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235章

作者:芈黍离

“陛下,万不可听孙晟误国之言!”李弘冀站出来声援韩熙载了。

见状,李璟更加迟疑了,摆摆手,回御案后坐下,近乎呢喃道:“让朕想想……”

然而,朝议还未结束,又有败讯传来:“陛下,江防士卒上报,东都丢了!”

满朝皆惊,不说扬州的政治地位,就冲其盐利,就足以让人心痛。比起滁、和的失陷,更要让他们感到震动。汉军真就这般难挡?

“是谁攻陷了扬州?守军呢?”李璟面色发白,急声问。

“汉将赵匡胤!”

“姚凤那支军队呢?”

李璟几乎怒吼道,但是,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良久,李璟满脸颓然,摇摇手:“遣使去寿春,向汉帝求和吧……”

第124章 轻取扬州

求和决定说出口,李璟顿时松了口气,就仿佛心中块垒消缺了一般,眼见韩熙载等人,一副还欲再劝的模样,李璟当先宣布散朝,转身下阶,朝内殿而去,根本不给彼辈开口的机会。

李弘冀满脸不甘,循李璟其后而拜见。内殿中,李璟坐在桌案边,急饮了几口茶,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李弘冀上前蹲踞于其侧,抓着乃父之手,急问道:“父亲当真要与北汉议和?”

“不议和,还能如何?”李璟怅然而叹:“不能再打下去了,再与北汉相争,大唐就要亡国了!为父,不能将先帝创下的基业,败在手中!”

“淮南亦是先帝基业,岂能任由汉贼掠夺!我朝犹有十万军,横断大江,足以抗之!”李弘冀有些激动。

见状,李璟不由抬手,轻抚着长子头顶,轻声道:“弘冀,我知你胸怀壮志,意气激烈,然而,汉军之强大,终非你所能敌。你要顾全大局,江北已成糜烂之势,难以收拾,江东、江西,却不能再出问题。

遣使求和,乃万般无奈之举措,是为大唐国祚之延续。然结果如何,却还得看汉帝的态度,在使者南归之前,大唐却不能不备。

外廷之将臣,终不足用。朕以齐王景达为帅,统御当涂大营及沿江水陆大军,巩固江防。你为其副,当约束性子,好生辅弼你皇叔,保障江防安全。

一旦汉帝不与言和,滚滚长江,便是我们最大的依仗了!”

“是!”迎着李璟的目光,李弘冀再是不甘,也点头应命。

南唐外臣这边,出宫之后,冯延巳跟上宋齐丘,与之同乘一车,问道:“宋公,对于议和之事,如何看待?”

“什么议和!媾和罢了!”宋齐丘微闭目,身体随着车辆的行进而微微晃动,直接道:“不过,饮鸩止渴之策罢了!”

冯延巳有些尴尬,毕竟他也是支持议和的,有点心虚地别过脑袋,看向街巷,满目的萧索,百业萧条之景,叹道:“为应对北汉入侵,朝廷已穷尽军力、财力、民力,再打下去,恐生民乱啊!”

“当日不听我言,今朝追悔莫及!”宋齐丘说道:“陛下性情庸弱,遇事迟疑难断,用人而疑之,朝令而夕改,岂能不败。方才满朝,衮衮诸公,也就那韩熙载矢志不渝,有些见地。

大唐当真不能打了吗?十数年之积攒,一旦余力都没有?以老夫看呐,燕王说得不错,尔等就是被汉军打怕了!

议和,哼哼,不将江北十四州尽数割让出去,汉帝岂能退军?淮南尽失,仅余江南半壁,如何能守?”

听宋齐丘这一番话,冯延巳脸上一阵阴晴变化,但面对这元勋老臣,也不敢反驳。想了想,叹道:“看来宋公是不赞同议和了,为何不向陛下进言?”

“这朝堂之上,还有我说话的余地吗?纵使进言,陛下又听吗?”宋齐丘气息急了些,深吸了两口气,方才平复下来,苦涩道:“我等随先帝创建基业,威震南国,没曾想,到老竟然亲历这等结果。日暮西山呐,日暮西山呐……”

宋齐丘这番叹息,隐约是为南唐逝去的国运而哀叹。国势之滑落,几不可逆转,如堕深渊……

逢国事危颓,不知觉间,南唐的党争都有所缓解,两党之间,两党其内,意见纷呈,相左者不可胜数。观冯延巳与宋齐丘,孙晟与韩熙载,便可知。若是南唐的国祚再多延续些年头,大抵会转变成,主战派与投降派。

燕子矶,孙晟被拜为司空,携国书出使寿春,面呈汉帝刘承祐,议和。韩熙载亲自来送,二者又是一番争论,结果自是话不投机,不相与谋。

在孙晟携使命,乘舟北上之后,北边再度传来急报,围城三月,寿春终于为汉军所破。这下再度让唐廷受惊了,再是愚笨的人也能看出,寿春一下,汉师南略,再无梗阻可言。

至于泗州,独木难支,没人相信郭廷渭能守住。而以淮南如今空虚的情况,必然难挡汉军兵锋。因此,唐主李璟更加坚定了议和的决心。

……

扬州,江都城。

自杨吴以来,约有三十年的时间,这座淮南名城,没有经历战争的。即便汉军南征的这几个月,两方交兵也在淮与水一线的州镇。

然而这开春以来,南唐大军大举北上,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形势急转直下,汉军如风卷残云般袭来。此时的江都城头,唐旗已折,重新树立起来的,是一面面汉旗。

赵匡胤与陈思让合兵,率军四千五百,乘舟船疾趋南下,直向高邮。于次日清晨,向唐军发起突袭,新败之唐军无备,为其所趁。

汉军凶猛,已丧军心士气的唐军完全不能挡,姚凤直接弃军而逃,为下属所擒,献降于汉军。并且这一回,唐军水军没能逃掉,被堵截在水寨之中,一番攻杀过后,尽为赵匡胤所虏。

仗打到如今这个地步,淮南的唐军,基本都已失其志,面对汉军,抵抗越见微弱。兵败之势如山倒,是故,汉军的胜利也越来越轻松,战果也越来越大。高邮之战后,于赵匡胤而言,最大的麻烦便是,俘虏太多……

在高邮击破姚凤军后,赵匡胤与陈思让稍作休整,仅率两千五百卒,顺运河南下,打着唐军的旗帜,奔袭扬州。

至扬州,入城未遭抵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满城军民,尽为其所获。

运河之畔,江都城头,赵匡胤伫立南眺,两眼通红,神情疲惫,但意态之间,尽是恣意轻松,恨不能长啸一声,张狂大笑几声。

“经略使!”党进闷头闷脑跑上城头,站在其侧:“在看什么?”

闻问,赵匡胤抬手遥指南方,道:“运河汇流入江,跨过长江,便是江东之地。只可惜啊,我军兵锋,到此为止,不能竞全功,一举灭唐,殊为遗憾啊!”

党进则没想这般多,左右听军令即可,此时笑容满面,禀道:“城中已然全部控制住了,此城果然空虚,不过这些守卒也太过无用,竟然完全不战而降。我察问了一番,发现扬州的守备,大多十余年没有打过仗,真是废物!”

“能全城而夺,倒是我也没想到的!”赵匡胤也跟着笑道:“不过,战事进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否有感到,我们打仗越来越顺利,越来越容易?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党进问道。

“伪唐军心已败,民气已散,面对我军侵攻,已然无力抵抗。我汉军,可正式并吞淮南了!”赵匡胤道。

党进点点头,实则脑袋有些浑沌,并未完全理解赵匡胤的话。

提及此,赵匡胤想到了什么,当即下令道:“扬州乃淮南第一富庶大州,物产丰盈,财货无数,底下将士,难免有见财起意者。传令下去,命诸营军官,严厉约束士卒,不得侵扰百姓,掠夺钱货。各官署、府库,当严加看守,不容有失。

扬州既下,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为国之所有,当上报,听凭陛下与朝廷处置,任何人不得轻动!”

赵匡胤能说出这番话,说明其人的思想觉悟还是很高的,又或者其志存高远,纵使富庶如扬州,也难动其心。

而党进闻言,忍不住嘀咕道:“弟兄们拼杀至今,血战数场,方才进此大城。发泄一下,捞取些钱货,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第125章 周家有女呼娥皇

“党兄!”听党进的嘀咕,赵匡胤突然转过身来,分外严肃地看着他:“你我共事相交,时间虽然不长,南征以来,大小数战,皆是同生共死,赴艰历险。袍泽之情,可谓深矣!赵某待你,亦作手足兄弟,有些话,直言相告,望善听之!”

见赵匡胤说得郑重,党进不由一愣,应道:“赵兄请讲。”

招呼着党进,一同踱步于扬州罗城之上,赵匡胤缓缓道:“自唐末以来,天下大乱,诸侯割据,数十年间,中原已换了四代王朝,可谓纷乱至极。然自古以来无常乱,季世之中,自有雄主应运而出,再开太平。

以我观之,当今大汉天子,便是那英明雄略之主。改革弊政,平抑方镇,中央集权,整饬禁军,却后蜀,平内乱,抗契丹,击南唐,一步步,无不显示其智略武功。

当此季,天下正由乱而归治,处大变之际,我等逢其时,当顺势而为,不可固守三代以来的陋习……”

“赵兄且直言吧!”党进听得头脑发胀,不由挠头,呲牙道。

见状,赵匡胤有种白费表情的感觉,微微苦笑着,讲话说得直白些道:“思唐季乱世之根源,不过藩镇权重,武臣难制罢了。当今天子欲变乱为治,必当约束武臣,这些年,禁军军纪,愈加明细严苛,便是佐证。而我等,也当约束自己的行为,方得善果!”

此言落,党进犹有些迷糊,赵匡胤干脆说道:“扬州乃淮南大城,既然全城而获,就当完好献与陛下和朝廷,稳秩序,抚民心,如此必得大功。然一旦我们如你所言,放纵兵卒,掠夺士民,扬州必毁。痛失人心不说,一座破败的扬州城,在天子那边,非但无功,反生其罪!”

这下,党进终于反应过来了,道:“原来,赵兄之意,还是让我等不要抢扬州,直说便是,我等又岂会不遵令而行……”

观党进这反应,赵匡胤自己也乐了,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自己显然,是诉说错对象了。抬指道:“这不是我的命令,这是陛下的诏令。侵国之战,淮南百姓,遭受侵害,是难保的事。南下大军十数万,不管其他军队是什么情况,但我赵匡胤,必严格遵循陛下诏令!但有违令者,斩!”

事实上,北汉王朝的封建军队,想要完全做到对百姓秋毫无犯,那是基本不可能的,尤其南下汉军,成分复杂。纵使有天子的严令在,底下诸军,也难免有偷摸之举动。

毕竟在异国作战,作为征服者,北汉的骄兵悍将们,少不了放纵。在濠州之时,赵匡胤便亲历了一事,有一队汉军取巧,伪装成唐军败卒,劫掠村民,残杀上百人。郭荣闻之,将那一队汉卒,尽数斩杀。

见赵匡胤这一副狠决的表情,党进只得应道:“是!”

“哎!”应命的同时,也不禁疑问道:“只是,不准抢掠,不能滥杀,那将士们卖命厮杀,为了什么!长此以往,只怕士卒们会生怨气啊!”

“你在禁军这么久,那些宣慰使的话,就没听进去?”赵匡胤反问。

随即不待其回答,神清肃重,认真道来:“将士征战,为国,为君,为民,为了一统天下!”

见其有些不以为然,赵匡胤又说:“至于将士们的军功,陛下与朝廷自有犒赏与抚恤,这么多年了,陛下何曾在这方面,短缺过将士?”

“这倒也是!”党进摸着下巴应道。

赵匡胤对于刘承祐,最欣赏的,还得数他数年以来,对大汉禁军的控制与改造。一个头脑清晰,目光犀利的有为之君,也值得追随。

“扬州,这满城的财富,赵兄就一点也不动心?”啧啧而叹,党进不由看向赵匡胤。

闻言,赵匡胤则是满脸平和,看着党进轻笑道:“实言相告,纵使我等真将扬州劫掠了,使兵燹盈城,传到天子那边,也不会过于苛责我们。甚至于,仍会嘉奖我等收取扬州之功!

但是,此后,你我弟兄,便失前途了!”

“满城财富,难动其心,我不如也!”党进说道。

在二者言谈之间,忽有军校来报:“启禀经略使,沂州兵生乱,正在内城劫掠!”

骤听此言,赵匡胤顿时色变,怒意蓬勃,下令道:“通知陈使君,让他带人弹压,否则,莫怪赵某不客气!”

扬州城,终究没能完全避开兵祸,这是汉军南来,所占地方最大,人口最多,财货最足的城池,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作乱的,不止是沂州兵,宿州兵也没忍耐住,还有一些投诚的唐卒,他们最是积极。乃至于,城中的地痞流氓,牛鬼蛇神,也都跟着跳了出来。

对于此等状况,赵匡胤自然没有丝毫手软的道理,亲自带人镇压,就一个字,杀。所幸,反应及时,又采取强硬措施,方才未使乱象扩大。

内城,是乱兵作乱的主要区域,毕竟职官、富商及有产者,多家于此。

伪唐东都留守府,进城之后,赵匡胤便有严令,派兵驻守,不得侵扰,但仍旧未能避免。东都留守名为周宗,年纪甚长,是南唐老臣,在南唐资历名望皆不低。

一家人聚在堂间,妇孺家眷,皆畏惧不已,嘤嘤哭泣之声不绝。周宗一头皓发,但精神看起来甚足,此时作为家长,站在头前,面无惧色,目光冷冽地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汉兵,将抢掠的东西放下,狼狈而退出堂间。

赵匡胤登上堂来,扫了一眼,上前两步,朝周宗一礼:“周公受惊,是在下的罪过,家人可曾无有恙?”

“不敢当!”周宗正身,理了理袍服,简单地回了个礼,指着外边的一干军兵,不咸不淡道:“这便是赵使君口中所言之仁义之师?军纪严明?如此强凶霸道,在我看来,和天下残暴之武夫,并无二样!”

“是赵某御下不严,还请周公见谅!”面对其嘲讽,赵匡胤显得很平静,说道:“赵某必给周公,以及扬州士民,一个交代!”

这个时候,陈思让也赶来了,他和赵匡胤,是分别弹压。满脸的晦气,见到赵匡胤,叹道:“赵使君,我驭兵无方,劫掠的军官士卒,我都押来了,任你处置!”

赵匡胤转身,目发冷芒,直接下令道:“不管是宿州还是沂州下属团练,什长以上军官,全部斩首,其余士卒,军杖二十。投降之扬兵,参与乱事者,还有那些泼皮无赖,一概押到运河边上,斩杀!”

“是!”

听赵匡胤下令,上千人头,便要落地,而其色不改。对于此君,陈思让是真有些佩服了。

“周公,扬州定然不会乱!”赵匡胤再转身,微微一礼,恭敬道:“不过,要烦劳周公辛苦,我准备为周公一家,换个地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悉听尊便!”周宗是听着赵匡胤下令的,知道这不是个善人,老脸微白,但兀自倔强应道。

“传令下去,周公为长者,上下军校,不可轻辱,违令者斩!”带人退下,赵匡胤高声下令。

党进跟着赵匡胤:“对那老朽,是否太客气了?”

“派人,将周宗一家以及那姚凤,一并押赴行营,献与天子!”赵匡胤抬手吩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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