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30章

作者:芈黍离

对此问,赵普很肯定地摇摇头,微微笑道:“高氏立足荆南数十年,然既无可赞之誉名,也未施恩于百姓,荆南士民断然不会念之。倒是高氏一族,丁口富足,良莠不齐,北迁之后,失了根基,少了特权,只怕免不了怨言!”

“至于南平王高保融这一脉,陛下大可效千金市骨之故事,优渥待之,此庸懦之徒,实无害于朝廷。荆湖之后,南方尚有后蜀、南唐、吴越、伪刘包括闽南清源军诸势力,有高氏榜样在前,异日陛下用兵之时,也可稍消其抵抗之心!”

“不错!”刘承祐嘴角微微上翘:“不过,南方诸国势力,其主君多有不堪,他们固然可优待,相较之下,还是其下属文武,更值得收买!”

“陛下英明!”赵普道:“这孙光宪,就是陛下摆在南方诸臣眼前的一具马骨啊!”

“高氏既降,此番南征就只剩下周行逢了,不过,荆南拿下得顺利,湖南可是块硬骨头啊!”刘承祐起身,走到殿中挂着地一张南征军事态势地图上,语气严肃了几分。

跟在侧后方,赵普说:“朝廷如今齿尖牙利,骨头在硬,也敌不过大军啃食。周行逢不识天数,悍然逆抗,不过垂死挣扎罢了!且其所有行动,都在陛下与诸公预料之内,其败亡可期!”

“原本,慕容都帅欲以一月为期,先取荆南。然如今,不过半月,便已尽括其土,夺其军,进展如此顺利,如此,也节约了大军攻伐湖南的时间!”

“不过,周行逢如今是孤注一掷,此丧心病狂之徒,却不可小觑!若以高氏视周某,轻慢疏忽,恐为其所趁!”刘承祐不免疑虑。

一直以来,刘承祐都是这个调性,谨慎得过分,狮子搏兔,亦施全力,不怕小心过头,只恐意料之外。

“这样,你以朕的口吻,拟一封诏书,发传南面行营,晓谕诸军将士,对湖南战事,不得骄愎浮躁,轻敌冒进!”刘承祐抬指,吩咐着。

“再给慕容延钊一诏,告诉他,荆湖大局朕全权委他,不求一鼓而下,只需从容取之!”

“是!”

远隔上千里,战术之上,刘承祐并没有遥控指挥的意思,只有在这些同样重要的“细枝末节”上,施以影响。同时也让前方将帅警醒,他这个皇帝虽在后方,可时时盯着战事进展。

“澧阳可有最新战况传来?”刘承祐问。

赵普摇了摇头,说:“尚无。不过据枢密院转呈军报,慕容都帅已遣偏师渡江进据公安,随时可支援澧阳。既然陛下与郭枢相都属意潘军使,他当不负陛下信任!”

“澧阳兵马毕竟不多!”刘承祐微微凝眉:“但愿潘美,能够守住吧!”

澧阳于朝廷而言无足轻重,只是对朗州威胁巨大,刘承祐并不在意区区一座澧阳城,他担忧的是潘美的安危。失了澧阳不算大事,要是折了潘美这个他格外看重的爱将,可就不美了。但是,潘美若没有一些拿得出手,为众人所信服的功劳,刘承祐又不好大用他。是故,刘承祐的心态还是有些矛盾的。

“罢了!朕也不必作这无用之虑了!”抬手捏了捏山根,刘承祐舒了口气,对赵普道:“吏部所选第一批迁调荆南的官员,你替朕去看看,考察一番其才能若何!”

闻言,赵普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异样的神采,这可是让崇政殿直接插手政事堂的事务,其中,是否意味着什么?

赵普的脑子,向来转得快,下意识地提醒道:“官吏选调之事,乃吏部之务,如此,只恐引起李相公不满!”

李涛作为首宰,虽则总理诸务,但就如范质主掌刑名一般,他的“根基”在吏部。

听其言,这回轮到刘承祐去消除赵普的顾虑了,只见他淡淡然地笑道:“无妨,荆南初下,这批官吏,涉及到今后三州之治政,近百万百姓的安康,你只是代替朕去过问一番,以表重视!”

“是!”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赵普自然应下了。

脑中思维则在继续发散,这个差事,不算什么难事,但代表的是皇帝,也代表着崇政殿这股政治力量,又意味着什么……

“那张洎跟着你也有些日子,你觉得此人如何?”刘承祐又突兀地问赵普。

似乎知道皇帝有些喜欢那探花郎,不管心里怎么想,赵普嘴里倒是说着好话:“颇具文才,远过于臣,聪颖机智,好生培养一番,可大用!”

“就没什么不足之处?”刘承祐仿佛对张洎的长处并不感兴趣。

稍微考虑了下,赵普说:“年岁毕竟不大,难免有些年轻气盛。”

“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是!”

在刘承祐面前,赵普同样表现很小心,不过他的小心,在于迎合皇帝的同时,展露自己的才干,以期往上爬,实现政治抱负。对此,接触得越久,刘承祐感触越深,但是,赵普此人,就现阶段而言,刘承祐用得当真是顺手。

……

江陵城,城头已然变幻大王旗,城垣、官署、军营、仓廪,都插上了崭新的大汉旗帜,而此城也成为了慕容延钊新的中军所在。城中各处要害场所,都被进城的一厢小底军牢牢地占据住,属于行营的职吏、记室开始清查江陵府库,这些都是可直接充为军用的。

原本的江陵驻军,都被移扎城外,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并且直接从汉军诸军中抽调了上百军官充入,以加强控制。

不过,对于江陵城的百姓而言,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北汉数万大军南来,其势滔天,官民震恐,所幸没有酿成战祸,高保融果断从心而降,大汉顺利接收城池。

再兼汉军军纪严明,没有遭受兵祸,并且不过数日的时间,已然解除城池的封禁,任由百姓进出。就冲此举措,人心悉安。

原本的南平王府,并未遭受任何侵扰,仍由高保融一家安居其中,保留其卫士,只是在外围加驻兵马,以作保护,等待朝廷的处置办法。

而慕容延钊则将江陵州衙占据了,作为行营所在。如今,慕容延钊再度召集行营诸将议军,荆南局势渐安,湖南战情愈急,也该开启下一步的进军事宜了。

第23章 慕容都帅用兵

江陵衙内,济济一堂,列坐在内的,除了仍备守江陵的汉军将校外,梁廷嗣、魏璘这两名荆南军的高级将领。相较于汉军将领们的从容淡定,梁、魏二人要激动些,既是紧张,也是喜悦,毕竟这是大汉南征行营的高级军议,得以破格参与,也证明他们算是被朝廷所接纳了,至少在都帅慕容延钊这里是这样的。

对于他们这种降将而言,战后的前程、地位如何,军职如何安排,都得看在接下来在战事中的表现。他们二人自觉还算幸运,因为江陵内外,有太多的人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在江陵易帜的这数日间,有太多荆南文武想要同慕容延钊搭上线,但毫无例外,连见上一面的资格都没有。而目前,在东京诏令下来之前,负责维稳的人乃是高保勖,就冲着其前番主动入汉军中军献诚,兵临城下时,也是他主动劝高保融:哥,别坚持了,先降为敬。

随着侍卫的唱号,慕容延钊快步入堂,带来一阵肃杀之气。坐上帅案,接受一干将领的拜见,慕容延钊未加废话,直接道来:“本帅奉诏南征,是为讨湖南周逆。今大军屯于江陵,已有数日,荆南既安,必当用兵于湖南,以期扑灭周行逢,还湖湘以安宁!”

“愿听都帅调遣!”一干将领,齐齐抱拳,以梁廷嗣、魏璘二者的声音最为凸显,引得慕容延钊向二者多瞧了一眼。

“曹司马,你与诸位将军,说说逆军的情况!”看向曹彬,慕容延钊吩咐着。

“是!”曹彬当即走到堂间的军事地图旁。

或许是郭威的关系,或许是使江陵的功劳,进驻江陵之后,慕容延钊即将曹彬调至行营中军,任行军司马。军职虽然没有遽升,但职事所在,却是重要无比,跟随慕容延钊,接触的都是整个荆湖战局的军情,对他的成长很有帮助。可以说,比起许多起于毫末,辛苦打拼的青年将校,曹彬着实幸运许多。

“据报,周逆南下攻取桂州后,尽夺张文表军卒、钱粮,又括郴、道诸州兵马,悉数北调,布置于武陵、洞庭。

在我军南下江陵之前,再度率先发难,以其麾下大将杨师璠率众两万,北攻澧阳,意图消除我澧州军对朗州的威胁。

周逆则自率三万水陆兵马,布防于洞庭,意欲扼防我军自长江入湖攻取岳州。”

“察其所谋,都帅已先遣韩都监率两万卒沿江东下,进逼三江口,虎视岳州,与周逆相持。又以李筠将军渡江进驻公安,用以援应澧阳!”

从曹彬口中,如今朝廷与湖南两方军事对抗态势已经是很清晰了,不过于在座的将领们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们大多是带兵作战的将校,少有思考战局,只需要知道自己接下来做什么,有无立功机会。

待曹彬讲完,慕容延钊沉吟几许,也出声了,他这一开口,将领们的表情都跟着严肃了些:“诸位也听到,目前对敌战场有二,一为三江口,二为澧阳!”

“三江口乃周行逢精锐所在,兵甲三万,实力亦算雄厚,韩都监以两万军敌之,一时也难以突破,需要增援,尤其是水师增援!”

言罢,慕容延钊的目光即看向魏璘:“魏将军,江陵水军可曽整备好?”

闻问,魏璘赶忙起身应道:“启禀都帅,江陵水师七千余众,大小战船两百艘,皆已归制,军心安定,随时可供都帅调用!”

“好!魏将军十分干练啊!”慕容延钊表扬了一句,即吩咐道:“你率五千水师,前往洞庭湖支援韩都监,对付湖南水师!”

“是!”听令,魏璘精神倍感振奋,高声应道。

见状,梁廷嗣也坐不住了,起身殷切地望着慕容延钊:“都帅,江陵马步军也愿为朝廷效命,讨伐周逆!”

“梁将军莫急!”慕容延钊轻轻抬手,脸上都泛起了少许笑意,道:“南征大军,将士多为北人,虽则勇悍,对于南方气候水土尚需适应,更兼不熟悉荆湖地势形胜。是故,如欲破湖南,还需仰仗江陵兵士!”

“请都帅下令!”梁廷嗣会意,抱拳道。

“梁将军可率整编好的一万军卒,同水师一道,前往三江口,支持韩都监!”慕容延钊吩咐着。

“是!”梁廷嗣顿时眉开眼笑的。

“两位将军,可先行下去,整顿兵马,两个时辰后,登船东下!”慕容延钊道。

“遵令!”

又招来一名传令官,下令道:“通知高保勖,让他将筹集的船只,交付大军!”

“都帅,江陵军队终究新降,能用吗?”待二将退下后,史彦超忍不住对慕容延钊道:“再者,纵使调用之,还以梁、高二人统兵,可信否?”

“史将军不必担心!取荆南兵马而用之,乃是南征以前,陛下与枢密院就定好的策略!”慕容延钊摇摇头,神色沉着而自信,道:“江陵既下,局势已固,本帅中军在此,粮秣在手,兼其军中安插上百军官,足以控制。再有荆南兵卒,其家人都在后方,又岂敢言叛?”

“至于梁、魏二将!”慕容延钊说着,嘴角带上了点从容的笑意:“他们新降,正是需要朝廷信任,需要表现以求功劳。他们非但不会怠慢,反会竭力报效,用命拼杀!”

同样一个道理,让荆南将领对抗大汉,或许没什么底气,但去打湖南,绝对能够奋勇当先。而对于这些降将心态的把握,慕容延钊看得很明白。

“都帅都这么说了,末将自无疑虑!”史彦超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道:“不过,这功劳分给荆南军了,让我等这些大汉将军做什么呢?”

“不错!”小底军都指挥使孙立也忍不住开口了,一副混不吝的表现,高声道:“我们这一路来,就忙着行军赶路,一场仗没打,一点功劳没捞上,荆南就降了。都帅你可不能偏心,我们也得有所安排!”

随着老一辈的将帅陆续被清退出禁军,孙立这个从龙之将在军中的资历却是越来越深了,相对的,骄气也越来越盛,自矜功劳,常有跋扈之举。当年,同王彦升一场冲突,就已有这个苗头了,只是王彦升更加混,强闯宰相魏仁溥府邸,结果被贬到西北戍边去了。而孙立,则一直保留着小底军都指挥使的位置。

此时,感受到其语气中的猖狂,慕容延钊眉头也皱了皱,脸色一板,厉色道:“荆湖战事,得陛下信任,委本帅以全权。统筹大军作战,不是宴席宾客,自有战略战术,全局考虑,军令如山,这点道理,孙都将难道不知道吗?”

被慕容延钊这么训斥,孙立的气焰顿时收敛了一些,对视的眼神慢慢挪开了,比什么他可都比不过慕容延钊。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心中难免感到羞怒,仍旧黑着张脸,说:“还请教都帅如何考虑全局的!江陵仍有步骑大军近两万,总不至一直裹足不前吧!”

南征的四万兵马,护圣、奉国两厢兼一万地方州兵,被韩通带到三江口与周行逢对峙。一部留守于荆门,一部在李筠的率领下渡江接手公安防务,以免澧阳之楚军侵袭。留在江陵的,仍以铁骑军、小底军为主,约以一万六千卒,仍是一股庞大的兵力。

第24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迎着一干将领的目光,慕容延钊少作沉吟,郑重说来:“近几日,本帅兼采群议,以定湖湘攻略,今已有所考虑。

湖南之地,久经战乱,残破不堪,丁口薄弱。然周行逢为对抗朝廷,扩军备战,是为穷兵黩武,其麾下兵马已逾五万。以湖南之力供养,实难堪其负。

再兼去岁湖南大饥,存粮几乎消耗一空,而今周逆新粮未入,军需短缺,几乎连作战口粮都需竭上下财力,向南唐、伪刘购置。

是故,本帅决议定湖南,不求速战,只欲缓图。相持不下,急的是周逆,根据武德、军情两司调查,以湖南的如今的情况,周行逢根本支撑不了一月,届时,逆军可不战而溃。

而在这一个月之内,我们只需防备,便是周逆做困兽之斗。到时候自可长驱直入,直下朗、潭,全取湖湘,彻底平定荆湖!”

原本,慕容延钊的打算,是在三江口打一仗,力求一战制胜,而下湖南。但是,自情报系统那里了解到湖南的虚实之后,便转变了想法。

原因只在,周行逢在湖南的备战,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以眼下湖南不到9万户的人口,聚兵五万,即便刨除数千蛮兵,后方还有一部分维持统治秩序的地方军队以及辎需输送之人力,完全是穷兵黩武,近乎全民皆兵。

而周行逢屯于前方,用以作战的五万兵,也是军器不全,甲胄稀缺,很多抓来的壮丁,只能用原始的竹木做武器。真正有一定战力的,也只有随其起家,在内战之中打出来的那批牙兵,扩充之后,战斗能力不免下降。再者,此前湖南内部混战烈度很低,纵使以那不足一万的牙兵为骨干,在面对中原强兵之时,能有何等表现,还是存疑的。

军力上的对比,暂且不谈,两路加起来,就算是五万头猪,想要全歼全抓,也要费些功夫的。最让慕容延钊对战局感到乐观的,还得属湖南内部州县的糟糕情况。

在大肆备战的背景下,受苦受役的永远是基层百姓,去岁饥荒之时,周行逢还是他们的恩人,如今就变成催命的仇雠。为筹措军用,周行逢的军府是横征暴敛,湖南民间,已是怨声载道,抗征之事屡发,为此也是一场血腥杀戮。

在周行逢的高压政策统治之下,湖南为数不多的地主、富商,也是流尽了血。在周行逢本不得士民之心的情况下,他对于湖南的统治实则已是摇摇欲坠。

是故,只要周行逢在应对朝廷大军之时,不能取得进展,哪怕只是一点不利消息,也能引起楚军的崩溃。至于其内部局势,一个月都是保守估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一次大的动荡,诸州士民,喜迎王师入湘。

作为一名熟知兵法、深明韬略的当世名将,慕容延钊自有其用兵之法,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是他的追求。而荆南的提前顺利拿下,也给了他更充足的时间、空间与钱粮,去执行此策略。

察湖南局势,他甚至已经预感到,此番南征,最终会演变成政治问题进行解决,至于军事斗争,反倒是次要的。

当然,摆在朝廷面前的首要问题,仍旧周行逢武装起的那支军队。只是,慕容延钊打算拖垮周行逢,对于从征的汉军将校们,却不那么美妙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没有将士的牺牲,没有激烈的厮杀,他们的功劳,也是会打折扣的。

“都帅,要是如你所说,那我们此番南下,不就成只行军,不打仗了嘛!”史彦超有些不乐意了。

在大汉禁军的高级将领中,史彦超算是那种好战成性的,脾气粗暴,作风硬朗,勇武敢战。此番南下,他也就完成了一次百里奔袭江陵的成就,但在曹彬的劝解下,也没厮杀上,颇为郁闷。

听其言,慕容延钊反倒露出了笑容,抬指强调道:“将军此言说得准确,诸位可暂收杀戮之心,或将此战当成一次远途行军训练!自古以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若得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何需多消耗将士们的性命?用弟兄们的血肉,来积攒我们的功劳,诸将又于心何忍?”

“都帅什么时候这般仁慈了!”史彦超闻之,则更加郁闷了,忍不住道:“我数千铁骑南下,本该纵横荆湖,然到此为止,尚未经一战,未发一矢。如都帅所言,若是息了战心,将士们松懈了,若有他变,如何应对?”

“史将军又提醒本帅了!”慕容延钊神情变得严肃,环视一圈,以一种告诫的语气说道:“缓战、避战,不是休战,在行营整体战略之下,各军兵心士气之维持,犹需加强。倘有懈怠者,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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