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407章

作者:芈黍离

伸出一只手,将他搀起,刘承祐轻吁了口气,说道:“现在就你我君臣,就不必拘这些俗礼了,显得生分!”

“谢陛下!”

事实上,在向训坐领西南大军的六年中,朝中并不少流言,当年奉命去整编关中兵马,集其精锐,以备伐蜀,可以说,西南汉军是向训一手组建的。

伐蜀之前,一切都还算平衡,但是取得灭蜀的成绩后,变流言飞起了。刘承祐这个皇帝还稳坐钓鱼台,朝廷的御史言官们却忍不住了,屡屡上表,让刘承祐将向训召回。

毕竟,向训手握数万精兵,又收降十万蜀卒,再加川蜀的地理的特殊性,虽然有些现实条件被刻意忽视了,但表面看来,那时的向训,真的很“危险”。

谈远的有钟会之事,近者可鉴孟知祥,朝臣们怎能不多想。尤其在,蜀乱的消息正式通报后,那些不明细由的朝臣们更加激动了,就差直接质疑向训的忠诚,说他有不臣之心了。

对于那些甚嚣尘上的言论,向训岂能没有耳闻,虽然是大军统帅,杀伐果断,但也会怕会担心。这些年,随着大汉的不断强盛,统一的进程在加快,人心民气在凝聚,将校们对于皇权的敬畏感也在提升。

近两年来,军中仍旧不乏骄兵悍将,或许仍有肆意妄为的人,但却不敢触犯皇威。向训也是凡人凡将,素有谋断,心中产生忧患意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正因为对皇帝有所了解,也耳闻目染这些年大汉上层的人员变动,权力变迁,所以此刻,即便刘承祐一番坦诚开怀言,他也不敢完全当真。

考虑了一会儿,向训也以一种坦然的态度对刘承祐道:“陛下视臣为股肱,臣感激涕零。然臣这些年在西南统军,远离家人,不识亲戚,及平蜀功成,已是身心俱疲。而今所求者,唯作休息,放松愉情,还望陛下体谅成全!”

“将帅之才,正值盛年,岂能就这般马放南山。”听其言,洒然笑道,不过又补了一句:“此事容后再说!”

翻身躺下,脑袋枕在双手上,刘承祐说道:“此次平蜀,打得不错,不负多年准备,尽取两百州县,可谓开国以来,第一功绩!”

向训现在就怕皇帝夸他,闻言,表情凝重地道:“臣正欲向陛下请罪,蜀地得而复乱,实乃臣御下不力,处置不当,未能正确贯彻陛下意志,以致生叛。贼寇陡生,又未及时反应,致使祸延百日,蜀中重创。士卒疲敝尚且不说,蜀民因此而多死者,逾十万之众啊!臣每思之,都觉大意失职啊!”

“你心里不必有所负担!”听其言,刘承祐却是摆摆手,很大气的道:“朕说心里话,蜀中之叛,根由在我,与卿无关。再者,这么乱上一场,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那些心怀叵测的叛贼,不都跳出来了,为我们一举扫空?

到大军进成都为止,还不到四十日,进军太过顺利,灭蜀太过容易。让朕想起了隋灭南陈之故事,虽然情势不同,却异曲同工,得而复叛,还不如乱上一场!不乱不足以知其弊,如今蜀中士民当知朝廷威严了吧,即便打烂了蜀中,也便于朝廷重新收拾……”

皇帝的话有些无情,哪有半点爱民之意,野心勃勃,明显只在意他的统治。至于死伤个十几万人,算得了什么?

而向训,别看他一副“心慈手软”、忧此忌彼的表现,但打心里,并没有那么怜悯,只是做出那等表现罢了,率师伐国,杀伤无数,心可硬着。而对于刘承祐的话,实则也是认可的,当即赞誉皇帝的雄姿大略。

“此番伐蜀,朝廷叙功策勋,星民以为,何人堪当第一?”刘承祐又问道。

向训:“臣为主帅,不便妄议!”

“既为主帅,就该当为麾下进言请功。如果你都不开口,朝中有谁能定之?”刘承祐反问。

闻言,向训沉吟良久,认真地道:“自入蜀及戡乱,综论功勋,当以赵匡胤为第一!”

“嗯……”轻轻地应了声,刘承祐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

旋即吩咐道:“凯旋之师,有不少西南将士,朕都没见过。安排一下,明日朕就在琼林苑进行检阅!”

“那将士们,必当喜笑而慕天颜!”

第178章 祭拜

三月的开封,草木疯长,山花烂漫,万物灿烂,一派生机勃勃之像。开封周郊,坡冈林野间,春游踏青的身影已算密集了。

草长莺飞,蔚蓝的天空下,大量的风筝高低层飞,仿佛寄托着线端一头执线人的心思,昂扬向上,遨游天际。

道途间,赵匡胤骑在马上,目光也被几只高飞的纸鸢所吸引。当然,赵匡胤出开封,并不是为了郊游,而是去祭奠自己的父亲赵弘殷。

还朝业已三日,觐见述职,参加检阅,配合枢密、兵部公务,一直到如今,方才有得空暇。身后只跟着一辆马车,一架板车,载着其母弟妻子,装着烛纸等祭品,只有三名家丁相随。

说起来,从赵弘殷到赵匡胤也算多子多福了,但是似乎在走霉运,所生子女,半数夭亡,导致赵家的香火,看起来并不那么旺盛。

经过十年的发展,赵家也是大汉朝的高级勋贵了,然而,赵弘殷一死,声势立刻就弱了下来,虽然还有赵匡胤这根越来越粗的顶梁柱支撑,仍不免给人一种下滑的感觉。

不过,相较于吃瓜群众地好奇非议,赵匡胤始终表现得沉淡如常,他的城府,也越来越深。

赵弘殷的坟墓,在开封东南的雍丘县内,靠近一个叫西平的村子,所选当然是风水宝地。走了半日多的时间,方才达到目的地。

相比于许多日渐享受堕落的贵族,赵家算是十分低调的,平日里虽未刻求简朴,但也从未铺张浪费,任何事情,都显得“普普通通”的。

包括赵弘殷的丧葬也一样,基本看不出什么奢欲。赵匡胤带着一家人到达,除了坐落山首的老父新墓外,最引其注意的,还得属墓边不远的一座茅屋。

大概是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从中快步走出了一名儒衣素服的青年,正是“赵二”。

原本,以赵弘殷留下的福荫,赵匡义可以接受赏赐,入宫当值的,从此以勋贵子弟的身份,正式步入仕途。

不过,有些出人意料的,赵匡义选择了上表请辞,说要依礼制,给其父守孝三年。这自然就引起了刘承祐的注意,稍加思索,同意了,人家要尽孝,他也不便拒绝。当然,还在于如今的赵匡义在大汉,只是个无名小卒,换个要职重臣,估计降制夺情了。

其后,赵匡义就在乃父墓旁,结庐而居,守墓扫陵,读书习武,简衣朴食,悉由西平村提供。三两月下来,赵家三郎孝顺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对于弟弟的表现,赵匡胤显然很是赞许,兄弟相见,自是一番用力拥抱。不过,还是先拜见了随来的母亲杜氏,方才叙话。

“二哥,前两日便听闻你回京,终于等到你来祭拜父亲了!”赵匡义守墓,并非不闻窗外事。

“先祭拜父亲吧!”拍了拍赵匡义肩膀,赵匡胤说道。

焚香、烧纸、叩拜,陈述衷情,赵匡胤也是刚强硬汉,但此情此景,也不免潸然泪下,号啕痛哭。就如刘承祐所关心的那样,对于未能见到赵弘殷最后一面,侍榻送终,赵匡胤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因国事之故,谈不上后悔,但心中确是充满遗憾。

祭拜结束,抹干净眼泪,交代了一下,赵匡胤叫上赵匡义,两人到他的草庐内坐下。赵弘殷既去,赵家基本就靠已长成的两兄弟撑着了,当然,当家做主的还是属赵匡胤了。

草庐计两间,一室一厅,十分简陋,也就配备着基本的生活用品。赵匡义怎么也是贵家公子,母亲杜氏管教甚严,但也算养尊处优,能够甘守如此清简,也算难得了。倘若真能坚守保持三年,行为如一,那也真是个人物了。

“匡义,我回京就听说了你的事迹!”观察赵匡义,见他的状态并没有装模作样,赵匡胤说道:“你能有这份孝心,为兄很感动,父亲在天之灵,也当欣慰!”

“二哥征战在外,我这也是为我们兄弟尽父孝!”赵匡义应道。

“此间清贫如此,倒也难为你了!”赵匡胤说。

赵匡义则认真地答道:“此地僻静,风光甚好,远离东京浮华,既能侍奉父亲,还能读书养性,一举两得!”

“好!”赵匡胤形容舒展,点了点头,很是感慨:“你素聪颖,心怀孝仁,将来必为栋梁之才。”

被兄长这么一夸,赵匡义也不由露出了开怀的表情。

“二哥,此番平蜀的经过,在东京广为流传,多有传奇,你总一路大军,经历必然精彩,可否给我说说?”二人聊了聊天,赵匡义突然兴冲冲地问。

见状,赵匡胤说:“宣慰司那边,应该宣传得很清楚了吧!”

赵匡义则道:“宣慰司的文士们编写的故事文稿,固然精彩,但我总觉得失其实。我想,还是二哥你的亲身经历,领军指挥过程,更值得倾听!”

对于赵二所请,赵匡胤点头允之,道:“不过也不用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就待在此处,陪陪父亲!”

当夜,赵匡胤把家人安排在附近的西平村落宿,自己则与赵匡义待在茅庐里,两兄弟同榻同被,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白日尚且还好,然到夜间之时,孤墓之旁,单庐一座,周遭十里而无人烟,林荫之中偶尔还能响起几声分不清什么品类的兽鸣。

体验了一番环境,赵匡胤对这个弟弟,更加满意了。

接下来的时间,赵匡胤基本就待在草庐,与赵匡义一起守墓。不过,三日后,来了几个人,以党进为首,带着香烛并酒肉。

“都帅!”

“班师还朝,我东路主将的职位已撤,这都帅的称呼可不敢当了!”赵匡胤摆摆手。

“都虞侯!”听他这么说,党进等人立刻改口。赵匡胤身上,还挂着殿前都虞侯的军职。

来的,都是赵匡胤的旧部。虽然刘承祐一直在加强军队的制度建设,加强掌控,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军队之中仍是派系林立,不可避免的,这么多年下来,赵匡胤也成了一方小派头。再加上赵弘殷的人脉资源,已经足以造成一定的影响。

对于这些情况,刘承祐实则也清楚,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那么忌惮了。这么多年的整饬、分权、制衡,大的山头基本都被削平了,再没有能够做好一呼百应的将帅了,军队已进入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刘承祐需要做的,只是维持这种平衡。

赵匡胤是属于在禁军中逐渐崛起的,其中有刘承祐的扶持。有趣的是,早年之时,刘承祐因为黄旗加身而对郭威屡加猜忌戒备,如今对将“黄袍加身”发扬光大的赵匡胤,却又多加扶持,似无戒心,这其中的变化,还是值得思考的。

“你们来此作甚?”看着齐聚的部下,有三人都是随他入蜀作战的。

党进笑道:“听闻都虞侯前来祭拜,广阳公既是都虞侯的父亲,也是军中前辈,我等也该来吊祭一番,以表敬意!”

看了看齐齐整整的一干人,赵匡胤心中暗叹,太招摇了啊。不过,人家一番盛情,也不好弗其好意,郑重地抱拳作揖,赵匡胤道:“我代家父,谢过诸位兄弟好意了!”

祭拜结束后,一干人在赵匡义的茅庐前,席地而坐,烤肉饮酒。党进直接开口,语气里透着幸灾乐祸:“都虞侯,你在此守墓,或许不知,这几日,东京可热闹了!”

第179章 东京风波,向帅自首

看着党进那眉飞色舞的表现,神情稍凝,一时没有接话,边上的赵匡义忍不住发问了:“党将军,东京发生了什么大事啊!”

党进笑应道:“还是西南军的那些人,没有进过京城,这初来乍到,就像乡下人进城,没一点见识。自以为平蜀立了大功,又受到天子赞誉,这些日子,在东京城内纵情享受,乃至寻衅滋事,侵扰商民。朝中和民间,对此多有非议……”

“这等败坏军纪,肆意无忌的行为,枢密、统军就没有严肃约束?”赵匡胤开口了。

“那是自然!”党进说:“得知西南军的放肆,枢密院降制,将打架斗殴及侵害百姓的50多名军官士兵,全部杀头了。剩下的人,都被勒令还营,不许再外出,进入市井。所有的统兵的将领,都受到了责备,如今西南那帮人,可是狼狈不堪,丢人丢面,嚣张不起来了。”

党进说着,就忍不住直乐,别人倒霉,他在这里幸灾乐祸,倒有种小人之状。不过,赵匡胤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态,这是个直肠子,什么想法情绪基本都表露在外在。

究其原因,还在于党进在成都受“委屈”了,北、东两路大军,即便有赵匡胤的退让,向训的约束,底下的将军与士卒之间,也难免有冲突。

你的功劳大,我的功劳也不小,你进军辛苦,我进军也不不容易。各种争端就在论功比劳中产生,当然,最主要的矛盾,还在于分赃不均。

不管如何,北路军势大,又有向训做靠山,自然处处压制着东路军了,而北路军的主要构成,就是西南军队,如今他们倒了霉,党进自然乐不可支。

“部下兵士,可曾约束好?”赵匡胤关心道。

“都虞侯放心!”党进这粗汉竟然露出了一副傲娇的表情,说道:“我们岂能和那些匹夫一样?不会去触律犯法的!”

“方才所讲,都是小事!”党进兴致更盛,继续道。

“还有什么?”赵匡胤问。

“这几日朝廷一直在忙着核验战功、策勋赏赐的事宜。据闻,陛下与兵部的魏相认为,向公以下,以都虞侯功勋第一。其下诸将,因功递次。”党进笑呵呵的:“不过,王全斌与王仁赡那二人之间,起了争端,因王全斌排在王仁赡前面,王仁赡不服。

后二人同时聚宴宾客于同庆楼,两方人起了冲突,由谩骂及动手,闹得很大,几乎把酒楼给拆了。天子闻之大怒,亲自下令将二人拘拿了!”

伐蜀的北路军,虽以向训为主,但也分派别的。主要分为四类,一是由关中地方军队整合而成的,王仁赡、李彦是代表;二自然是中央禁军了,王全斌名声地位最高;三是蜀军降兵俘虏改编而成的怀威、怀德二军,何重建、韩继勋等将,素来比较低调;四则是高怀德、慕容承泰这样的将领,属于皇亲国戚。

虽分四类,但主要矛盾还在关中籍与禁军将士之间,也代表着中央与地方的矛盾。有竞争对比,并不是坏事,刘承祐也乐而见之。

然而,王全斌与王仁赡的冲突,却是闹大了,将军中的矛盾展现在外人面前,突破了底线,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恶劣影响。刘承祐怎能不怒,这才有将二将锁拿的命令。

听党进一番描述,在场的将校,都忍不住笑出声,一副吃瓜群众的表现。赵匡义也啧啧嘴,自信地评价道:“这闻名西南、战功赫赫的大将,争起功来,与寻常士卒也无异啊!

王全斌也是沙场宿将,颇有英名,怎么会在这等事情,如此不智?当年孙立与王彦升,王殷与韩通,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放肆!”听赵匡义侃侃而谈,赵匡胤却突然发怒,斥责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如此托大,非议朝廷功勋大将,直呼其名?”

见兄长发怒,厉容慑人,赵匡义吓了一跳,迎着其目光,稍作思索,表情一紧,垂头低声道:“二哥教训得是,是我轻狂了!”

赵匡胤看向党进等人,手几乎点到他们鼻子上:“你们也不要笑,不要得意!同是伐蜀师旅,名声被败坏了,王将军他们倒楣了,我们又岂能讨得了好?”

“还有,你们莫不以为,此番回朝,就是来受赏的?”看着众人,赵匡胤的目光显得格外锐利。

“二哥,你这是何意?”赵匡义说出来党进等人的疑惑。

拱手向开封方向,赵匡胤沉声道:“陛下前诏,做平蜀总结,赏功罚过!要知道,这赏功在前,罚过在后!”

“罚过?莫不是因为蜀中乱事?”党进有些笑不出来了。

“所以,一定要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我看你们呐,张狂之色,也不加少!”赵匡胤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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