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107章

作者:芈黍离

“尚卿在军中多年,戎情练达,对侍卫亲军事务也熟稔,接掌禁军,当无滞碍才是。”刘承祐意有所指地问道:“以前故,禁军庶务,多有不协紊乱之状况,尚卿可曾想好,接下来如何开展工作,处置军务?”

闻言,尚洪迁不由看了刘承祐一眼,几乎不假思索,道来:“恕臣愚钝,面对军情事务,正自无所适从,还请陛下示下,指明方向。”

刘承祐不由再打量了尚洪迁两眼,只见这老将一脸谨慎相,但从其应对,却不由暗思,此人当真平庸?似乎在附和着自己的想法一般……

收起乱入的小心思,刘承祐直接对尚洪迁发出他的指示:“朕闻东京诸军,上下将士,多有怠惫现象,纪律松弛,军心不稳。故尚卿首先要做的,便带领诸军指挥,稳定人心,严肃军纪,加强训练。什么都能乱,军队不能乱!”

“是!”刘承祐话音刚落,尚洪迁便有如醍醐灌顶一般,道:“陛下所言甚是,臣明白了。”

刘承祐直接忽略他的奉承之辞,摆了摆手说:“开年以来,禁军调动频繁,西征、剿匪、移戍,将校士卒迁补序多,渐呈乱象,尚卿当着手对各军人事职守进行一定的调整,以复肃正。”

尚洪迁下意识地点着头,随即面浮难色,主动道:“陛下,庶务冗杂,以臣之能才,恐难尽其事,达上意。”

见状,刘承祐想了想,很是自然地说:“朕会着枢密院,协助侍卫司梳理,尚卿且安心。”

“是!”尚洪迁没有多想,应道。

刘承祐此举,是欲加强枢密院对侍卫亲军的管辖之权。

枢密院与侍卫司,是有很大一部分职权是重叠的,将士名籍、屯戍、赏罚、迁补,两个衙门都能管。不过在史、刘执掌侍卫司的时候,很强势,专擅其事,枢密院正常情况下对禁军是插不上手。国家机务,枢密院有所议,都需上呈刘承祐,再经过史宏肇、刘信的认可,方可顺利实行。

侍卫都指权重,又岂能不为刘承祐所忌惮。当然,这并非简单的将帅的问题,而是侍卫司自有其名始,影响便不断扩大,职权膨胀,渐自成体系。

也就是史宏肇、刘信专刑嗜杀,不得人心,否则刘承祐的消解去职计划,哪里会这么顺利。而现如今,刘承祐便打算继续对侍卫司进行打压,换两个好听点的词叫“梳理”、“优化”。

当然,不可一蹴而就,在军队的事务上,刘承祐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万勿操之过急。

以枢密院参与到禁军名籍、迁补、赏罚、调动等事务的管理,便是刘承祐抑制侍卫司职权的手段,增枢密权威,用以制约侍卫司。

至于更深化的改革,还需刘承祐在稳固君权,提升天子权威的同时,逐步推进。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得考虑侍卫将帅们的感情。

而仅就眼下的动作,还得需要尚洪迁的配合。但显然,以尚洪迁的能力手段,面对刘承祐的“手术刀”之时,并不能进行什么有效的反驳,或者,他也无意为之。

接受完刘承祐的训示之后,尚洪迁恭敬地退出垂拱殿,站在殿前,回首望了望,又微低着头,似有所悟的样子。

“尚都帅。”招呼声响起,语气中透着些让人难受的阴测。

尚洪迁惊回神,抬眼正见着李少游背着一只手,慢步而来,嘴上带着点“春风”般的笑容。见其人,尚洪迁淡淡地应了声:“李司使!”

在天子面前可以低调,在李少游这种后生面前,没有必要把姿态放低。

李少游不以为意,浅笑问道:“都帅面君结束了?”

“陛下正在殿中!”尚洪迁点了下头,朝垂拱殿示意了下,便自行离去,归侍卫司去。仍深思不已,似乎在考虑如何履行刘承祐的叮嘱。

望着尚洪迁的背影,李少游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暗自感叹了句:“真是个好运的人啊!可惜了……”

禁帅位置确立,李少游也慢慢地回过味来了,也知道自己老父输在哪里了。明面上最适合的人选,往往是最不适合的!

微微晃了下头,李少游转身,整理袍服,请通报觐见。

“官家,这是臣整理的武德司下属机构额编,请御览。”郑重地将一封显厚的奏章呈给刘承祐。

刘承祐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事务,接过浏览起来。李少游在下,则给他解释着。

根据李少游的打算,武德司下,分军、政、民三探事部,各设都押亲事,其下置左右指挥,再下设四干办,领探事若干。

至于人员编制,军探八百,民、政探各四百,皆拣精英以充之。另附有武德司规制细则。

看得出来,李少游是用了心的,且果有几分天赋。并且,从其上呈报告,刘承祐能够感受得到,自己这表兄,那股想要“大干一场”的野望。

李少游微躬着腰,等待着刘承祐的回话,面色虽稳,但心中难免焦躁。他不知道,刘承祐会不会同意他的想法。以前不会有这种顾虑,但如今,这个表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且试行之!”终于,刘承祐放下了那份“武德司编制略”,允了。

“是!”李少游松了口气,眉色眼扬起些喜意,拱手拜道。

“朕只要一个结果,东京军政民风,尽入吾耳,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得略过!”刘承祐淡淡地吩咐着。

“是!”李少游又应了声。垂着头,只觉得刘承祐身上的“天子之威”,越来越强烈了。

得到了刘承祐的认可,武德司将从一个草台班子向正式的特务职能机构转变。

第44章 苏逢吉案结

新官上任三把火,随着尚洪迁新帅上任,在枢密院的辅助之下,对东京禁军,展开了一次调整。基本上就是按照刘承祐的训示,主严肃军纪,加强训练,以及针对各军的将校进行了一波小规模的调动。其中,史弘肇、刘信信服将校,或平调他部,或外放州镇。

而尚洪迁,别看他此前的存在感不强,威望不高,但此人名声还是不错,至少没人厌恶之。当然,真正奉命统制禁军,严肃军纪之时,尚洪迁的手段根本不软,只是不似史、刘那般狠戾过火罢了,有犯法之军校,依军法处置而不容情。

还是那句话,在这个虎狼横行的时代,能自军中打拼到将帅高位,哪有全凭运气的。纵使尚洪迁能才不足,“与世无争”,又岂能将之纯粹地当个“老实人”看待?

在禁帅之职花落有家之时,虚悬了许久的开封府尹,刘承祐已议定了人选。一个出乎许多人意料的人,被他养在东京参议朝政的卢国公侯益。

刘承祐本没有任皇兄、皇弟的意思,原按其想法,是要选一个有为的能臣,以判开封府事。刘审交、景范、李毂、武行德几人,都在其考虑之中,这几人,也是少数在刘承祐眼中有治开封府的能力人。

刘审交与景范,一个汝州都还没治定,一个身肩郑州屯务,更何况,刘承祐能一言将景范提拔为郑州防御,却不能一下子委之以开封府事。

李毂,这个去岁在河北归附刘承祐前朝旧臣,虽然相知不深,但经过前番几个月的共事,但其能力还是经得起考验了。刘承祐继位之时,将之拔为成德观察使,掌恒、冀、赵、深极北部州县民政事务,督促农事。这段时间下来,干得不错,根本走不开。

至于武行德,此臣给刘承祐的印象十分好,此前将之调离小有民望的河阳,也没有任何抱怨之言。不过其也是才移镇徐州不久,于情于理,刘承祐也不好再对其做什么折腾,即便以开封府委之。

思来想去,在召侯益咨之以大汉西面事时,刘承祐对这个“老泥鳅”动了心思。

就如尚洪迁一般,对用侯益,刘承祐抱有差不多的心思。只是不同的是,侯益这老儿滑溜精明,用以主开封府,应当会很顺手。

当然,并不是说大汉没有其他能力足够的人才了,大汉朝养着不少新旧官员朝臣,但是,资历够、名望足、能力高还能让刘承祐放心的,那就没几个了。

而刘承祐既求有为,作为聪明人的侯益,被放在开封府尹的位置上,会碌碌无为地混日子?对此这点,刘承祐还是抱有一点期待的。

……

“哗啦啦”的动静响在殿中,那是奏章被用力抛掷的声音,紧跟着,是刘承祐饱含怒气的质问声:“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吗?近畿之地,面对朝廷诏令,仍旧充耳不闻。如此蔑视朝廷威严,真当朕年幼可欺吗?”

刘承祐站在御案前,目光骇人,大发其怒,冷冷地扫视着殿内宰臣。宰臣们都坐着,不过估计坐得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安稳,各个面无多余的表情。

这,还是刘承祐登基以来,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刘承祐发怒的缘故,在于月初西巡还朝后的诏令落实执行问题。朝廷明诏废止过往一应杂税,严禁大汉各道州官员私征,诏传天下,有从之者,自然也有置若罔闻者。

而今日,刘承祐收到李少游的汇报,近畿州县,有官吏无视朝廷诏令,仍课重税,敛财扰民。然后,刘承祐便在这场御前会议上,以一场大怒开始。

“陛下请暂息雷霆之怒。”杨邠站了出来,态度强硬地说:“地方官员将吏,或有不肖者,罔顾朝廷诏令,正当加以处置,以儆效尤,重振朝廷威严!”

“臣附议。”王章出言赞同。

紧跟着是一片附议之声,毕竟,犯事的都是一些基层的县镇将吏拿来立威,是没有多少心理压力的。再者,看天子的反应,朝廷不拿出反制措施,岂能干休。

果然,刘承祐直接严厉的说道:“京畿诸州,一应违令职掌官吏,尽数问责罢免。杨卿,地方官吏,多粗暴之辈,罢黜之职,由东京抽调朝官以知其地!另外,再发政令,传以诸节度,令其严格落实!”

“是!”杨邠应下。

朝官知县,这是刘承祐用以加强朝廷对地方影响与控制的手段了。当然,就眼下的情况,也暂时只能对近畿等朝廷直辖的州镇折腾了。对于那些无视制命的官员,别的方镇,暂时莫及,但在天子脚下,由得彼辈猖狂?

对于此事,刘承祐大怒的反应,明显有些大了,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在降制之时,对这样的情况,刘承祐便有所预料。这天下乱了几十年,就是这鸟样,要是朝廷一出政策,地方将吏都能尽心执行,那才有问题。

刘承祐发怒,是一种姿态,能高着声音于宰臣面前发其威,这也代表着权势地位在不经意间的变化。可以说,如今刘承祐这个少年天子,基本摆脱了宰臣们的压制。

发泄过后,刘承祐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那副肃重姿态,冷静内敛,可以好好地议事了……

“陛下,经三衙会审,罪臣苏逢吉之案,可结案了。”议了议粮食、盐铁这两样关乎朝廷财政命脉的要务之后,杨邠向刘承祐禀道。

“哦?有结果了?”刘承祐瞥杨邠一眼,故作惊讶。

对于苏逢吉案的推鞫之事,刘承祐实则早就有所耳闻了,这件事请在东京影响不小。杨邠亲自于开封府审之,两个死对头,在公堂上还有一番精彩的“辩论”。哪怕身处囹圄,处诘罪状态,仍旧张狂地很。又或者,居大难之际,大彻大悟,明白是皇帝想要对付他,自觉前途晦暗,破罐子破摔。

而在审案的过程中,杨邠命人布告东京官民,针对苏逢吉,凡有冤屈者,皆可于开封府举告诉冤。此告一出,竟惹得东京群情纷涌,一日之间,上府揭发者竟有形形色色上百人。而其间,最让人意外的,是许国公母子。

对于其间的“精彩”,刘承祐同样有所耳闻,挺意外的。他都有点想见一见那“花见羞”的冲动,竟惹得苏逢吉吃豹子胆,按捺不住觊觎之心……

“经臣等共议,苏逢吉所犯之罪,名例清晰,列有死罪十四条,皆证据确凿,依刑律,当处以寸桀极刑!”杨邠冷着一张脸说道。

闻其言,刘承祐只是点了下头,杨邠还真是没有一点留情的意思。琢磨了一会儿,刘承祐看向其他人:“诸卿觉得如何?”

第45章 移镇之议

刘承祐问话音方落,宰臣李涛立刻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以如此刑重,有伤天和,有悖君德,恐有失于人望。极刑加于白衣尚显凶暴,而况于公卿大臣,请陛下从轻发落。”

看着李涛,刘承祐眼神中闪过一抹凝思,未及说话,杨邠已疾声斥言:“国家初立,正当以严刑峻法,震慑不法,以安天下!苏逢吉身为朝廷大臣,高居庙堂,不思奉公守法,以为人表率也就罢了,反而违法乱纪,滥施恶举,苛虐生民。此等恶臣,不厉行处置,以护国法,以正威信,朝廷何以孚人望?”

杨邠此言落,刘承祐清楚地看到,在场的宰臣们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杨邠,这是定要置苏逢吉于死地的样子。

场面静了一会儿,刘承祐却是更显安然了,眼神游移了一下。

“陛下,苏逢吉自然是罪大恶极,当依国法处置。然其毕竟是国家元从重臣,侍候先帝多年,大汉所立,亦有功勋。姑念其前功,陛下或可稍赦刑罚,留其一条性命,未免其罪,又彰陛下仁德……”这一回站出来的,是苏禹珪。

先是李涛,再是苏禹珪,此时都为苏逢吉的处置求情,要知道,平日间,二臣与苏逢吉的关系可是不佳,尤其苏禹珪,在刘知远进中原的初期,共秉国政之时,与之多有龃龉。

目光扫过其他人,问其看法。

“臣附议。”结果,一片附议之声。

“尔等这是欲罔顾罪人,徇私乱法!”此时的杨邠,就似一名独臣,当廷发怒。

苏禹珪露出了他老好人一般的笑容,恭声应道:“杨相公,既治其罪,可正国法,只是用刑轻重的问题罢了,何谈徇私。臣等所议,只是欲彰陛下仁慈宽宥之心罢了……”

“你这是巧言诡辩!”杨邠冷冷地盯着他。

“好了!列位相公勿需争执了!”刘承祐终于发话了,装模作样地思吟了一会儿,淡漠地吩咐道:“姑念其前功,朕酌情削刑减罚,罢苏逢吉一切职衔,贬为庶人,流放泾原养马,其所敛钱粮财货,尽数收缴国库,其子嗣,皆罢官并处流放,三代之内,永不叙用!”

刘承祐此言落,殿中的宰臣不由心生寒意,这般处置,可比直接杀了苏逢吉,更狠了。尤其是最后一点,几乎是断了苏家后代上进之路。

“陛下英明!”率先发声支持的是杨邠。

紧跟着,其他人也没有再赘言,毕竟刘承祐已从其请了。事实上,刘承祐基本已经看出了这些人何以在最后的处置上,如此积极为苏逢吉求情说话了。同为宰臣,苏逢吉事发,若有其极刑在前,对于他们而言,可是开了个不好的头。

要知道,在场的诸公,屁股底下又岂是干净的。尤其是苏禹珪,虽然早已收敛“从良”,但苏逢吉所犯之事,他可也占了好几条。要是什么时候天子秋后算账,那可就不妙了。

只是求情之后的结果,实在难如其意。遗祸子孙,可是更让人绝望的。

苏逢吉的事,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告一段落。刘承祐顺势提道:“苏逢吉既罢,可于诸衙臣僚中,擢一人,增补政事堂。众卿可有人选?”

关于人事方面,尤其是涉及实权重职的任免,刘承祐素来都会咨询宰臣,做出一副垂拱而治的样子,此次也一样。不过,就如此前,一时间,是议不出个人选的。

若依杨邠等人的想法,宰臣的数量,当然是越少越好,苏逢吉既去,再提个人来分权,自然不会有多积极。

很快,议题便偏离了,自增补宰臣之议,变成了节镇迁移之事。

“陛下,睢阳上报,西京留守史弘肇就镇部曲将吏杨乙等,于宋州负势生事,聚剑刻剥,无所不至,致使一境之内,望风展敬,嫉之如仇。生民大被其苦,怒不敢言!宋州为近畿州县,朝廷若不加整治,必致民心大丧。”杨邠奏请道:“臣以为,当尽快着重臣镇宋州,肃清群小,还以安治。”

这,又是史弘肇造成的遗祸了。此前,史弘肇兼领归德军节度使,着其部曲杨乙就府,替其检校地方。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史弘肇的这些部曲,同样贪戾凶暴,为祸一方。就算杨邠不提,刘承祐也有整治之心。

一干宵小氓吏,倒不为刘承祐太过上心,不过他的表情沉凝,似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抬眼看着几名宰臣:“对各地节度,也该再进行一次调整了。”

移镇,是朝廷中枢打压方镇节度的基本操作,当然,这是种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方镇之弊,还是在于地方权柄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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