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10章

作者:芈黍离

提到淮南,刘承祐又想起了一人:王朴。到如今,王朴已经在扬州坐镇治理整整六年了,劳心劳力,从不懈怠,头发都熬白了不少。思之,也颇为心怜。

李谷若去,政事堂又少一理政者,该将王朴调回东京,这可是个宰相之才。再者,也当体恤良臣。

“柴卿,张永德在御前及禁军任职多年,前番平蜀,又尽显大将之风,镇守之才!平南,朕也有意用他,让他去淮东,担任都指挥使,配合李公行事,如何?”刘承祐抬起头,却看着柴荣问道。

张永德是郭威的女婿,与柴荣也是关系亲厚,此时听皇帝要大用他,心头不禁琢磨起来。不过,并没有太多考虑的余地,只是谨慎地回道:“是否太年轻了?”

要知道,张永德到今年才三十岁。

“就这样定了,至于淮东都指挥使陈思让,另作安排!”刘承祐吩咐着,眉色一转,又道:“大汉诸道都司,不乏长年在任者,也该再做些调整了……”

“是!”

第184章 张德钧的汇报

一直到进入四月,在琼林苑待了二十日的皇帝刘承祐,终于回到宫城。琼林苑是风光明媚,美人相伴,子女绕膝,飞鹰走犬,策马驰骋的日子虽则逍遥,但对刘承祐而言,久了也就枯燥了。

“小的恭迎官家回宫!”万岁殿前,皇城使张德钧大礼相拜。

看着这个殷勤恭迎的宦官兼特务头子,刘承祐轻抬手示意了下:“起来吧!你倒是来得及时,朕不过自琼林苑归,何必如此?”

“小的乃官家奴仆,主人回宫,不论远近,都该迎候!”张德钧谦卑道。

自从上任皇城司后,不能再像过往那般与皇帝形影不离,不过张德钧觉悟明显够高,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权势与风光来自于何处,对于皇帝恭敬依旧。有事没事,都要到御前请安,像回宫这么“重大”的事,当然要更加殷勤地侍奉着了。

“好了,你对朕的心意,朕心中清楚!进殿再说!”刘承祐洒洒手,轻笑道。

边上,作为内侍行首的孙延希,看了看始终保持着谦恭姿势与表情的张德钧,心中不由涌现出强烈的艳羡情绪。似张德钧者,才是汉宫宦官们最为羡慕嫉妒的,深受官家信任,又手握重权,风光无限。

他虽然接替了张德钧以前的位置,是离皇帝最近的宦官,里通外达,外人不敢小觑。但这个位置,有这个位置的巨大压力。皇帝要是昏聩耳软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精明且疑心重的人,像他孙延希,平日里连拍马屁都要斟酌斟酌。

比起在皇帝身边担惊受怕,明显张德钧如今的日子要舒服些。但要考虑到,人家张德钧可在皇帝身边待了十年,才有如今的地位……

“说吧!”入殿,亲自烹煮着茶水,刘承祐看着恭立在案侧的张德均:“你来找朕,又探到什么情况了?”

“回官家,是南粤那边来消息了?”张德钧答道。

“哦?来自那陈延寿?”刘承祐稍微提起了点兴趣。

张德钧:“官家英明,正是其人!”

当年出使过一次,张德钧便与那陈延寿联系上了,二人还结拜约为兄弟。陈延寿是个奸人,或许看不了那么远,但能与张德钧这样北汉的重要太监交往,也是乐意的。

回到番禺过后,与北边的联系也未断绝,常有书信往来,当然,将南粤的军政情况给抖落了个干净。

“那陈延寿这几年,在南粤很是风光吧!”刘承祐道。

“正是!”张德钧说道:“自两年前南粤大宦官林延遇死后,粤国主刘晟以宫务委于宦官龚澄枢与陈延寿,权势甚重!不过,陈延寿虽然得势,却为龚澄枢所压制,颇为郁闷,也未敢与小的断绝联系,南粤一应事务,悉数密报!”

“又传来什么消息?”刘承祐微微颔首,好奇道。

张德钧说:“据陈延寿言,南粤国主刘晟,身体日益不爽,据其估计,距死不远!”

“是吗?”刘承祐来了兴趣。

张德钧点头道:“南粤国主常年享乐,饮酒过度,纵情声色,身体有亏,早在三年前,便已患病。自大汉夺淮南、取荆湖后,就惶惶不安,常惊醒于睡梦。

去岁大汉平蜀,更是忧形于色,曾下令治战舰、修武备、练精兵、固关防。不过,有始而无终。今岁春,又纵酒酣饮,言:‘吾身得免,幸矣,何暇虑后世哉!’

刘晟的陵墓,耗资巨大,已然修建完毕。如今,宫务悉委与宦官、巫女,而刘晟自闭于殿宇享受,想来也是自预余年不多,自知不久于人世……”

“如此说来,这刘晟倒是洒脱,很看得开啊!”听其汇报,刘承祐语气中透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小的以为,刘晟也是知晓大汉统一之势难以阻遏,故而自暴自弃,尽情享受余年罢了!”张德钧说道。

“你也和朕谈统一之事!”刘承祐呢喃了句,忽然笑出了声,看了张德钧一眼:“如今,朝野内外,似乎所有人都能就此事发表一二看法啊!”

张德钧闻言略怔,随即机敏地应道:“小的只一奴臣,见识短浅,平日里听得多了,故而偶言之。小的以为,这也证明了,陛下削平诸国,一统天下,乃人心所向,顺天应命,亿兆子民殷殷所望之事!”

“你倒是会说话!”刘承祐看起来心情不错,稍作考虑,吩咐道:“南粤的事,朕暂时还顾及不上,你与那陈延寿,继续加强联系,将来应当能用得上!”

“是!”

汇报完南粤的问题,张德钧再度矮下身子,略带踟躇地说道:“官家,还有一事……”

“说!”注意到其脸上的异样之色,刘承祐眉头稍微褶了下,道:“你也知道朕的脾性,照实进言即可,朕倒也很好奇,是何人何事,让你这么迟疑!”

“回官家!”张德钧陪着点小心,道:“是都察院事赵砺的问题!”

左都御史赵砺,乃是刘承祐亲自发掘的人才,早年以精明强干、不畏权贵而受到他的赏识。从乾祐初年起,一步一步,从一个小小的西京留台御史,成为大汉司法系统内的一方大佬。

自当年,接替边归谠成为御史中丞后,成为御史台的一把手,已经有数年之久,后改制监察系统,成立都察院后,也一直待在左都御史的职位上。

多年以来,在其领导下,大汉监察系统,运转良好,对于内外吏治民生,起到了十分良好的监督效果。对于赵砺的政绩,刘承祐也是向来满意的。

是故,此时听张德钧突然支吾地提起赵砺,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凝声发问:“莫非赵砺有什么问题?”

注意着皇帝的表情,张德钧不敢怠慢,赶忙应道:“回官家,经皇城司调查,赵砺在职期间,欺上瞒下,收受贿赂,渎职枉法,包庇罪臣……”

“你可知,造谣诬陷,中伤大臣,是何等罪过!”其言落,刘承祐立刻质问道,语气异常严厉。

闻问,张德钧立刻跪倒,郑重地说道:“官家明鉴,小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欺瞒官家呀!”

注意着张德钧的反应,应当确有其事,刘承祐沉默几许,寒声道:“你有证据吗?若拿不出实证,朕立刻办你个构陷大臣之罪!”

别看皇帝言辞冷厉,但听其言,张德钧反而松了口气,当即自怀中掏出一份奏章,恭敬地呈上,说:“这是皇城司调查所得赵砺近三年间枉法事共计六桩,请陛下过目,一应涉案人员,都已密查,情节确实。只需着有司据此审问,罪案必然明了!”

顺手接过张德钧的奏章,翻开看了看,刘承祐的表情由阴转晴,又由晴转阴,抬眼瞥着张德钧,道:“看起来,你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张德钧拱手说:“事涉公卿大臣,干系重大,小的不敢不慎,唯有详细确实了,才敢上报官家!”

“呵!”刘承祐嗤笑了一声。

面色很快恢复了平淡,拿起煮开的茶水,倒了两杯,递给张德钧一杯:“尝一尝味道如何,看朕烹茶的手艺有无提升!”

皇帝的反应,让张德钧有些意外,心头难免忐忑,但面上还是毕恭毕敬地接过道谢,饮了一口,道:“好茶!”

刘承祐也抿了一口,突然爆发,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怒喝道:“好个屁!”

“官家恕罪!”张德钧双腿一软,飞跪在地。

此时的刘承祐是怒形于色,胸膛起伏,显然十分气愤,起身踱了几步,用力地甩了下袖子,道:“赵砺,好个赵砺,倒是给朕一莫大惊喜啊!”

“来人!”

孙延希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赶忙上前听命:“请官家吩咐!”

“传诏,将左都御史赵砺下狱,着大理寺卿崔周度,审讯其罪!”刘承祐冷冷地吩咐道,又瞧向张德钧:“把皇城司收集的证据、证人,全部移交给大理寺,全力配合审查!”

“是!”

第185章 赵砺案

发怒的皇帝是极其危险的,张德钧深明此点,看准机会告退。出得宫殿,孙延希却静静地站在廊道间,明显在等着他,朝张德钧露齿一笑:“张司使不愧为我辈楷模,此番为朝廷揪出一大恶,清除一祸害,必是大功,官家定然会重赏的,小的可提前恭喜了!”

说着,孙延希还拱了拱手。见状,张德钧显得很矜持,微倨着头,斜眼看着孙延希,应道:“我身为官家奴臣,替官家尽力,为朝廷办事,乃是应尽职责,岂求赏赐乎?”

“张司使对官家的忠心,小的敬佩,值得我等学习啊!”孙延希皮笑肉不笑的。

“能将官家伺候到位,你也不容易。”张德钧则微眯着眼:“此处可不是叙话之处,官家有吩咐,还当从速办理,若有迟误,可是要掉脑袋的……”

闻言,孙延希那还算清秀的眉毛下意识地耸了一下,拱手作了个揖,道:“还要多谢司使提醒了!小的先告退了!”

在后边,望着孙延希的背影,张德钧眉宇间露出一抹阴沉之色,所谓同行相嫉,其人的态度,让他很是不爽,甚至心存顾虑。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释然,皇城司主要对内,又格外侧重皇城之内,孙延希若是有什么异动,他有的是办法炮制。但是,毕竟是官家身边的人,所幸,刘官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心态再度恢复沉稳,想到方才对皇帝的奏报,张德钧嘴角不由泛起一道笑容。如今皇帝正英明,他当然不敢有任何欺瞒与保留,赵砺确有其罪。

而他感到自得的事,经此一事,可算是为皇城司“正名”了。赵砺算是皇城司成立以来,经办地位最高的大臣,朝廷百官,公卿大臣,今后不敢再有所小视。

这些年,武德司的气焰是慢慢地消减下去了,在李崇矩的领导下,十分地低调,办事都是规规矩矩的。固然降低了大臣们的敌意与警惕,也使得特务衙门该有的影响力被削弱了。

皇城司的建立,除了制衡的用意,也是为了弥补武德司所不能覆盖之处,张德钧明白这一点,是故在这样的情况下,需要主动承担那一部分影响与作用。

对于张德钧而言,赵砺案只是个新的开始,一个追赶武德司的开始。

万岁殿中,刘承祐兀自气愤着,一副不能释怀的样子。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刘承祐不是不明白,他也不是不能容忍贪官,只要他有才,对自己有用。

就像赵普,刘承祐当初就知道他平日里会吃些拿些,但并不妨碍刘承祐对他的看重,留在身边,参赞军政。孟昶投降,出任成都的人选,第一个就选中了他。

但是,容忍并不代表放纵,并且还得看对象。赵砺是何人,此人在正史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名气,可以说,是刘承祐凭着他的双眼,亲自挖掘出来,委以重任。

多年以来,赵砺一直被刘承祐树为廉吏典范,委以重任,奉以高位,褒奖不断,刘承祐也对他抱有极大期许,但就是这样一个由他亲自提拔的“榜样”人才,也堕落了。

简直就是打脸!作为都察院的长官,在朝中也位高权重,影响巨大,刘承祐甚至有意将他拔入政事堂拜相。而负责监察系统的最高长官,靠着监察功劳觐位,如今自身就出了大问题,也是莫大的讽刺。

结果,终究是让他失望了。

当然,让刘承祐气愤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种被欺骗的感觉。还有,这是否也证明了,他的眼光有问题?赵砺如此,那其他人呢?

“去武德司,把李崇矩给朕叫来!”唤来一名卫士,刘承祐吩咐道。

召李崇矩,当然是看看武德司那里是否有什么情况,他不认为,如今皇城司能调查清楚的事情,武德司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很快,李崇矩进见,直面皇帝之问时,李崇矩显得十分拘谨,给出一个让刘承祐不怎么满意的回答:“赵都御史乃朝中重臣,未得实证之前,臣不敢贸然进奏,以免在朝中引起不良影响!”

“不良影响!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吗?”刘承祐忍不住斥责道。

见状,李崇矩身体一绷,立刻应道:“臣有罪!”

当然,刘承祐也就是一时气话,看他始终恭谨的模样,轻叹了声,吩咐道:“罢了!赵砺朕已令下狱审讯,武德司有什么的调查取证,一并移交有司,配合此案的调查!”

“是!”

待李崇矩退下,他双目之中不由得闪现出少许阴骘,开始思考,李崇矩明显有所发现,为何不直接检举?有何可顾忌的?除了赵砺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大臣的监探结果没有上报?如果有,那他保留着又是何居心?

作为刘承祐侍卫出身的李崇矩,以其品行,素受信任,即便待在武德司的位置上,在朝中口碑也不错。讲道理,刘承祐没有什么道理会怀疑他的,但有的时候,这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些嘀咕……

“这两年,我是不是对吏治放松了?”思绪飘回,刘承祐眼中闪动着寒光,喃喃自语道。

孙延希带着大内侍卫,赶到都察院衙门的时候,赵砺正在坐堂,接受着属下御史们的汇报。当孙延希宣读皇帝诏谕,人直接瘫倒,最后当着一众面面相觑的御史的面,被卫士架走,直接打入诏狱。

作为左都御史,赵砺也算位高权重,受皇帝信重,则更令人羡慕。这突然被下狱,自然免不了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朝野之间,议论纷纷,吃瓜的同时,也不免人人自危风。

毕竟赵砺也算朝中一派大佬,他若倒了,必然牵扯巨大,很多他的门生旧吏,都怕牵连到自己,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的人。而作为都察院事,赵砺手中说不准就掌握着谁的黑料,若是被他破罐子破摔,爆料攀诬,那问题就更加严重。

是故,案发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大理寺,那场针对赵砺的审讯。

作为主审的崔周度,原本是抱有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此事的,然而,真正开审之后,却发现案询进展,异常迅速。

基本不用他怎么动脑筋,皇城司、与武德司,就以极高的效率,将一众的涉案人员及证据情况,移交给他。

而崔周度需要的,只是针对这些证人、证据,进行验证整理。而对于所举之罪,赵砺也是供认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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