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7章

作者:芈黍离

照理说,作为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在耶律德光这边当饱受猜忌才是,但事实就是透着蹊跷,耶律德光对这个可能威胁自己权力的侄子很是喜爱,视若亲子,十分倚重,南征灭晋,也带在身边,委以重任的同时,还让其领军。

但此时,从耶律德光之言可知,哪里会没有猜忌。

耶律德光冷冷地盯着这个仪表魁壮,深受自己喜爱的侄子,眼神冷漠,急促的喘息没有平缓的意思。

在紧张的空气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之时,一名侍卫将领入内禀报:“启禀陛下,耶律解里领兵归来,正在帐外求见!”

终于有事情转移了耶律德光的注意力,气氛为之一松,耶律德光扭头,锁眉问道:“耶律解里?不是让他留守磁州殿后,没有朕的命令,他怎么敢回来?”

很快,耶律解里入内,忐忑地请罪,将滏阳一战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好一个刘家子!”紧接着,便迎来耶律德光愠怒的呵斥:“好一个废物!上万步骑,竟然被打了个大败亏输,你还有脸私自回来?”

面对盛怒的耶律德光,耶律解里不敢反驳,只是请罪。

“来人,将他拉出去斩了,以正军法!”大概是真气急了,一个不稳,耶律德光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胡床之上,旋即便有点歇斯底里地下令。

此令一下,在这夏夜,帐中突然冷了几分,群臣噤然。耶律解里抬起头,愕然地望着辽帝,战败归来,受处罚他是有所预料的,却没想到耶律德光竟然要他的命。

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守帐卫士动作却不慢,直接入内,架着耶律解里便要拉出去处置。耶律解里赶紧挣扎着大呼饶命。

耶律解里,怎么都是大臣重将,不比他人,还是有辽臣替他说话的。

“此等败军之将,留之何用!”但耶律德光显然听不进去,红着眼睛,杀意不减:“当初战马被降卒所窃夺(罗彦瓌之事),献与河东,朕已然放过他。此次,两罪并罚。拉出去!”

目光在瞟了瞟耶律德光,一直跪在一旁的耶律阮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出言了:“陛下,哪有常胜不败的将军。解里将军虽有罪,但终究不致死啊。南征以来,也多有建树,看在往日的功劳上,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耶律阮话落,耶律德光转头凝视着他,但是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兀欲,你还是这般宽厚啊!”

似乎抛却了此前的猜忌一般,只是语气稍显莫名。再度看向耶律解里,耶律德光问道:“那刘家小儿,现在何处?磁州是什么情况?”

“末将……末将不知!”看辽帝态度似乎有所转变,耶律解里小松了口气,但闻其问,自己都有些汗颜。

“废物!”喝骂了一句,甩了个脸色,耶律德光厌恶地看了耶律解里一眼,一甩手:“削夺一切官职,让他去养马!”

被撸了个光,耶律解里还得感激涕零地谢恩,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立刻派人南向,给朕探查刘家小儿那支河东军的情况!”重重的舒了口气,但耶律德光始终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暴躁,语气十分严厉。

“传朕令,明日继续加快速度,跟不上的,杀!”随后,又下了一道冷酷的军令!

帐中的契丹文武们,脸色都绷得很紧,低着头谨慎得极了。耶律德光近来,越发喜怒无常,令人生畏。

第84章 辽营之中的暗流

陆陆续续的,御帐中的辽国大臣将军们退了出去,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尔后匆匆忙忙地散去,各自归营,传达耶律德光的意志,执行他的命令。

耶律阮也一样,一直走出上百步远,才仰头望了望夜幕上空高挂的那一小弯弦月,幽幽地吁了闷气。缀着稠密胡须的国字脸上,带着忧虑,他的脑中,满是方才御前的情形,他感觉到了危险。

“大王!”思虑间,一道身影站到了耶律阮身侧,唤道。

不大的声音,让耶律阮打了个激灵。来者明显是个契丹将领,年纪与耶律阮相仿,明火映照下的那张脸上,透着些许异样。此人名叫耶律安抟,方才也在帐中,其父曾经支持过耶律倍,与耶律阮暗地里保持着亲密的联系。

“安搏啊!”看了耶律安抟一眼,耶律阮应了声,问道:“有何事?”

闻问,耶律安抟朝御帐方向瞄了瞄,凑近声音放得更低了:“大王,情况有些不对,您要早做准备啊!”

闻言色变,耶律阮也下意识地望向灯火通明的御帐,然后快速拎着耶律安抟的袖子朝边上晦暗处走去,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见耶律阮表现,耶律安抟心下暗定,就怕这永康王没什么反应。做出一副正常的样子,耶律安抟与陪同耶律阮走着,一面低声叙道:“自北归以来,陛下脾气愈加暴躁,稍不如意,便是重惩,尤其近来,已经杀了不好内侍与臣子了。这与陛下平日里的表现,前后差异太明显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耶律阮脸上已然浮现出紧张之色。

耶律安抟显得更加小心了:“大王。臣暗中调查过,陛下这几日,偷偷地召了几名医官入帐。观其表现,陛下的身体,似有不妥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暗查御帐,不要命了!”其人话音刚落,耶律阮压抑着嗓子,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大概是用力过猛的缘故,脸上胀得有点红。

耶律安抟则显得很淡定,继续说道:“大王,方才帐中的情形,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陛下对您,还是暗藏猜忌之心啊!您终究是东丹大王的儿子,陛下又岂会真心相待。若不提防,只怕您迟早性命不保啊!”

听其言,耶律阮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凝着眉瞥了他一下,没有作话,一脸沉思状,看起来平静,但粗重的呼吸出卖了他紧张的心理。

沉默了许久,耶律阮终于开口了,郑重地叮嘱道:“像这样的悖逆之言,不准再讲,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大王——”

不给耶律安抟继续说话的机会,耶律阮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又走了几步,方才压低声音,说道:“眼下,保住自身才是最重要的,不可妄动啊。你,找机会去见见耶律解里,替我安抚一下他……”

“是!”耶律安抟并不蠢,闻言,眉色一喜,立刻答道:“臣明白。您请放心。”

与耶律安抟分开,耶律阮神色更加沉郁,显然在思索他的话,眉梢间凝着踟躇。耶律阮也算是有些贤名的,内宽外严,颇孚人望,再加在契丹高贵的出身与历史遗留问题,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脑中浮现出方才帐中耶律德光的眼神,耶律阮不由哆嗦了一下,心中莫名生出了些紧迫感。只是,在眼下的大军之中,耶律德光仍旧是那一言以决万人生死的皇帝,若无意外,他根本不敢有异动。

如耶律安抟之言,早做准备,只要耶律德光在一天,做得再多准备,又有何用?耶律阮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

……

耶律德光显然是来真的,按照命令,拖慢行军的队伍,实行抽斩。在性命的威胁下,北迁效率果然大幅度提高,不过,代价便是,一路上,又增添了无数尸骨。

如此高压之下,连那些契丹将士,都有怨言。不足三日的功夫,大军徙进上百里,一直至镇州境内,在洨河边上的栾城之侧,方才停下,安营扎寨。

这一回,实在是耶律德光的身体有些扛不住了,而他得病的消息,也传扬开来。

御营之中,耶律德光瘫靠在胡榻之上,头上、胸上置着“冰袋”,吸收着热量,时不时地,要命人换一下,如此做法,似乎缓解着他体内的燥毒。

榻边,还有耶律阮等几人在下恭候着,汇报情况。

“刘家子那支汉军,如今在何处,还缒在后边?”耶律德光声音中都透着火气。

“据斥候回报,敌军已经进入赵州境内,在昭庆县停留,目的不明!”耶律阮小心地观察着耶律德光,回道:“陛下,对方不自量力,一直跟着,以臣之间,干脆拨重兵南返,将之彻底歼灭了,绝此缠人的祸患。”

“冰袋”遮着耶律德光的眼睛,并不能看出他的表情,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你觉得,谁人领军合适?”

闻问,耶律阮一下子来了精神,头稍埋得低些,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平静地说道:“臣,愿往。”

将“冰袋”自额头上拿下,耶律德光侧过头,用那迷蒙的双眼打量了耶律阮一眼,缓慢地眨动了几下,挥了挥手:“罢了,刘家小儿,兵不满万,不足为虑。他走别路,与朕的大军保持如此远的距离,恐怕也是怕我军的攻击。都到镇州了,回上京才是重要的。就,不去理会他了!”

“是!”耶律阮很是平静地应道,不急不躁地,很恭顺的样子。

从耶律阮身上收回了目光,耶律德光又将“冰袋”放到额头上继续吸热,继续问道:“开封有什么消息传来,国舅那里有什么情况,刘知远到哪儿了?”

“回陛下!”这回搭话的是张砺:“伪帝率军南下,还未进入河洛之地。国舅派人上报,为防河东军,已奉您诏命,李唐明宗幼子郇国公李从益为帝,重建唐国。以李唐之名,聚敛兵马,对抗刘知远。”

“只怕如此,还是抵挡不住刘知远啊!”耶律德光看起来并不怎么乐观。

“纵使抵挡不住,也足以给刘知远造成麻烦,不让其轻易占据中原!”张砺答道。

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耶律德光摸了摸有些发昏的脑袋,突然转移话题:“收缩兵力后,现在河北众州,反朕之心,日益高涨吧……”

没人敢答此话,生怕惹怒耶律德光。都说受伤时候的老虎是最危险的,此时的辽帝,就在这种状态,触之必怒。

见臣下这样的反应,耶律德光也明白,忍着身体中难熬的热痛,长叹一声:“渡黎阳之时,朕说过,此次南征有三失。纵兵掠刍粟,括民私财,不遽遣诸节度还镇。如今看来,还得加上一条,怒兴屠城之举……”

第85章 辽帝之亡

“庸医!庸医!”御帐之中,耶律德光日常发怒,散落的头下,面皮有些变形,那是痛苦的扭曲,用力将一包已没有凉意的“冰袋”砸在地上,眼神中满是暴虐,盯着跪在帐中的两名医官:“除了这无用的水袋,你们就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吗?”

这段时间下来,哪怕是不同医理的耶律德光,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出问题了。原本只是燥热难耐,他只当是不习南朝气候,水土不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叫军中医官治疗,可惜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渐加剧,等到栾城,耶律德光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

耶律德光的病,表现出来,就是“寒热之症”,已热极生寒。他找的医官,都是胡医,为了解决其“内火”旺盛的问题,多采取契丹的传统疗法“冰敷法”。

基本就是,聚寒冰于胸腹、手足、心腋之间,以治其热症。但这种做法,治标不治本,能解一时痛苦,却难以根除,且有很大的副作用。到此刻,耶律德光的病已经恶化了,且恶化的速度很快。

这样的情况,耶律德光自然是怒不可遏,而两名契丹医官,则有些束手无策。“冰敷降热”的方法,是契丹医家百姓多年来与这种自然引发的发热疾病斗争总结下来的经验,一向有用,在南朝也不奇怪,谁知道用到耶律德光身上,就是不做效,反而有反作用……

面对辽帝的喝斥,两名医官很惶恐,惶然无措,只知道连连告罪,自承无能。

“废物!留你们何用?”耶律德光的杀心很重,泛红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语气森然地朝侍卫下令:“拉出营门,斩首!”

根本不给两名医官求告的机会,当然,求饶也无用。很快,两名医官的便送了性命。

人杀了,但耶律德光的病痛却没有丝毫缓解,躺在胡榻上,渐觉发昏闹热,为了抑制身体的高热,还得继续用那无用的“冰袋”。

还是在一名内侍的建议下,耶律德光还是决定试试汉医。在军中,有不少原本汴宫中的御医,很快便找了名老汉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御医年纪很大,一看就是那种“临床经验”很丰富的医者。对耶律德光望闻问切一番,在侍卫、近臣的严密监视下,给耶律德光施了几针,竟有所缓解。

趴在胡床上,耶律德光的“哀吟”声都舒服了许多,裸背上还扎着几根银针,头上、身上疯狂盗汗,偏着头眯着眼对着那正在给他开药的御医,嘴里赞誉道:“不过扎几针,竟然有如此奇效,这针灸之术,这般神奇?你姓王是吧,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老御医谨慎地谢恩,丝毫不敢有所大意,入帐之前,他可真真地瞧清了御营前的那两滩血。榻上的辽帝,如今可是个暴虐的主。

一面恭敬地将药方交与内臣,老御医一面朝耶律德光叮嘱着:“陛下所染热疾,皆因情志刺激而致气机不畅,郁而化热,再加不习中原炎热,外感疬气,故有此症。医官前以冰敷降热,略有效果,然冰倾肌骨,使邪气内伏,邪无出路,病则缠绵。”

“老朽银针度穴,稍解其苦,尚需用药静养。接下来,陛下不宜多思、过虑、劳神、动怒,嗯……”略微犹豫了下,老御医瞟了眼侍候在侧的美貌婢嫔,补充道:“最好,远离女色……”

听完老御医的话,耶律德光直接反驳道:“其他的,朕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女色,有所不妥。”

闻耶律德光这通道理,老中医很识趣地不作话了,他多说那两句话,都只是略尽本分,以全性命罢了。至于规劝这辽帝,他可没这麻烦的想法。

背起药囊,自御帐出,踏出帐门的时候,老御医重重地舒了口气,回首望了望,脸上露出少许莫名的色彩,晃着脑袋退下。跟着去领了赏赐,这回倒不用回那杂乱腌臜之所,就近给他找了处干整的小帐休憩,以便耶律德光随时传召。

耶律德光这边,经过一番诊治,热症果然渐解,虽仍感体内积有热毒,却也不似此前那般难熬了。精力恢复到了近段时间最佳状态。

宿营栾城后的这两日,因病症加剧,耶律德光是不得不去女色。但这稍有好转,那可心却忍不住再度躁动起来了,他并非口是心非,当真如其在御医面前讲的那般。

……

尤其在有热症傍身的情况下,后果来得很快,很严重。就在当夜,耶律德光突然吐血休克,昏迷过去,短暂的时间内,竟至弥留。惊得一片鸡飞狗跳,赶忙请来那老御医,经过一番费力的抢救,总算将耶律德光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一直到第二日午后,耶律德光方才从昏迷中醒来。格外虚弱的样子,偏过头,昏花双眼能看望到从榻前到帐外跪倒的一票契丹贵族、大臣、将帅……

“陛下!陛下!”见到耶律德光醒来,一干人膝步上前,激动地呼唤着,表现得十分忠诚的样子。

场面有些乱,还是在耶律阮的呵斥下,方才安静下来。耶律德光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这般孱弱,动弹一下都那般沉重。此前是热,这一回,如今浑身满是阴冷的感觉,渗人的凉意不断侵入肌肤,不禁哆嗦。

看着御榻前的这个场面,耶律德光此时有种看透一切的感觉,目光在耶律阮身上停留了片刻。吃力抬了抬手,冷硬地呵斥着众臣:“都跪在这里干什么?朕微感小恙,已无大碍。都给朕退下,安定军心!”

“是!”

群臣退避而出,神色不一而足,而耶律阮与少数人,脸上难免流露出些许异样。耶律阮心头有点波澜,在耶律德光昏迷的这短短的时间中,他成了全军的主心骨。他也已问过了那御医,皇帝的病,有些难熬了。

都知道耶律德光染病了,但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短短的三两日间,加剧加重,甚至差点一命呜呼。可谓是,病来如山倒。

耶律德光这边,在屏退群臣后,再也掩饰不住他的虚弱。虽然,他的病弱早就显于人前。此时的耶律德光,面容间满是老态,不过两眼仍旧犀利骇人,不过就如一头褪去了獠牙的虎罴。

休憩了许久,一直到傍晚时分,耶律德光诡异地好了许多,身体慢慢地恢复着精力,就如一汪甘泉,注入了干涸的土地一般。但是耶律德光,却莫名地感受到一阵心悸。

此前,留守上京的皇太弟耶律李胡遣使南来问事,未及回复。耶律德光此时心有所感,召来几名臣子。

“遣使归上京,报与皇太弟!记录!”帐中已掌起了灯,耶律德光背倚靠枕,以一种病弱的声音,缓缓说道:

“初以兵二十万降杜重威、张彦泽,下镇州。及入汴,视其官属具员者省之,当其才者任之。司属虽存,官吏废堕,犹雏飞之后,徒有空巢。久经离乱,一至于此。所在盗贼屯结,土功不息,馈饷非时,民不堪命。河东尚未归命,西路酋帅亦相党附,夙夜以思,制之之术,惟推心庶僚、和协军情、抚绥百姓三者而已。今所归顺凡七十六处,得户一百九万百一十八。非汴州炎热,水土难居,止得一年,太平可指掌而致。且改镇州为中京,以备巡幸。欲伐河东,姑俟别图。其概如此。”

“陛下!”记录完毕,张砺等臣子直接拜倒,哭泣道:“请您保重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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