,命他们率兵前来勤王,抵御刘知远。此二人都是大唐旧臣,英勇善战,威名显赫,有他们在,可保无虞!”

高行周与符彦卿的名头,在这个时代还是十分响亮的,李从益也是来了精神,赶忙擦干眼泪,眼神侯又生出了点希望,抚掌高声道:“就这么办!”

“从益不可!”这个时候,一道柔和却透着坚定的声音响起。

抬眼看,只见一名素装中年美妇走了进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年纪虽然不小,但保养得十分到位,仍旧是个看一眼便让人忘不了的美人,可以想见,其年轻时候的绝世容颜。最重要的是,其散发出的那种温婉贤淑,让人感到十分舒服的妻母的气质……

见到来人,李从益赶忙迎了上去,口呼母亲。

美妇人看了看还红着眼的李从益,双眸中闪过一丝怜惜,随即深吸一口气,胸脯起伏,瞪向那名太监:“你这贱奴,是欲害我母子性命?来人,将他拉出去,杖毙!”

立刻有随她而来的内饰,架着其人,便往殿外而去。李从益有些愣住了,听得那饶命求救的呼声,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这是何故?”

李从益实在不解,一向温柔贤惠,宽和大方的母亲,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心狠”。

面对少年,美妇人叹了口气,美眸中噙着点泪意,对他说道:“从益,在镇州,几十万契丹军队,都被新朝二皇子打败了,你如今凭什么去抵挡刘氏?大臣们都欲降了,你若固执,只怕他们敢执我母子首级以献,求得晋身之资。你欲招高、符二人,他们又岂会乖乖地听你的调遣得罪刘氏,你一孺子,又凭什么让他们为你效力?”

“此阉宦之计,实取死之道!身处乱世,以我们母子的身份,能保全性命,已是奢求,岂可抱有不切实际的野望,自招祸端?”

听完美妇的话,李从益脸色有些发白,听着已经被拉离视线的宦官的呼叫,嗫喏道:“那,儿子当怎么办?”

美妇人深吸一口气,面容间满是严肃:“自削帝号,退出皇宫,立刻派人前往洛阳,送款于刘氏,向其言明前后缘由,道明我母子为契丹人所迫。尔后,于东京城,焚香沐浴,以候御驾。至于能否保住性命……”

说道最后,声音越小,美妇人表情间也流露出一抹哀伤。李从益,显然还是很听养母的话,照做。

事实上,此时的李从益,若是觉醒,成为主角的话,那便是地狱开局的设定,也许脑中出现个系统,才能有翻身的可能性。

然而,他并不是。

第104章 在真定

视线转到北面,刘承祐这边,已然兵进真定,占据这座北方重镇。自幽燕被石敬瑭拱手送给契丹之后,镇州已然成为了冀中抵御北侮最重要的军事要地,镇州若有失,那么契丹人便可毫无顾忌地南下,长驱而直入。

刘承祐入真定之时,受到了阖城军民的热情拥戴,场面虽然热烈,却没有箪食壶浆,反而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面孔。在入真定的第一件事,刘承祐便是搭设粥棚,放赈饥民,以定人心。

契丹人肆掠过后,给刘承祐剩下的,当真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至于镇州,只能用公私穷竭,库无遗粮来形容。故刘承祐表现得有些抠,仅以清汤寡水,稍暖其腹,根本不敢敞开供应。

并且还不是无偿的,按劳配给。刘承祐以原磁州刺史李榖,判镇州府事,让其组织百姓,进山下河,采果觅蔬,摸鱼抓虾。

事实上,刘承祐军中粮食数量并不算少,在栾城缴获了一大批,但是量再大,也是不敢放开了用,反而要斤斤计较。毕竟,还要养军,还要应对随即可能发生的战事,抑或什么意外。

一度,因为粮食的压力,刘承祐竟然有点后悔,在栾城放火放得太痛快,毕竟那场大火,烧掉了太多物资。当然,也只是在心里嘀咕罢了,再来十次,他都还是会选择大烧特烧。

所幸,虽然因为战争的缘故,农田虽然被毁坏不少,但总归有所余存。而大概是忙北撤,没往“粮食”方面想,抑或是契丹人撤退之时,没有丧心病狂地将各地的田亩焚毁。当然,若是其真敢那般做,那么汉民就要彻底与之拼命了。

已经进入五月份,天气越发炎热,而再熬一个月,田里的麦子也就差不多成熟了,待夏粮收割,入库,粮食的压力便能够得到极大的缓解。这段时间,刘承祐是真切地理解到了“粮食才是硬通货”的道理,金银宝器虽然是好东西,但在这个生存物资极度缺乏的时期,也只能摆着看,满足一下精神需求。

在镇州,军政一肩挑,刘承祐很是忙碌,政事冗翻,千头万绪,消耗了他大量精力。就像刘承祐不长于临阵作战指挥一样,在理政治民上,他也只是个嘴炮,没什么经验,涉及到具体行政事务,仍旧抓瞎。

还好,刘承祐长于治人将将。身边的那些有良臣辅弼,给他省却了不少麻烦。

但是,有麻烦,却不能为了逃避麻烦而放手不管,尤其在他能力薄弱的环节,他得多看、多听、多学。所幸,大权在握的快感,让刘承祐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州衙二堂内,抽得点闲暇,刘承祐与一名老将闲聊着,场面有些尬。老将名为何福进,是名历事唐晋,戎马倥偬的宿将,此前整编吸纳之时,中下级军官都有了安排,唯有这些高级将领,除了一个立有功劳的李筠之外,余者皆未作区处。

待消化得差不多了,刘承祐想起了这些被闲置的将领。

何福进,是冯道那老狐狸给刘承祐推荐的,只有一个评语,将帅之英。

事实上,没有太多东西可聊,掏心掏肺,促膝长谈,那是不可能的,而刘承祐也不是随便找个人便能聊的起来的人。

大概是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了,侍候在边上的魏仁浦不由开口暖场:“在下曾闻,当年兴教门之变,伶人郭从谦以叛军围庄宗于大内,近臣宿将皆弃甲而去,唯有将军与同僚十余人,拼死力战护卫,及庄宗中流矢而亡,方恸哭而去。此等忠义,实令人感佩啊……”

闻此言,一直不卑不亢、神色平和的何福进脸上终于有了少许动容,似乎想起了当年那场变乱,语气间不免怅惘:“一晃眼,便是二十年过去了。”

说着,看向刘承祐,却是说了句奉承话:“殿下锐意击贼,栾城一战而惊天下,胡虏噤声,叛贼侧目,天纵之姿,不亚于当年之庄宗啊。”

嘴角略微扯了下,刘承祐随口道:“孤,可不敢与庄宗相类。”

刘承祐本不是善于东拉西扯的人,闲侃几句,直接对何福进道:“辽主崩,辽军北退,我国内胡虏皆惊走亡命。然细作探得,辽永康王于幽州集聚胡兵,动向不明。孤恐其复来,欲以将军为河北行营马步军都虞侯、瀛州防御使,前往瀛州,安民募兵以备契丹!”

闻言,何福进微抬头,似乎在作考虑,终是点了点头,仍旧稍显矜持地应道:“是!”

其人倒没有太过惊讶的样子,因为这几日,刘承祐已然委任了好几名州防御使、团练使、刺史的官员,都是还在契丹人控制中的州城。瀛州,也一样。

等何福进退下后,思及其人那始终稳重的表现,心中却是有了一层清晰的认识。似何福进这样的宿臣老将,历仕累朝,纵有将帅之才,可用却难委以心腹之事。相较之下,还是年轻人更好用,更好控制。

“适才何福进将我与庄宗并论,我却是受宠若惊啊!”来了点兴致,刘承祐对魏仁浦道,语气有些玩味:“思庄宗之失国亡身,竟至悚然。”

魏仁浦已经有点习惯,刘承祐这与人谈史说事论人的喜好,想了想,应道:“庄宗以河东之众,十余年间,南击朱梁,北灭桀燕,东并河北,西伏岐国,天下莫能与之敌。然得国何劳,失国何速,时人早有论述,不外伶人乱政、牝鸡司晨、疏忌功臣、矜功吝财这数者……”

作为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李存勖的故事,刘承祐已听得多了,对此人的评述,刘承祐总能听出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毕竟,当年的后唐,只要李存勖不乱来,是很有可能提前一统天下,结束这乱世,彻底承继唐祚的。

但是,从少年到壮年,李存勖打了十几年的好牌,最后打烂了。

听魏仁浦之言,刘承祐脑中恍过一句背得很熟的话:“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有些讶异,微微琢磨了下,魏仁浦表示,刘承祐这话总结得好。

“庄宗出河东,得国三载而亡;晋祖出河东,国两代而亡;今我父子出河东,以争天下,能得国祚几载?”突然地,刘承祐幽幽然地说道。

魏仁浦吓了一跳,小心地看了刘承祐一眼,但见其好像在自言自语,迅速地低下了头,一时有些不敢接这话。良久,终是没敢发表评说。

刘承祐则淡淡然地又说了句让魏仁浦心惊而莫名的话:“当不至于,二世而亡吧!”

第105章 河北局势

“中原两京,可有什么新进展?”稍稍聊了会儿作古之人,刘承祐回神问道。

“根据最新传来的消息,陛下已自洛阳派军东进,东京唾手可得,河南各藩镇将吏官员争相归附,待御驾入东京,中原乃定。”魏仁浦汇报着。

对刘知远在南边的进展,刘承祐没有丝毫意外,若是在这样的情势下,刘知远还是如此前那么温吞从容,这聚光灯可就真要全部集中在刘承祐身上了。这,可不是好事。

刘承祐感兴趣的,反而是那个萧翰,手指在下巴边缘磨蹭着:“那个萧翰,到哪里了!”

魏仁浦很是干练地回答道:“那契丹国舅萧翰率中原的胡兵北撤,算时间,估其脚程,已北渡大河。殿下,这段时间以来,河北各州的胡人大部撤离,萧翰这部人马,应该是国内剩余胡众,规模最大的一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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