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121章

作者:芈黍离

“白公免礼!”刘承祐眼下正欲和协诸军,也不可能对白文珂等将做出什么处置,出言安抚道:“白公乃大汉西陲鼎重之将,能望卓著,此番调度诸军,打击逆贼,前趋叛城,可谓劳苦功高!”

说着,又扫向其他将帅,勉励道:“李逆举叛,关右震动,凶顽猖獗,两面而出。有赖诸君,挺剑跃马,扬起伐鼓,率众以迎,踊跃击贼,方不致贼势坐大!”

从刘承祐的态度可知,不以前事罪之,不管心中作何想法,总归念其恩。先聚军心,后稳将心,就是刘承祐初来的做法。以白文珂年迈之故,刘承祐特赐其座议军,此番恩举,则使帐中气氛愈趋缓和。

随其后,是周晖请罪,他的事,可要严重得多。

“胜败乃兵家常事!”刘承祐表情平和依旧,似在勉慰,但只顿了下,语气急转,冷言厉色训斥道:“然不敬主将,不听劝告,不察敌情,擅自出兵,以轻兵攻坚城,累将士死伤,坏我军纪,伤我士气。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一串的词眼自刘承祐口中吐出,一句比一句严厉。激动处,双目中几乎凝出杀意,扭头问杨邠:“身为大将,自作主张,任意妄为,轻慢疏忽,以致军败,当如何处置?”

同列御帐的杨邠,忽闻此问,微感诧异,瞟了刘承祐一眼,生硬的面庞间不假辞色,直接道:“当斩!”

周晖在下,原本有些放松的心理早就紧张起来了,“当斩”二字自杨邠口中吐出,心中暗骂的同时,只觉头颊生热,注意到天子冷厉的表情,扑通跪倒告饶。

对这些元从老将,刘承祐继位以来,一向恩勉有加,宽和以待,也使得彼辈骄矜难制。但这一次,周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不妙。

“来人!拉出辕门——”刘承祐一声冰冷的招呼,使得帐中严肃的气氛推至沉凝。

“且慢。”见刘承祐一副动了杀心的样子,白文珂不由出身打断,操着老迈的躯体起身,拱手道:“陛下,周将军纵有过错,亦是为国家平叛,为陛下尽忠,只是军情不合,时机不巧,致有败绩。请陛下念起前功,从轻发落。”

白文珂为周晖说话,有些出人意料,尤其是周晖,皱巴巴的丑陋面容间,难免愕然。刘承祐与老将对视了一眼,心中生起些异样。

没有接话,看向一旁的赵晖:“赵公,你觉得如何?”

闻问,赵晖斜了周晖一眼,略作思索,拱手道来:“二度进军之时,李守贞引兵来拒,周将军亦帅师力敌之,斩获不小。念及前功,请陛下从轻发落。”

好嘛,这个时候,倒守望相助起来了。

面对白、赵二公相劝,刘承祐脸上终于露出了少许犹豫。眼神四移,撞到了冯道,这老头立刻主动进言:“陛下,过程虽有波折,所幸未酿成恶果,而今叛军已被束于愁城,做困兽之斗。临阵之际,若斩大将,是为不吉。陛下或可稍作贬谪,以安众心,亦给周都指戴罪立功的机会……”

“若非诸公相劝,朕定不轻饶!”见状,刘承祐这才一抚帅案,盯着周晖道:“降为小底军副都指挥,留用军中,小底军暂由左右厢都指挥使孙立、吴虔裕典领,待平叛之后,再另作处置。你,可服气?”

当然不服气,周晖阴晴变化了一番,但虑而今的情况,哪敢答不服,沉着脸,拜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刘承祐自不会顾忌其心思,起身在御帐前逛了一圈,严肃道:“兵者国家大事,事关生死存亡,万不得疏慢。朕不怕打败仗,但是无谓的败事与士卒损伤,朕绝不允许。望众将,引以为戒!”

“谨记陛下教诲!”时下的气氛,不管刘承祐说什么,再是骄兵悍将,都得老实地应着。

“陛下。”稍微沉默了下,周晖突然主动进言,似作提醒一般,杀意凛然:“前番与敌厮杀之时,军指挥何徽、樊爱能怯战而逃,致使我军阵脚大乱,损失加剧。何、樊两指挥以下十余名逃遁将校,已尽数受缚于军中,请陛下处置。”

闻言,刘承祐眼中闪过异色,稍微考虑了一会儿,吩咐道:“先拘着吧!”

对于彼辈,在刘承祐心里,早就判定了结果。只是,他打算事后再处置,就如周晖之事一般,可不算完。这等可供借题发挥的良机,刘承祐怎会轻易放过。

只是他初至,能望未显,贼未灭,功未成,便大肆杀罚将校,有沮于军心。以军法论,周晖之罪,纵免死,也绝不会这般轻巧。只是,这个时代,几十年下来的军纪陋习,就是这样,要是全依法来判,那么万军之中,恐少有无罪之人,这还是在刘知远父子先后整饬军纪的结果后。

大汉的国法森严,用刑严刻,对上下军士,比起前朝当初,已经格外约束了,但犹不够。前因军法之严,军中已有怨气滋生。刘承祐也知,不能一味地负气用刚,对军队的整改,还待慢工细活。

而此次亲征平叛,待击灭逆贼,携战胜之威,方可借机对禁军进行更进一步的整改。禁军出点问题,一定程度上,也方便之后刘承祐的动作,不惧落人口实。

前事处置完毕,方议兵,商讨起破城克敌之事。对于河东城的情况,官军这边已然摸得十分清楚,城防、兵力、将领之类的,具已细察。城池之坚利,就摆在眼前,但就是这样,往往难下嘴。

诸将自是纷纷请命,欲趁天子初至,士气旺盛,急攻蒲城。为刘承祐所拒,言河东城临大河,楼堞完固,不可轻下。

刘承祐虽欲速灭李守贞,但那是战略上的事情,在战术上,面对坚城,还需缓图之。他的脑子一直都是清醒的,若在克城准备不周全的情况下,便令急攻,城若不下,反伤士气,不妥。

按照刘承祐的打算,需在围寨巩固,将李守贞困死,消其意志,乱其人心,且后续辎需到位,攻城重械布置充分之后,再行尝试进攻。这个过程,正可供诸军将士熟悉战场环境。

将自己的想法,尽陈于诸将,言之有理,众人乃罢,受命各还营,秣马厉兵。当夜,刘承祐下令,杀猪宰羊,大犒众军,以天子的名义恩赐,再揽一波军心。

第76章 效郭威战法

秋夜下,微寒的风吹拂过十数里连营,旗帜飘扬,明火晃动。除了必备的寨前守御军士与巡逻的士卒外,激情过后的将士们各居己营,枕戈而眠。

连日的行军,身心虽疲,但刘承祐精神仍佳,就寝难眠,干脆起身,召来李崇矩与杨业二人,陪他巡视南营。

李崇矩前番由御前侍卫一跃被拔为内殿直都指挥使,骤起,未免伤了天子名声,统军几个月,很是低调,勤勤恳恳,日益内敛,看起来越发纯厚,并且以其朴实谦和作风,得人赞誉,并混得了个“老实人”的名声。

但无人敢以此轻之,前一个这么做的,内殿直都校杨廷伟,以犯军法,差点被他直接砍了脑袋,那可是宰相杨邠的次子。当然,以李崇矩扮猪吃老虎的作风,估计也只是做做样子,纵使未杀之,以将其军仗三十,逐出内殿直,腿差点打断。

杨邠虽爱子,但平日自诩执法为公,屁都没放一个,最后主动将其子贬至地方为官。以其禀性,只怕迟早还会招致祸端。

相较之下,变化最大的,还得数杨业。此前的杨业,年轻气盛,虽不失谨厚,但仍旧锋芒毕露。而今,锋芒犹在,只是不似之前那么刺眼,但更加锐利。印证了那个道理,良材宝坯,只有经过悉心磨砺,才可成器。

虽处大军之中,周遭的保护力量一点也未放松,扫着执刀持盾,护卫在侧的卫士。刘承祐让带队的赵延进不要太紧张,但效果明显不好,该怎样还怎样。

“平叛到此为止,朕观诸军青年将校,数你杨业最为突出!”边走边说,刘承祐语气间丝毫不掩欣赏:“北却贼寇,西制华州,援济败军,挽助颓势,力抗凶顽……”

“有赖陛下提拔信用,臣惭愧!”面对刘承祐的赞赏,杨业显得谦逊。

算下来,近来军中,统战厮杀,最出彩者,当真莫出于杨业。如今的杨业,已不能用“新秀”来形容了。而杨业倒也没飘,心里很清楚,若没有刘承祐近乎偏心的重用提拔,哪有他杨建功扬名的机会。

而对杨业的反应,刘承祐也很满意。人在得意之时,往往容易飘,能做到宠辱不惊的,终究是少数,而杨业,显然属于少数人。

“杨将军智勇双全,那王继勋号称河中第一勇将,正面交锋,也不是杨将军的对手。自临蒲城,据末将闻,军中已有杨无敌之称!”默然跟在旁边的李崇矩,突然切入话题。

“杨无敌?”刘承祐眉毛眉毛微扬,有些意外,有些感慨:“名副其实!”

说着,刘承祐突然停住脚步,偏头看向杨业:“你还未娶亲吧!”

杨业愕然,对天子思维的跳跃明显不适应,下意识地答道:“是的。”

“此战之后,朕亲自替你选一个佳偶,必是名门淑女!”刘承祐双目闪着亮光,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闻言,杨业反倒有赧然,讪笑以应。

小底军的驻地在御营西北,濒临黄河,很大的一片营地,带着人,很有目的性地走入其间,支使着一名小校,让其领路直奔目的地。

连营之中,一座独立的军帐,若无专人引路,着实难寻。抬手止住,欲行礼的看守士卒,刘承祐悄步上前,掀开帐帘入内。

帐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伴随着的,是一阵隆隆的呼噜声,行军榻上,孙立那壮硕地身躯正躺在上边。

知道其在与贼激战中受了伤,刘承祐特来探望关心一番这个旧臣,不过见其这副安稳的睡相,倒有种扰人清梦的感觉。

不过,人都来了。

轻咳了一声,无效,有些尴尬,变为重咳,孙立终于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手本能去置于枕边的手刀,嘴里骂骂咧咧的:“谁?敢扰某家好梦!”

“看你这中气十足的样子,朕倒安心了!”

刘承祐的声音入耳,孙立倏地一下来了精神,惊坐而起,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不过倒也认清了背手站在榻前的刘承祐。

赶忙起身欲行礼,被刘承祐止住:“你身上有伤,躺着吧。”

“谢陛下。”

孙立,这个时代造就的标准武夫,这么长时间下来,已经对刘承祐完全臣服,至少眼下是这样的。

“怎劳陛下圣躬亲来?”孙立有点受宠若惊。

“你是朕的爱将,为国为君受创被伤,朕不过多走几步路,不算什么……”刘承祐淡淡地说道,这等话语,对孙立这样的粗人,很有效果。

但见这粗人感动的神色,刘承祐便知,他的目的达到了。

与之闲谈了一阵,勉慰一番,刘承祐离去。临走前,给孙立撂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日后小底军得给他带好,并叮嘱他尽快养好伤。

……

李守贞麾下的叛军,在与官军前后十数日交锋之中,一共折了五千余人,尤其是其所倚仗的牙军,白文珂合军北进之时,激战之下死了上千人,可谓伤筋动骨。

在官军齐聚之后,叛军主要分为两块,一为河西津关,屯有三千士卒,以张延嗣、周光逊统率。剩下的一万两千余兵,则据蒲城为守,在城池不算大的情况下,还足以据城为守,只是士气低微。

而针对城防情况,刘承祐迅速地调整了一番官军布置。城东,以白文珂统军三万,为行营东面指挥,刘承祐领中军屯南大营,北面缺一,但有王晏率军在临晋一带布控。河西,叛军西寨则由药元福领军对付,受刘承祐令,那里是官军接下来的主攻方向。

河东城坚固,但河西的军寨,防御力可没那么强。只要拿下西寨,那么在进一步削弱叛军士气的同时,还可将蒲城彻底变成一座孤地。

而在大河之上,尚有大汉的水师巡视其上,姑且算是水师的吧,船只虽然简陋,水军虽然不多,战力且不强,但掌控河东城周边的这片水域,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承祐稍谙虚实之道,虽有意先夺河西寨,但最先起大动作的,还是在河东城下。休整两日后,随着后续粮械军器由水陆两路输送到前线,刘承祐下令,以陕州兵马监押王玉为壕阵使,率征集而来的民夫,顺寨垒,向河中城,挖堑壕,树栅墙,立箭塔,层层逼近城垣。

同时,命随军的工匠带头,装载弩械,建造砲车,搭设云梯,准备堑板等攻城装备。

一番大动静,将城中叛军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了,而见着官军那逐渐逼近寨墙与箭塔,亲自查看了几次的李守贞颇感威胁,忍不住派王继勋出击,欲行捣毁之事,都被早有准备的官军将士杀溃。

就如此前眼看着白文珂等军从容立寨一样,此番城中的叛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军安全迫近城下,搭设好坚固的攻城设施。

坚固的寨墙后,攻击范围内,一排排床弩、砲车、火炮等攻城重械依次摆开,就如一头头露出獠牙的战争猛兽,震慑力十足。后方,是上百车巨箭,数万颗砲石与“火炮弹”,弹药充足。

刘承祐的战法,在形式上,与“郭威平叛”相类,但是,目的与效果绝对有异,他欲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以雷霆之势,攻破城池。

但是,最先发起进攻的,还是在河西。

第77章 间策

乾祐元年秋八月壬午(五日),合围既定,屯兵城下四日过后,随着刘承祐令下,官军正式对叛军发动了第一波进攻。按照刘承祐的指令,西大营诸军,在药元福与宋延渥的统率下,向叛军河西寨发起冲击。

敌西寨守将张延嗣,此前在蒲军中就是个普通的中级军官,受李守贞亲信而拔为西寨主将,能才有限,论攻论防,哪里是药元福与宋延渥的对手。只在副使周光逊的帮衬下,将将挡住。

河东城西南方向,临河水,刘承祐驻马岸侧,向西遥望。隔着大河,能看到河西寨处,烟火升腾,显然是用了火攻。最近的一波杀声,已经持续小半个时辰了,并且已然慢慢减弱,刘承祐伫望西寨,直到杀声彻底消散在越显凄清的秋风中。

“看来攻寨失败了,这是两日来第三次进攻了吧!”刘承祐探手捋着坐骑的马鬃,问道。

“是的!”跟在刘承祐身旁,是一名苍髯老臣,面色红润,身披坚甲,一副老而弥坚的模样。

此人名为扈彦珂,也是元臣之一,而今以宣徽北院使充行营都监。已是花甲之年,为人谦恭厚道,颇有见识,属于刘承祐眼中那十指可数的能臣之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随郭威平叛,参赞军务,在前后军机决策之上,给了郭威提供了不少重要意见。巧的是,此番出征,也是郭威举荐扈彦珂随军的,这二人,看起来关系不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不管应景与否,刘承祐拽了句文,吩咐着:“传令药元福,暂止进攻,收束士卒,重整旗鼓,等候军令!”

对于攻寨失败,刘承祐并没有生出愠怒、不满之类的负面情绪。当然,也是因为平叛官军尚未出力,否则,若出全力仍难夺此弹丸之城,刘承祐绝对绷不住。

回到御营,落座方喝了几口茶水,西面的战报通过黄河上水军快速地呈至案头。

药元福与宋延渥联名上报,三日攻寨下来,西大营官兵伤亡七百余。不过,叛军也不轻松,战损保守估计在千人以上,就冲着这个战损比,便知双方之间的战力差异。并且,在砲石弹与猛火油的攻击下,敌河西寨栅遭到了严重损坏。

药元福言,河西关寨的叛军士气已经十分低落,并请命继续进攻,愿立军令状,两日之内必破敌寨。

“药老将军雄心不弱壮年,豪情胆气,跃然纸上,令人心生向往啊!”将军报递给扈彦珂,刘承祐嘴角一勾,感慨道。以战事之故,刘承祐让药、宋二将,不需渡河来觐,所以到现在为止,刘承祐还没见过这个今岁以来屡入其耳的老将。

“药公戎马多年,勇略如旧,确是令人敬仰!”扈彦珂微微一笑,操着一口晋腔,赞叹了一句,旋即拿着军报拱手:“陛下欲从其请?”

“以药公将兵之能,率众激勇,拿下敌寨,定然不是问题。不过,士卒的伤亡,只怕是小不了的。”刘承祐说道。

“陛下体恤下情,爱兵如子……”

见扈彦珂也张口便来恭维之辞,刘承祐轻轻地扬手,止住他,问:“朕欲先平西寨,再破蒲城,扈卿可有破寨之策?”

闻问,扈彦珂脸上没露任何为难之色,稍微琢磨了下,揖手道:“或可施间策。”

“间谁?”眉毛扬了扬,刘承祐追问。

“周光逊!”扈彦珂干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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