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267章

作者:芈黍离

第186章 嘴衔蜜糖

身为皇帝,御宴主人,刘承祐是殿中唯一的主角,一举一动都牵扯众人的注意力,当他站到药元福面前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目光投向这边。

献舞的宫姬,停下舞姿,婀娜而动,依序退至两侧候着,助兴的乐师也都停下的弹奏,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皇帝手中的酒杯,只朝前示意了下,见状,药元福也起身,双手拿杯以应,动作麻利。

二人对饮一杯背后,看着药元福,刘承祐说:“药公年岁已高,然筋骨不衰,气貌益壮,风貌不减当年,素有当代廉颇之名,但朕看来,犹有过之啊!”

药元福此人,就是不服老,平日里,旁人赞他体健气壮,皆大喜。此时,听皇帝这么夸他,脸上也毫不掩饰喜悦,冲刘承祐道:“陛下盛赞,臣愧不敢当!”

“不过药公毕竟已七十高龄,这些年,仍繁于征伐。此番东河村一战,披甲上阵,身先士卒,跃马厮杀,蹈死而生。朕闻之,既感其忠纯,又叹其骁勇,然细思之,心实愧之。卿本为长者,为上下所敬,朕实不忍你以此高龄,犹涉险冒死啊!”

听皇帝这番“动情”的表白,药元福拱手道:“陛下体恤之心,臣感怀心中,唯一言以高,臣虽年高岁长,但有陛下用得着的地方,绝不避祸害!”

“药卿老当益壮啊!”刘承祐笑了笑。

示意药元福坐下,换了杯酒,刘承祐扭身走到史匡懿面前,举杯邀之,对饮而尽。

面容之间,仍是一片温和样态,刘承祐说:“自中唐以来,河西之地,逐渐沦丧,中原衰退,使大汉河山,沦于蕃夷杂虏之手,至如今,中国之广大,竟以泾原为边陲。

史卿镇守泾原十余载,矢志不渝,安民抚夷,制暴平乱,抵御外侮敌寇,保一域之安宁,于国于民,乃有大功,朕万分感激!”

自泾原西眺,千里河山,沦落胡虏之手,十数年的守望下来,稍有些志愿,对于皇帝的话,也便有些感触。

面对刘承祐的赞誉,史匡懿不禁动容,应道:“臣只尽其职分,为国家社稷,保一份平安。然多年以来,杂虏叛服不定,小我中国威严,而不能制,臣心甚愧!”

“史卿言重了!”目光落到史匡懿脸上,面容之间,带着一点异样的苍白,刘承祐关怀地问:“史卿前番大病一场,而今身体如何?”

“有劳陛下关心,积年老疾,一朝爆发,有药石延治,稍缓其症!”史匡懿说着,还不禁咳嗽了几声。

见状,刘承祐不由叹道:“让史卿带病操劳国事,典署军务,朕之过也!”

说完,接过张德钧递上的有一杯酒,刘承祐走到赵辉面前,还是一样的节奏。

“遥想当年,契丹入寇,中原沉沦,天下生民,皆受其苦。先帝虽据河东,然前途不定,赵卿于陕州杀胡举兵,首倡大义,而后河东军出,半载之内,驱逐契丹,定鼎中原,再造河山。大汉之所兴,公有力焉。”只多喝了这三杯酒,刘承祐冷面也被酒意所染,谈兴愈浓,意态之间,尽是感慨:“至今思之,仿是昨日之事!”

赵晖也附和着,露出一抹追忆:“老臣当初,只是感高祖之威德,不愿受契丹奴役,故略尽绵薄之力,不足为道!”

“何为虚怀若谷,不矜不伐,赵公便是!”刘承祐指着赵晖,朝在场的节度军使们夸奖道。

赵晖自然是做出一副,愧不敢当的谦虚表现。

“朕当年亲征河中,平李守贞时,见赵卿,还是容光焕发,精神矍铄!”望着赵晖,刘承祐微微一叹:“经年再见,却已满鬓霜白。这些年,镇守凤翔,定边御侮,治政安民,未尝懈怠,这增添的每一缕华发,都是为国操劳的证明。朕这心中,感佩异常啊!”

皇帝话说得这么好听,这般体贴,赵晖却没有过于喜悦,面上有所动容,心中却保持着谨慎,表情举动之变化,皆配合着刘承祐的言辞。

接下来,便是安审琦、刘重进、王景、张彦威,一人一杯,刘承祐是尽述其功劳,大加溢美之词。有点不寻常的是,对于折德扆、李万超以及杨业,刘承祐并没有特意去敬酒,不知是忘记了,抑或酒力不继。

放下酒杯,刘承祐已是红光满面,环视一圈,醉眼有神,朗声道:“在坐诸公,都是大汉栋梁,朝廷柱石,镇定地方,戍守边防,累有功勋。这些年,栉风沐雨,任劳任怨,方有大汉之清平。然,使诸公长久负累于王事,劳形于案牍,非朕之本意,欲解其辛劳。姑念诸公多年功勋,虽然高官厚禄,亦难表谢意……”

一副醉态,刘承祐说出了今夜,最重要也是最直白的一句话,眨眼之间,也悄然观察着众人的表情,神色各异。

收回目光,刘承祐再让张德钧斟满一杯酒,左右示意,笑道:“难得东京,诸公齐聚,朕今日十分高兴,故而话多了些,诸公勿怪。来,诸与朕,再共饮此杯,以尽君臣之谊,请!”

再饮完一杯酒,刘承祐身形已经有些摇晃了,在搀扶下,回到御案,示意了下,殿中再奏曲乐,起歌舞……

其后,刘承祐以不胜酒力,先行离席而去,并吩咐,让诸节度,尽情尽愉,同时,也是给他们一个联络感情的机会。

踏出万岁殿的那一刻,刘承祐身体慢慢地站直,面上仍带醉意,但无醉态,两眼清明,脑中却浮现着方才诸人的表现。

缓缓行走在廊道之间,刘承祐突然问张德钧:“药元福此公,以慷慨大度闻名,虽性情豁达,却无跋扈之名,方才何以在宴上,那般放肆无礼?”

突闻此问,张德钧想了想,答道:“彼外州节度,拥兵一方,权重一镇,平日也不习朝廷礼制。或许是酒醉之故,忘了规矩吧!”

刘承祐又问:“你觉得,朕醉了吗?”

“官家身醉,心不醉!”张德钧应道。

“张德钧,你又聪明了!”刘承祐淡淡地说了句。

脸上顿露惶恐,赶忙道:“小的妄言,请官家恕罪!”

刘承祐笑意更甚,看着他:“你慌什么,朕向来喜欢,和聪明人对话!”

“今夜去坤明殿!”刘承祐吩咐了句,加快脚步而去。

又被皇帝吓了一次,张德钧不由擦了擦额头细汗,顾不得许多,赶忙加快脚步跟上。

事实上,药元福的放肆,在刘承祐眼中,有些刻意了,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他这个皇帝的胸怀。刘承祐自认,表演得不错。

今夜御宴,他话已然说得比较直白了,如无意外,接下来三两日内,该收到反馈了。

万岁殿这边,皇帝走后,没有两刻钟,诸节度陆续散去。折家父子,还是一道回府,路上,折德扆忍不住对老父道:“果如父亲之言,天子其意,竟为解权啊!”

折从阮显得很平静:“意料之中,就是不知,这些人,最终会作何选择。不过,不管如何,都难以再回旧任了!”

“父亲,我还能回府州吗?”折德扆有点迟疑地问。

“你知道方才在殿中,天子敬酒叙功之时,为何将你、李万超以及杨业遗漏?”折从阮说:“在东京多待一阵子吧,至少等贤妃分娩过后,那时,保德府的情况,也差不多稳定下来了……”

听老父这么说,折德扆有所领会,也安心不少。他还不满四十岁,正值壮年,可不想这个年纪就告老。

“你知道,天子是如何评价你的吗?”折从阮突然说。

折德扆顿时来了兴趣,也想听听,皇帝是怎么夸自己的。迎着其期待的目光,折从阮说:“天子说你,知兵略,有勇谋,可镇一方!”

“所以,还是会用我!”折德扆面露出一抹喜色。

折从阮琢磨了一会儿,说:“等你回北边之后,你弟德愿,当调离!”

第187章 纷纷上表

晨曦时分,天方蒙蒙亮,汉宫之内的宫娥们,便陆续起床,梳洗打扮,各上岗位,伺候宫城内的贵人们。比起乾祐初年,这两年来,汉宫之中增添了不少人气,宫娥宦官,陆续补充入宫。其间的冷宫废殿,也多被填补,值守打理。

到如今,除禁军侍卫之外,所有宫人加起来,已经突破六百人,是乾祐初年的两倍多。而这其中,光南唐、吴越、荆南向大汉进献的美人、乐工、画师之类,加起来便超过百人。

这实则有悖逆于刘承祐“节俭”的倡议,但是,根据朝廷礼制,宫廷之内诸监署,也是需要人员填补,需要人维持运转。国初之时,各项事务都不健全,刘承祐简朴得也有道理。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皇帝增添了点享受之心,只是无关痛痒,并不沉湎于其中。或许再过些年,成就大业后,说不准皇帝会再有所变化。

就在前不久,以宫人渐多,刘承祐下令,将适龄的宫女放出宫,并自禁军中挑选未婚之有功军官,赐婚。这个举动,又为刘承祐收割了一波军心。

昨夜终究是饮了些酒,再加与皇后大符折腾得比较晚,是故大汉皇帝陛下,难得地赖床了。不过,随着天色愈渐亮堂,刘承祐终究以极大的毅力,自香榻间起身。

漱洗之际,符后也跟着起来,亲自侍奉着,穿着一身薄纱,尽显少妇风韵,脸蛋红扑扑地,一副被滋润到位的俏丽模样。

亲自将湿巾递给刘承祐,看着他气色不良,嘴里不由嗔道:“日后,二郎不当再饮那般多的酒了,过量伤身。二郎身系家国,还当以御体为重!”

刘承祐抹了把脸,将毛巾掷于盥洗盆中,溅起水滴。听其劝,扭头看着皇后,雍容之间,透着点妖娆,注意玉颊上的绯色,刘承祐暗自嘀咕,既让我保重身体,何以昨夜那般索求……

不过嘴里却服软似地说道:“昨夜高兴,今后断不会如此。”

“我先回崇政殿了,太后那边,替我去问安,带着刘旸去。”待整理好龙袍之后,刘承祐说道,准备离开。

“还是先用早膳吧!”符后说。

“不用了,躲懒半个多时辰,只怕御案之上,又要多积压一些奏疏了……”刘承祐深呼吸一口,念叨道。

崇政殿,偏殿内,又添了几名才士郎官,号为“崇政郎”。这些人,都是朝臣功勋后辈之中,所选有能才者,至御前效力。随着刘承祐持续收权,政务日繁,他一个人实在照看不过来,这些年轻人,平日里便协理国务,虽然只是些整理的工作,位虽卑,但前程远大。

李昉以崇政殿学士的名位,为其首。刘承祐回到政殿时,崇政郎们,皆已到值,直接唤来李昉:“有何急务?朕先批了!”

李昉捧着一整叠的奏疏,单独拎出几封,向刘承祐简述道:“西南转运使阎晋卿所上报,关中诸镇税赋情况,上请陛下,再委官员,充任诸镇,以彻底整合关中财政;

西南都监向训上奏,凤翔诸军整顿计划,枢密院已有所批示,请陛下核准;

河东都指挥使王彦超上呈,都司之筹建及司衙所属兵马整顿进展;

淮东布政使王朴奏请,罢治下十名县令,以彼等荒废政事、中饱私囊、勾结地方不法等罪,另举荐官员;

另外,保大节度使药元福上奏,请求辞去节度使之职。”

前面几则,虽然吸引了刘承祐注意,但还得数最后一则,最令他上心。这才过了一夜,就有人请辞了。

按照刘承祐的想法,昨夜宴上,他话说得算露骨,但毕竟是解权,尤其对于史匡懿这样一镇便是十余年的节度,想要做出放下的决定,总归是不容易的。怎么着,都需要迟疑个三两日,综合情势之后,方才痛下决心,做出明智选择。

却没想到,此晨,他还没从困倦之中完全摆脱,第一封辞表已然呈上,还是药元福。

一边享用着尚膳监准备的早膳,一边阅览着药元福的辞表,洋洋数百字,当是药元福亲手所书,并不怎么好看,还有错别字。但是,用词朴实,直抒胸臆。

小谈其功,略表辞呈,叙政务之苦,不过还是向皇帝表示,他打了一辈子仗,年纪虽长,皇帝若用得着,还是愿意领军作战。另附有一言请罪,说昨夜御宴忘情,君前失仪,乱了礼法,请皇帝原谅。另外,他有五个儿子,虽然不成器,但有些粗勇,可为马前卒,为国效力。

看完药元福的辞表,刘承祐笑了,呲溜一口,将最后一口面条吃完,又舔了舔碗。当真是人老成妖,这个药元福,虽则率直,倒也坦诚,向他开口,却不含糊。

不过,刘承祐倒是挺满意的,未生不愉,就因为他坦诚。稍作思虑,刘承祐开口吩咐着:“传诏,解药元福保大节度使之职,封汾国公,赐食邑千户,实封三百户,另加侍中。嗯……以汾国公为京畿都指挥使,其妻赐诰命,其膝下诸子,让兵部量才任用。”

等处置完药元福所请,刘承祐这才腾出手来,批阅其他奏疏,阎晋卿、向训、王彦超所奏,没什么了问题,迅速做出批示,发传衙司。

倒是淮东那边,还师之后的这几月来,王朴接掌政务,动静不小,以其性情之刚,手段之烈,在扬州可以说是大展手脚。罢了许多官,杀了许多人,此番一奏,又是十名县令,并且还不全是南唐旧吏。不过,稍有犹豫,朱批照允,对王朴的才情为人,刘承祐还是很信任的。

似乎是约好的一般,在对药元福恩赏诏下达后,史匡懿、赵晖的辞表,接连而来。对史匡懿,刘承祐以其镇守泾原多年,封为泾国公,赏赐如药元福,只是因为他的病情,让他在到洛阳休养。

至于赵晖,为陕国公,暂留东京,既作休养,也作顾问备用。循三者之后,安审琦、张彦威、刘重进、王景,陆续上表请辞。

安审琦自不必说,在郭威南下接手襄州之后,便率一家老小到京,刘承祐以其国之元老,改封其为陈留郡王;张彦威为定国公,刘重进为南阳郡公,王景为渤海郡公……

这么一来,大汉朝,又多出了几镇,需要着手改制整顿。

事实上,对于进京的这些节度,刘承祐解职罢权是真,也是通过赎买政策,却没有放任其于地方圈地享乐的意思,或养于洛阳,或留于东京。

并且,他要的是方镇的治、财、军权,对于这些老帅,却也不是尽数弃用。像他们这些人,领军经验丰富,年纪也至暮年,既解权,换个职位,仍旧可给大汉朝发光发热。全国各地,仍旧渴缺军政人才,刘承祐可不会浪费。像药元福,他不愿解甲,刘承祐仍旧给他机会。

只是换个地方,不会再似前番移镇,军政大权,悉集于一身。而对这些人的任用,还需刘承祐再加考虑,有的是地方给他们发挥。

对于这些藩镇节度,尤其是主动服顺的节度,刘承祐并没有异见,解职厚赏只是手段,改制收权,平衡军政,才是目的。

第188章 边将离京,再获一子

刚入初秋,虽还不明显,但宫苑之中,花木虫鸟,皆已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秋意。秋阳透过斑驳的树叶,照耀在身上,带来的已是暖意,眼观美景,心旷而神怡。

刘承祐一身劲装武服,突出一点小肚腩,神清气爽地感慨着:“这难熬的夏季,终于过去了!”

园圃之间,是一片宽广而平整的草地,视野开阔,刘承祐正习射术。靶位设于十丈之外,不甚远,连发十箭,中者不过六七,中靶心者,更无一矢。

在旁,陪练者,乃是回京述职的定襄军使杨业,以及宁化军使李万超。又是一轮习练过后,刘承祐收起雕弓,活动了一番有些酸软的胳膊,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又拭拭手,坐到准备的席案后,喝了口水,看着走过来的李万超与杨业,说道:“朕也练箭多年,这射艺,始终难精,远不如二位啊!”

“陛下胸怀天下,所长者在于治国御将,宵衣旰食,日理万机,有此射术,已然是出类拔萃了!”李万超笑道,从侧面替皇帝的射艺辩解。

杨业也跟着说,神态认真:“李将军所言甚是,末将等久历戎马,长处军中,弓马骑射,乃看家本事,时时习练,不敢懈怠,以待为陛下,为大汉建功!”

“武将不懈弓马,乃其分也,有军将如此,何虑于边患,何愁天下不平!”刘承祐轻笑道,看向杨业的目光中,一如既往的喜爱加欣赏:“不过听重贵之言,这建功立业之心,蠢蠢欲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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