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282章

作者:芈黍离

“不可任其再坐大下去了,否则,必为朝廷之患!”想了想,刘承祐看着折、郭二人:“二卿觉得,如何制之?”

“臣与折公,方才正在谈论其事!”郭荣说道:“臣等以为,武陵一战之后,周行逢下一步的目标,定然是南部的张文表等将吏,以期一统湖南。

不过,湖南连遭战乱,以近三载以来,最为毒烈,士民百姓,饱受其苦,兵疲民贫,府廪空虚。短时间内,周行逢只怕不会再启刀兵。但休整个一年半载,元气稍复,就看其抉择如何了!”

“倘真如此,一年半载之后,朝廷也有余力,在湖南掺和一手了!”刘承祐想了想,言语间透着自信:“不过,如今周行逢已据朗州,朝廷也当有所表示才是,卿等以为如何?”

折从阮这时,朝着侍立在旁的李处耘说道:“正元,你方才不是有所见解吗?可道与陛下!”

看得出来,折从阮对李处耘确实欣赏,常找机会给其表现。见状,刘承祐也看向他,李处耘抬手一礼,从容叙来:“陛下,孙朗、曹进二人,杀害节度自立,周行逢举‘义旗’平叛,朝廷也是默认了的。今孙、曹授首,可遣使表周行逢之功,同时,严厉申饬其滥杀之罪!

辰、朗之地,已实据于其手,朝廷可顺势以其兼领武平、武安两镇节度,以安其心。然周氏不可不制,湖南境内,能起此效者,不外乎张文表。

前番,朝廷降诏,以张文表领兵北上,欲待武陵平定,以之继任。张既不动,而今看来,却也属好事。可升张文表为静江军节度使,以其镇全、永、道、桂、郴五州,与其名义,使之与周行逢分据南北,彼等自会相抗!”

听其建议,刘承祐不由淡淡一笑:“周行逢苦心孤诣,筹划多时,亦步亦趋,也算吃尽苦头,方才占据湖南半壁。张文表不过吃喝狎妓,朕一纸诏书,便以另外半壁赐之。呵呵,你此策,用心甚险啊!”

李处耘则道:“此为阳谋!”

“纵使有朝廷诏令,南部诸州,只怕也是各自为政。纵使朝廷大力提拔张文表,只怕也不是周行逢的对手,难免为其所并!”郭荣说。

李处耘再一礼,沉着应道:“一旦周张相争,湖南再度兴兵,朝廷可降诏止戈罢战。不听,则以荆南高氏,发兵南下,许以朗州之地。朝廷大军,可循其后南下,一举收取荆湖!”

三言两语间,李处耘已为刘承祐规划出了一幅收取荆湖的蓝图,并且,可行性不小。

刘承祐眉毛扬了扬,打量了李处耘几眼,说道:“收取荆湖,这才是李卿此策,真正的目的吧!”

“陛下英明!”李处耘语气肯定地说道:“荆湖乃天下腹心,朝廷若能收之,则天下复归一统之日,未远可期!”

第215章 郭、李之争

在折、郭、李三人的目光下,刘承祐起身,背手踱起了步子,深思良久,直接道:“对湖南之事,就依李卿所奏,拟制诏发往湖南,宣谕周行逢、张文表!”

“是!”

刘承祐辄而望向三者,平稳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质询:“现在,又一个问题摆在大汉面前,朕需要做出一个选择,先取荆湖,抑或先打秦凤?”

听皇帝此言,俱作思考状,折从阮无意发表,还是郭荣率先开口:“朝廷既定大略,不宜轻改,凤翔前线,已然投入了朝廷大量兵马、钱粮、军械,是为秦凤大战做准备。

蜀国亦集重兵于秦、凤,战端或起于不测之间,纵然周行逢一统湖南,朝廷也不当分心于湖南,更遑论拥兵!”

郭荣之言,态度很明确,当先取秦凤。刘承祐问:“而今蜀军有多少人?”

“算上新增调之銮肃卫五千卒,已逾三万军!蜀主于兴元府,亦屯有兵两万,随时可出秦岭支援!”郭荣说。

点了点头,刘承祐叹道:“看来效果不错,孟蜀剩下的军队,泰半精锐,都集中在北线了。若能歼之,其国内只怕也没有多少可用之军了!”

“诚然!”郭荣应道:“大汉立国以来,与孟蜀鏖兵于西南,就如割肉放血。鸡峰山、东河村两战,伤其肌体,但犹能止创。而今所谋,却是欲断其动脉,血尽方休,为将来发起灭国之战,做准备!”

刘承祐微微颔首,却没再多说话,瞧向李处耘。果然,稍作犹豫,瞟了一下表情严肃的郭荣,李处耘还是开口道:“陛下,对于秦凤战略,臣并无异议。只是觉得,如此大战之后,若能达成目标,孟蜀自然虚弱,但如欲自北南下灭蜀,关山险阻无数,想要轻易灭之,仍不容易。

如能据有荆湖,两路进击,遥相呼应,于我朝而言,方是最佳进军方略!而今,湖南形势,足可谋划,若得以轻取荆湖,大利于战略!”

“不然,湖南如今已由乱归治,以张文表牵制周行逢,防止其继续做大,足矣。朝廷还当专于秦凤之事,两头兼顾,只怕皆空!再者,待秦凤事了,再行谋取荆湖,未为晚也!”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看了眼郭荣,他可少有如此求稳的时候,有些难得。反倒是李处耘,锐意进取,功业之志,甚是明显。

李处耘的建议,明显偏激进,当然,若成,收益也是巨大的。

“陛下,如今大汉民生安定,兵强马壮,随着时间推移,国力将愈加强大。届时,足可两面作战,轻取荆湖,目标所指,亦在孟蜀,可为灭蜀大略之补充。双管齐下,未必不可!”

李处耘话音刚落,郭荣眉宇稍沉,面色稍显冷峻,说道:“好一个双管齐下,只恐主次混淆,误了大事!湖南虽则疲敝,但那周行逢非易与之辈,更可虑者,大汉周边,并非一片安定祥和,契丹、党项之属,便时刻不得疏忽大意。

而今之大汉,已然不需要行险激进,能稳步战略,平推天下,何需急躁!”

被郭荣打了个“急躁”的标签,李处耘略有不服,但是,也不敢过分与之相争,只是看向皇帝。

“二卿之意,朕已悉之!这只是我君臣之间的闲谈探讨罢了,朝廷已定之大略,上下牵扯甚大,自然不会轻易改弦更张。只是时势随时在变化,军政大略也当因时制宜,顺势而动。庙算之事,多一层考量,也不是坏事!”看着郭李二人,似乎有些闹情绪,刘承祐微微一笑,说道。

“陛下英明!”

折从阮这个时候,也出言,道:“老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不过荆湖之事,可着曹胤与军情司,多加监控调查即可,伺机而动。当年马氏内乱,唐以三万大军取之,结果如何,尚如昨日之事,不可不引以为鉴。而今周行逢势起,此人虽刚戾,但也颇具计谋,相较之下,更难对付,不可轻视,低估了取荆湖的难度!”

“伪唐得楚而复失,乃其君臣贪婪无度,矜功自负,而边镐抚驭无方,士民不附。而我大汉,君明臣贤,又岂会重蹈覆辙!”李处耘忍不住说道。

“好了!”深深地看了眼李处耘,刘承祐摆了摆手,说:“今日,就暂且议到这里吧!”

临走前,刘承祐朝折从阮与郭荣道:“西南整军结束,朕有意于让向训于凤翔、陇右、泾原,整训兵备的同时,实行军屯,就地垦殖,以补军需!枢密院可商讨一番,先拟一条制,用以试行,朕会着有司及官府,配合此事!”

“是!”

西南三万大军,若全部脱产,即便没有战事,对朝廷而言,也是笔不小的负担。事实上,在大汉各边值军州,皆有军屯,刘承祐也有意,进行一番整顿,重定“军屯制度”。

待刘承祐离开后,折从阮叫上李处耘,陪他出去走走。

雨雪已停,皇城之中,苍白之中增添了几分阴沉,天气也越发冷了,北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折从阮叹道:“正元啊,我知你素以功名为己任,也知你才干,但方才在陛下面前的表现,还是显得太过急躁了!”

闻言,李处耘应道:“折公,在下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幸蒙折公提携,不敢不尽职用心,以报知遇之恩!”

微微摇头,折从阮看着他:“我只怕你,如此与郭枢密直面相争,得罪了他啊!”

“皆为王事,为国家大略计,见解有所偏异,乃正常之事。郭枢密素来沈重,大公无私,心胸宽阔,以其襟怀,想来也不会因为公事,而有所记恨!”李处耘犹豫了下,道。

“郭枢密的胸襟,自然不小。然而,其意气强悍,秦凤战略的实施,多以其主导筹备,你这个时候,提出荆湖之略,是欲与之打擂啊!

就算你出于公心,而郭枢密也不会嫉恨。但是,人皆有好恶,难免将来啊。以你的才识,在枢密院历练几年,成就亦可期,不必着急啊!”折从阮以一种劝诫的语气说道。

李处耘表情微凝,认真地思考了一阵,看向折从阮,只见这老公满脸的平和,李处耘拱手道:“折公关怀之意,在下感激,无以为报啊!”

探手,拍了拍其肩膀,折从阮轻笑道:“老夫看得出来,陛下对你,印象还是不错的,他日必倚重你的才能,大用之期不远!”

面容之间,浮现一抹喜色,想了想,李处耘跟上脚步,低声问道:“不知折公可能看出,对于荆湖之略,陛下究竟持何态度?”

“圣意难测,天子的想法,岂是你我所能任意揣测的,做好自己的事吧……”

第216章 马政

赵匡胤解去佩剑,理了理着装,映着寒芒的军甲,将冰冷束在体表,甚是难熬,赵匡胤却似无所觉。一入殿,便感暖气扑来,神俊的面容间,立刻时笼罩上一层雾气。

上前参拜:“臣赵匡胤,参见陛下!”

刘承祐手里端着个瓷碗,舀了一颗红枣,往嘴里送。抬眼看向赵匡胤,只见其身上寒气逼人,少许未清理干净的雪花正在消融。

“免礼!先坐!”刘承祐抬手,又扭头吩咐着:“张德钧,给赵都虞侯盛一碗姜汤,祛祛寒!”

“谢陛下!”赵匡胤谢恩,起身,落座。张德钧则手脚伶俐地,将膳房熬制的雪梨姜汤,分出一碗,递给赵匡胤。

一碗热汤下肚,既暖身,又暖心,赵匡胤气色红润了些。吐出一粒枣仁,刘承祐看向他,问:“夏州来的那些骑士,可曾安排妥当?”

“回陛下,暂时集中安排铁骑军,归于左厢,臣已命人,暗自监视!”赵匡胤应道。

“元朗干才啊!”刘承祐说:“这些夏州骑士,想来也有李彝殷暗探,不可不察!以元朗观来,彼辈战力如何?”

南征回京之后,刘承祐下诏,于天下州镇之中,选拔精锐,以充禁军。定难军那边,枢密院也发制命,让其选派精骑。

当然,李彝殷未加理会,后刘崇欲谋永镇河东,遣人赍密信送往夏州,欲勾连之以为外援,配合他对抗朝廷之政。

那封信,在有意之下,默许送抵李彝殷手中。结果,未待其作决定,刘崇解职还京,病亡于洛阳,其间形势变化之快,让李彝殷措手不及。

而真正让他感到忧虑的,是河东军政大改,折德扆统保宁军在东,南边又有王彦升在盐州,两面钳制,西面的朔方还有史弘肇那个狠人。

几经思量之下,李彝殷还是决定,认怂服软,终于犹犹豫豫地,自定难军中挑选一批骑兵,调往东京。当然,只有百骑,另献上两百匹战马。

此时闻询,赵匡胤禀道:“臣考察过,皆是精悍之士,骑射俱佳,战力即便在铁骑精锐之中,也属上乘,足可以一敌五!”

“就是不知,定难军中,似此类精勇,有多少人!”刘承祐呢喃道。

“臣与带队的都头了解过,据其所言,定难军中,似如此精锐,足有五千,稍弱一筹者,数倍之!”赵匡胤答道,语气之中,透着点戏谑。

刘承祐微微哂笑,说:“倘如其言,那定南军下,岂不是尽皆强兵,而无弱旅?他一共才多少兵马?这个李彝殷,竟向朕耍此等伎俩,意欲告诉朕,他定难军兵强马壮,莫要轻图!”

赵匡胤陪着笑,附和道:“陛下睿智,一言道出李彝殷之拙劣心机,夏绥贫瘠,难养兵马!也是大汉日益强盛,军势振奋,定难军心存疑惧怕了!”

刘承祐微微颔首,稍作思量,轻松道:“看来,对于定难军,需缓一缓了!否则,李彝殷疑惧之下,投靠胡辽契丹,西北之患,只怕一时难以收拾了!”

“传诏,沿夏绥周遭汉军,不得以一人一骑,过境侵扰掠夺,以起争端!”刘承祐沉着地吩咐了句。

“那两百匹战马如何?”刘承祐又问。

赵匡胤明显对于各项事务,都了熟于心,包括战马。闻问,不加思索答道:“值冬季,虽显嶙峋,但都是河西良种,只待增肥养膘,足可充戎事!只是,所有马匹,都是阉割过的!”

“呵呵!”刘承祐淡淡地笑了笑,形容微敛,说:“马者,甲兵之本,国防利器。削平南方诸国,凭精锐步旅足以,然欲北上痛击胡虏,必需倚重精骑兵。兵,不足忧,唯虑健马!然今燕北仍于胡手,西北边州又少控制,朕实苦于戎马之源。

前番,朕让魏仁溥清查过,全国军中,适用之戎马,竟不足四万匹,且有不少老马、伤马,仍旧留用。仅征淮,前后损伤近三千匹。

若不是代国公征讨河西杂虏,所战获之数千良马,以作补充,只怕铁骑、龙捷两军,尚不能配满一人一骑!”

听天子之慨叹,赵匡胤当即起身请示:“陛下,当重开马政。西北诸州,虽还不算稳固,但可勉强施展,牧训军马,中原、河北,朝廷亦可循旧制,鼓励牧养!”

“朕,正有此意!”刘承祐眼神之中,透着些神采,看着赵匡胤:“已着学士,整理前朝马政,欲据国家情势,取其可行者而实施!大汉境内,最宜畜牧者,也唯有陇右、河西,只是土旷民稀,边境未宁,常受胡虏侵扰……

开春之后,朕有意遣元朗,巡视西北边防,察其形势,筛查牧地,以备选用。顺便,替朕看看西南边备,蜀军动向,秦凤形势!”

听天子的吩咐,赵匡胤若有所思,但身体本能反应而动,拱手应道:“遵命!”

“五年之内,朕要配起足以武装其十万骑军的戎、道军马!”刘承祐平平淡淡地,定下了一个并不是太容易实现目标,毕竟所受限制不小。

“陛下雄心在北啊!”赵匡胤不禁瞄了眼刘承祐,心中思索道。

欲求马政,目标所向,分明是塞北作战。而今大汉国策重心在南,但其志对北面,可一点也没有懈怠放松。

三司衙内,升至度支判官的张贻肃,手执行一道诏文,亲自交给计相薛居正。

乾祐五年将终,各项事务,都需做个总结,三司大概朝廷诸部衙中,最为繁琐忙碌的机构了。看着那一叠叠堆积盈案的上计公文,薛居正不由苦笑一阵。

他可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初王章,老得那般快,数年之间,身体亏空至那等程度,就在这连篇累牍的公文之中。当然,国初财计艰难,王章权重,又事好亲力亲为,也是原因之一。

相较之下,薛居正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也只是相对而言。不过,感受着全国的税赋、田亩、钱粮,渐经于手,梳理统计,那种成就感,还是很醉人了。

“何事?”薛居正看着张贻肃,问道。

张贻肃将诏书呈于案上,解释道:“崇政殿新发诏文,陛下欲重开马政,让三司核算,准备前期投入之钱粮!”

点了点头,薛居正看了看张贻肃,见其面色发白,带着些异样之色,俨是病态。一抹晕红涌上,憋了憋,终是忍不住重咳了几声,赶忙拿出丝绢,擦了擦嘴。

“下官失礼了,请相公恕罪!”待缓过来,张贻肃告罪道。

“无妨!”薛居正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不由关怀地说道:“正方啊,你身子骨不好,不宜太过劳累,若是支持不住,可告假回家休养!”

“多谢相公美意!无大碍,老毛病了!积年之疾,每逢冬季,都是这般,不足为怪!”张贻肃摇摇头,轻咳了一声,说:“而今司衙内,正值多事,岂敢因病而避繁劳!”

薛居正不由叹息了声,心中暗道,有此佳婿,王公后继有人,只是这病体,令人心怜。

回过神,浏览了一番诏文,抬首,薛居正苦笑道:“重启马政,又将是一笔大支出啊!陛下屡加政策,若不是有淮南税赋之补足,只怕也难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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