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19章

作者:芈黍离

“都是小伤,并无大碍!”杨业摇摇头,他身上所穿甲胄,乃是皇帝亲赐,质量上佳,在防护上边功效很大。

“辽军情况如何?”杨业仍旧关心着敌情。

康延泽笑道:“全数撤逃,没有任何留恋,显然也怕我们继续趁胜追杀,不敢南顾。其营寨完整地留了下来,我只把马匹、牲畜赶了回来,其间还有不少毡帐、兵器、粮秣。为防意外,可明晨再遣人接收!”

康延泽考虑事情,显然就在一个稳妥。杨业闻之,终于露出了释然的表情,说道:“总算功成,将士们厮杀辛苦,还当休整犒劳,恢复体力精力!”

康延泽则言语敬佩地说道:“以我看来,辽军经此一败,轻易不敢再度南下!将军此战,大振我汉军声势,临阵指挥,用兵之奇,胆略之足,实令末将叹为观止啊!”

若是让康延泽用兵,绝对不敢像杨业这般。对其赞扬,杨业当然是捧回去,笑道:“康将军对战机的把握,也是此战得胜的关键所在,若无将军突发,直向敌将,此战胜败,犹未可知!”

杨业并不是个善于迎合他人的人,但闻其赞誉之语,基本发乎真心。康延泽了解此点,两人互吹一番,很快相视畅快大笑。

胜利的消息,就如这夏夜的凉风,清爽宜人,吹过关山,向南扩散而去。当然,最先分享喜悦的,还得属雁门关岭间的汉军戍卒,剩下的人虽然没有亲自参战,但同与荣焉。

山岭制高处,雁门北关楼上,冯氏站于高处,向北眺望,如同一块坚强的忘夫石。关前崎岖盘旋的狭道,似乎吞噬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心神之中则始终牵挂着白草口的战斗情况。

前一夜,杨业曾与之诀别,将军难免阵上亡,杨业没有告诉她具体的战法,但以冯氏的聪明,能够看出,杨业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

但是,了解丈夫,知道他的志向,是故从头到尾,冯氏没有劝阻挽留,只是表示全部的支持。杨业出发之后,他便带着三个儿子,待在关楼上,从晨曦初露,一直到夜色降临。

杨业算是幸运的,戍边有家人相伴,有妻子毫无保留的理解与支持,临战之前,还能有最后的话别。但随其出战的定襄军,那些浴血奋战,直接阵亡的将士,却是直接将死讯与哀伤留给家人……

夜幕之下,衣袂飘动,苗条却坚强的身影始终屹立,当胜利的消息传来后,关城内欢呼不断,冯氏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泛红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泛起雾气。

得知父亲打了打胜仗,杨延昭欢呼不已,带头在关城上奔跑跳跃,两个困倦的弟弟也跟着哥哥嬉闹不已。

胜利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南下,三日之内,河东闻之,五日之间,抵报东京,十日以后,轰传河北,半月之后,天下悉知。

此前,敌骑叩关,雁门示警,边关告急,大汉这边虽有所震动,但军民之间,并没有人心大动,更不可能造成什么天下惊惧的局面。

主要是辽军动兵太少,对于大汉而言,区区一万辽军,就能破强关,掠汉地?不要说大军军政将吏,就是最普通的百姓,都不会觉得雁门关外的辽军能有什么作为。如果是辽军发兵数十万,大举南侵,或许普通的汉民才会担忧起来。

这些年来,国家向安,越发富强,伴随着汉军不断的军事胜利,大汉军民的心气也是不断提升。从残酷乱世走出来的大汉军民,并不畏战,更不会惧辽。几十年来,北方军民,在抵御契丹入侵劫掠上,从来都是慨然应战,提刀杀贼的,对于契丹又何曾畏惧过。

即便在丢了燕云十六州后,契丹与晋的那几年鏖战中,晋军也是顽强作战,血战到底。更遑论,后来契丹入主中原,滥施暴政,从而引起的中原、河北军民群起抗击了。

是故,三代以来,北方军民就没有畏胡惧胡这一说。而在晋王李存勖期间,与阿保机较量,河东强兵对阵契丹精锐,那也是压着对方打的。

但是,自石晋以来,北方军民的心中,也压抑着一种不忿之气。没了燕山之险,塞北胡骑可任意进出,南下劫掠,如入自家后花园。豪杰之士,跃马挺剑击敌,却往往因君主的昏聩,将帅的无能,内部的混乱,而宣告无用。

时间一久,不安在增加,怨气在沸腾。是以造成一种,民不畏胡,而对战屡败的结果,着对人心士气的打击是很严重的。

直到刘知远父子东出,建立大汉,又经刘承祐十年的改政革兴,富国强兵,巩固北方防御,缓和北面冲突,那种不安的情绪,才有所缓解。

而雁门大捷,在当下的大汉,更显意义非常。这一仗,打出了汉军的威风,极大地提振士气,鼓舞人心。并且,这是自栾城之战后,汉军对契丹取得的又一次大胜,也值得大书特书。

不要说赵延寿那次北伐,虽然偷袭得手,并且对契丹杀伤甚众,但在后续的几年中,一直是被辽军压制着,幽燕地区因之而崩溃。辽骑的肆意侵扰,使得燕军只能龟缩城守,不敢正面对敌,一度只能靠河北的输血,才勉强坚持下去。

至于栾城之战,战果虽然辉煌,但偶然性太大,是诸多因素巧合在一起,最终造成了一场神话般的战役,成就了皇帝刘承祐的威名。

而在朝廷后续的宣传中,更加加大了其神话性,初期还会提到是高祖刘知远的战略性指导以及皇威庇佑,但到后来,逐渐演变成对乾祐皇帝单独的赞歌。

在大部分普通的大汉军民们看来,栾城之战的胜利,那是皇帝陛下受上天所钟,天命所在,无可匹敌,所以获胜。敌情分析、出击决策、战机把握、周密安排、将士厮杀等等一切细节,都被模糊化了。

而白草口的胜利则不然,这是大汉的戍边将士,靠着自己的勇敢无畏,正面对敌,以少克众,凭着汉军的战法靠硬实力取得的胜利。相较于栾城之战神话般的不可触及,这却是大汉其他将士可效仿,可以实现的成绩。

论及历史意义,比之栾城之战,雁门关塞前的这场胜利,可称微不足道,但论及对士气的提振,对民心的鼓舞,则更有胜之。

第204章 辽帝的处置

相较于雁门关汉军享受着胜利的喜悦,作为失败者,辽军只有用狼狈来形容了,而最狼狈的,自然要属带领部下走向失败的耶律敌烈了。

虽然汉军并没有穷追猛打,耶律敌烈仍旧率领败军,一路直退到东北方向的金城县,这也是他此番南下的进军基地,方才有喘息之机。

在金城县稍事休整,初步战损很快就统计出来了,不算“汉卒”,士卒损失在1700人左右,至于军械、旗甲、马匹、粮秣,要更多,随军的牲畜一概留给了汉军。唯一值得幸运的是,皮室军的损伤不大,伤亡只有不到两百。

至于附从的“汉卒”,损伤则要用惨重来形容了,被充当炮灰攻阵,耶律敌烈又斩杀了约700人肃威,汉军的主要追击对象还是他们,再加上攻阵的损失,最终回到金城县的,只有不到800人。并且怨气甚众,在战场上时,被耶律敌烈所慑,逃到金城,很多人看向耶律敌烈这个败军之将目光也不善了。

当然,对于耶律敌烈而言,绵羊的目光再是凶恶,也不足以让猛虎感到畏惧,他顾不得也没有心思去安抚那些伪军。

而回到金城后,冷静下来,懊悔的情绪充斥在他脑中,他才反应过来,虽败于汉军,但他手中拥有的实力,仍优于汉军,否则汉军何以追杀一阵就主动放弃了,正是忌惮他剩余的实力。

如果当时脱离接触后,能以最快的速度整军,重新杀回去,汉军大胜之下,必然松懈,他也可扭转败局。

然而,那等时候,只顾着北逃,脱离战场,意图减少损失,也没人提醒他。当然,倘若耶律敌烈临阵之间,有那等智略、魄力以及对战机的把握,那么就得恭喜辽国了,又得这么一位宗室名将。

不过,哪怕马后炮般的总结,耶律敌烈仍旧想得不够多,比如当时的情况,军骑败走急,有谁愿意陪他再杀回去,况且,汉军当真放松了吗?

对于此败,耶律敌烈是相当地不服气,被杨业这么个“无名”汉将,以寡敌众而击败,更令他羞怒不已。

同遭败绩的其他契丹军将,士气难免跌落,作为镇戍南面的部卒,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是同杨业有过交流的,知道那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这一仗,再度证明了此点。自此以后,畏汉倒不至于,但是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想要从雁门这边入侵河东,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决心,就不要妄想了。

就如北方汉人军民,对于塞外的辽国抱有一定的怨气与仇恨,契丹人又何尝不是。自大汉立国以来,他们也有十多年没有取得过一场值得称赞的胜利。

当年,耶律德光兴举国之力南下攻晋,虽然一度同晋军打得很艰苦,但最终的胜利是他们,成功灭晋并横扫河北、中原,汉境臣服。

但是,又得提起栾城之战了,对于契丹而言,那当真是国殇,自那以后,国力大损,民困兵疲,还内乱不断,一直到耶律璟上位的这些年,采取休养生息,调和矛盾国策,这才有所好转……

对此,年轻的耶律敌烈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那种举国都有的情绪,他还是受到感染的。

于耶律敌烈而言,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并不服输,还想在休整过后,再度南下与杨业较劲。结果当然是被耶律撒给谏阻了,固执与争,硬是不同意,最终还是来自云中辽帝耶律璟的一封诏命,平息争端的同时,也停止了耶律敌烈的军事冒险。

却是耶律璟得知了耶律敌烈的败绩,直接命二人布置好防御,回云中述职。面对辽帝的命令,耶律敌烈也不敢直接反对,乖乖地回去了。

“安平王与详稳衙前跪拜求见!”云中城中,近侍小心中带着畏惧,向正研究着辽国南面州县地图的耶律璟。

这段时间,耶律璟一直待在云中城内,觉少睡了,酒少喝了,也不出城打猎了。自从幽州被赵延寿复夺后,云中城成为了辽国南边最大的城池,在耶律挞烈的治理下,也算安定,贸易繁荣,百货云集,手工业也取得了不小的发展。

“让他们进来吧!”耶律璟几乎只动了下眼皮,吩咐道。

很快,耶律敌烈二人入内,见到辽帝,直接匍匐倒地,口中请罪。但迎着耶律璟审视的目光,耶律撒给是一片惶恐,觉得有负所托,耶律敌烈则是羞臊居多。

“损了多少将士?”耶律璟平静地问耶律敌烈。

“部卒伤亡两千余众!”耶律敌烈答道。

“那些‘汉卒’的伤亡就不算了吗?”耶律璟当即斥道。

此时的耶律璟,全然没有平日里散漫无害,表情威严,锐利的目光几乎直扎其心底,原本还保持着一定骄傲心态的耶律敌烈顿时萎了下来。

“斩杀了多少敌军?”耶律璟又问。

耶律敌烈闷头不答,还是耶律撒给小心地禀道:“回陛下,汉军的伤亡,当在一千上下!”

听他这么说,耶律璟的目光方平和了些许,至少没撒谎,否则,他要直接下令将之拉出去斩杀了。对于白草口一战细节情况,这两日多下来,耶律璟当然是早早地调查清楚了。

“你起来吧!”耶律璟指着耶律撒给,说道:“此战,赖你奋力,及时止住败势,减少军卒损失,做得不错!赐金帛50,牛羊各50头,良马10匹!”

闻言,耶律撒给愣住了,他从征南下,跟着耶律敌烈打了个败仗,自认当被问罪,结果却是受赏,这可太出他意料的。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着辽帝纳头再拜,语气感动地道:“末将拜谢陛下!”

若是换个聪明点的将领,或许会拒绝,并说一句,败军之将,不敢受赏。但辽国的将领们,少有这种觉悟的人,皇帝既然赏了,那便大方地接受谢恩。

对于耶律撒给的受赏,耶律敌烈也很是意外,人也是愣愣,没有搞清其中干系。南下的主副将,副将受赏,那战败的锅谁来背,也算明了了。

“说说吧,这一仗怎么打的?”耶律璟转向耶律敌烈,语气又严肃起来。

耶律敌烈的意气消沉了些,仔细将南下后的作为以及对阵交锋的情况讲了一遍,有耶律撒给在旁补充,倒让耶律璟从主将的角度了解了一番。

待听完二人讲述,耶律璟不由看向一旁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感慨道:“如你所言,那杨业,真是一员大将啊!”

“这一战,侥幸让他胜了,下一次,我定能胜他!”提到杨业,耶律敌烈人心里憋着的一股气冒上来了,咬牙道。

听其言,观其状,耶律璟终于怒了,大声道:“败了就是败了,不思汲取教训,反而逞口舌之利,如何能是其对手!”

“我……”耶律敌烈张嘴还欲反驳。

被耶律璟一通痛骂:“南下之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又记住了多少?这一战,本可避免,即便接战,也可减少损失,若非你骄愎,何以如此结果?”

见皇兄真的怒了,耶律敌烈再不敢犟嘴了,喏喏不言,最终低下头,像只斗败的公鸡。

看他那副消沉的模样,耶律璟沉下声来,道:“你此番败绩,罪责难逃,去领30鞭子,暂时剥夺一切职衔,保留爵位,好好反省去吧。收起你的傲气,多读几本兵书,连人家的兵法军阵都不懂,如何击败汉军!”

耶律璟的这番处置,并不算严厉,就看耶律敌烈自己如何想了。

待二者退下之后,南院大王耶律挞烈忍不住对辽帝道:“陛下,安平王此战的表现,也是有可取之处的,战意高昂,杀伐果断,他毕竟年轻,多加打磨,将来也能成为大辽一名大将啊!”

事实上,综耶律敌烈南下的整体表现来看,并没有太大的错漏,一举一动,临阵判断,也都是有根据的。至于为什么失败,还在于定襄军硬实力的体现,其中的关键,则是杨业,没有那等勇略与胆魄,汉军也胜不了。

“但终究是败了!”耶律璟说道:“倘若派你前去,断不至有此败!”

耶律挞烈则应道:“陛下,倘若臣领军,纵使不败,也难以胜过杨业,夺取雁门关!”

听他这么说,耶律璟沉默了一下,面容恢复了平静,沉声说道:“此次交锋,却也不是一无所得,汉军的战力,只怕还要超出我们的预计!一个杨业,一支定襄军,就如此难缠,更遑论南朝那些常年征战的汉军精锐了!”

听其言,耶律挞烈却摇了摇头,对辽帝说:“陛下,臣以为,一个杨业不能代表所有汉将,一支定襄军也不能代表所有汉军!雁门此败,更多的原因,还在于雁门敌情的特殊性,将领勇略,兵卒操练多年,而我军实事起仓促,安平王年轻气盛……

臣以为,陛下可重视此败,却也不必因一小败而过于高看汉军!”

“卿这话中肯!”经过耶律挞烈这么一开导,耶律璟略显沉重的心情果然有所好转。

“此战的善后事宜,就有劳你去安排了!”在堂间走了几步,耶律璟冲耶律挞烈吩咐道:“契丹部族之中,伤亡的将士,优加抚恤。有斩杀汉军的,论功行赏,无战绩者,什长以上,皆降一级!皮室军,朕另有处置!”

“陛下赏罚分明,臣佩服!”耶律挞烈应道。

耶律璟则还有话说:“对于那些‘汉卒’,根据此战表现,全部擢升1到3级,各给粮布!”

听其言,耶律挞烈微感讶异,但表情间,不免赞许:“陛下这是要施恩于这些汉人啊!”

耶律璟则感慨道:“巴速堇此番行为太过,那样只会激起汉卒们的厌恶与反抗,并不利于人心的巩固。大辽治下,州县不少,汉民更以数十万计,这些人归治最短的都有十多年了,这些人,如果群起反抗,则大辽不安,而如果能使之真正为我所用,则大利于国!”

“陛下英明!”

耶律挞烈算是辽国的贵族大臣中,比较理性的了,能够对治下诸族百姓提供一定的公平。而辽帝继位以来,实则表现出了一定对“汉”的厌恶,到此刻,他方有所体会,皇帝内心里,实则对于治下汉人问题还是很重视的。

不过,想要彻底收服辽境的内的汉民,做到胡汉并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辽帝一人,并不能代表整个契丹的意志,而契丹的贵族大臣中,似耶律挞烈这样理性的大臣又太少了。

更重要的,随着南方的大汉越来越强大,并对辽国造成威胁,同文同种的亲和力,可比契丹人要亲切多了。不过,那仍需要一个名为“利益”的前提。

第205章 南院大王的谋略

“此番动兵,未知南朝国内又是何等反应?”耶律璟落座,示意耶律挞烈也坐下,问道。

耶律挞烈安然入座,有宫人奉上酒肉,心知辽帝心忧南朝,略作思考,应道:“辽汉皆乃大国,区区万军,不足以使之大动干戈,剧烈应对。臣想,南朝君臣,只怕还是猜测大辽此番举动的用心,毕竟此番我军动得突然而莫名。

按照他们的习惯,敌情未明之时,不会轻动。但必要的防备,还是会布置的,尤以太行以西!”

“河东没有其他消息北传吗?”耶律璟颔首发问。

耶律挞烈说:“我军叩关后,河东一带,汉军严戍,关隘闭锁,道路不通,消息往来困难,是以……”

因为临近汉塞,在辽国南院大王麾下,也有一支刺探汉朝军政民情的队伍,虽然不够严密,但多年下来,也在通过与大汉的各方面交流中,刺探到了一些情报。

而听其言,耶律璟却有些不满意了,对他说道:“两国交流通畅之时,所得消息,一般都不重要。而今南朝闭关锁隘,其内部情况,对于我们而言,方才更具价值。道路不通,才更应该想办法,了解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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