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970章

作者:孤独麦客

痕德堇可汗不语,坐在一旁的耶律辖底倒难得地为侄子说了句话:“夏皇若赶尽杀绝,可就欺人太甚了。契丹八部,有五十万控弦之士,难道怕了不成?”

韩延徽不禁莞尔,没理会辖底,同时也清楚了契丹人的态度。他们内部,还没到完全撕破脸的地步。

“不知何人当上了新夷离堇?”韩延徽问道。

“便是辖底了。”痕德堇可汗伸手右手虚指,道。

“哦,那倒是失敬了。”韩延徽故作惊讶道。

辖底哼了一声,没说话。

“夏皇还在河北征战吧?”痕德堇可汗又问道。

“圣人数十万军攻伐易定,屡破成德、河东援军,易州外城已破,指日可下。”韩延徽回道。

他这倒也没有说假话。

河北如今就是我攻敌守,我强敌弱,不会有任何悬念,不会产生任何波澜,一切按部就班,也没有任何值得大书特书的,就是枯燥的围攻。等耗得差不多了,敌人轰然倒地,收割果实就是了。

契丹人纵是想插手都做不到,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河东,但他们的大军一出飞狐口,被击败,二出吴儿谷攻相卫,再败,也没什么花头了。

痕德堇可汗、耶律辖底二人似乎对此稍稍有些了解,闻言都不说话了,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

韩延徽看了看他们的脸色,笑道:“我来之时,圣人降下德音,言前唐之时,征高句丽、伐突厥,契丹皆出兵随征。唐皇喜悦,册封大贺氏为郡王。不知——”

说到这里,韩延徽拈起了胡须,坐等对面反应。

痕德堇可汗听了脸色稍霁,问道:“夏皇若愿册封,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如何个册封法?”

“遥辇氏可袭爵松漠郡王,契丹八部为大夏藩属。契丹西界为平地松林,南界为营州北境,大致为前唐松漠都督府辖境。”韩延徽说道:“遥辇氏袭爵之后,当为圣人出兵征讨河东。每年供奉多寡,还需政事堂议定……”

韩延徽一口气说了很多。如果真按他说的来,契丹地盘会极大缩水,同时还要出兵帮朝廷打仗,以中原战争的烈度,死伤完全没个数。

此外,还有供奉呢。邵圣多年前可是有“邵扒皮”的诨号,契丹人宁不怕耶?

这个册封,得好处的就只有遥辇氏一家,因为他们可以世袭契丹之主了。但这其实也没啥卵用,前唐也册封契丹主,世袭都督,但都督府下面的衙官功高震主,却又升不上去,最终还是会爆发内乱,都督、郡王什么的在势大的衙官面前,只有一个死字。

因此,这个册封对遥辇氏只能说好坏参半吧,但对耶律氏来说,可就很难受了。

耶律辖底则沉吟不语,脸色难看。

他是想奉表称臣,但心底也有那么一丝幻想。如果什么欲望都没有,那他把阿保机整倒就行了,何必自己上赶着当夷离堇呢?

权力这种东西,看得开的人并不多。

另者,这个国界划分也很成问题。地盘大大缩水,会加剧契丹内部矛盾,辖底如果轻易答应,现在支持他的人也会倒戈反对他,那样阿保机就活过来了。

总之,这事成不了,双方现在能达成的,也就是停战罢了。

毕竟平地松林的外围骑战,契丹虽然靠着人多势众维持住了局面,并且深入敌后,偷袭了夏军放牧牛羊马匹的地方,有所战果,但各部勇士被铁骑军冲得死伤颇众,已经不想打了。

耶律释鲁攻长夏宫,也损失不轻,折损了数千人总有的,虽然对面的蕃部伤亡也不小。

营州方向,更是败得惨不忍睹,可谓一溃数百里,极其打击士气。

综合这几点来看,契丹不想打,夏军兵力也不是很充足,打算见好就收,并且成功地把契丹最强硬的主战派耶律亿给搞下去了,埋下了分裂的种子。等下次腾出手来,便可大力施为,事半功倍。

这事,也就这样了,心照不宣的停战。

※※※※※※

韩延徽在西楼与痕德堇可汗、耶律辖底等人唇枪舌剑,葛从周在易州城外指挥若定,梁汉颙在攻蔚州,赫连隽等人则在营州清剿残敌,大家各忙各的,一刻不得闲。

大夏圣人邵树德则成了最闲的那个。

竹林之内,凉风习习,手捧书籍,美人环绕,好不惬意。

阿史德氏已经怀孕八个月,即将临盆,退出了一线“主力阵容”。

杜氏、韦氏二人坐在一旁,时不时为圣人讲解书中典故。

萧氏轻轻摇着扇子,为圣人驱赶蚊蝇。有时候还要提供一些别的服务,比如圣人右手持书,左手下意识会揉捏一些东西。萧氏本钱傲人,故她的短衣是完全敞开的。

储氏将剥好皮的葡萄塞进圣人口中,她的注意力很集中,要注意节奏。圣人在询问的时候,或者看书入神的时候,她就要停一会。

张惠则刚刚从圣人怀里起身,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她很惶恐,年纪不小了,她没有当年赵玉拼了命也要为邵树德生下皇八子的决心,最近圣人与嫔御嬉戏,到最后总是在她身上——她是真的有点怕,却还要承受萧氏、杜氏、韦氏、裴氏等一干贵女嫉妒的目光,实在是欲语还休。

“淮南来报,杨行密身体大不如前,时病时好,已令其子渥从昇州回广陵,这是要传位了。”邵树德放下手里的书,道:“若其故去,淮南可会出现变故?”

他是看着杜氏说的。后宫诸女之中,其他人或藏拙不说,或只配以色侍人,唯有杜氏思维敏捷,条理清晰,能给他一些参考。

“官家,若行密故去,直攻淮南,不可取。”杜氏说道:“听闻杨渥乖戾无道,盛气凌人,望之不似人主。若稍待些时日,其内部或生变乱。”

“也有道理。”邵树德算是认可了杜氏的这种说法。

其实,这两年的淮南杨吴,其实已经慢慢变成了一个守成政权,扩张性锐减。

人力有时穷,杨行密折腾半生,最终敌不过寿数。

这两年,经历了安仁义、田覠、杨师厚之乱后,他一直在着手清理内部,拣选各州精兵入广陵,扩大衙兵规模。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每个上位者都爱用的强干弱枝之策罢了。

这是好事,同时也是坏事。

好处是地方割据势力造反的可能性大降,没法再威胁杨氏的地位了。坏处也很明显,一旦中枢有变,衙军直接在广陵动手,谁篡权上位的话,地方州郡想帮都没法帮。

杨行密终究还是担心他的老兄弟们造反,选择强干弱枝,将希望寄托在儿子杨渥能掌控衙军上面。

靠谱吗?那是一个在服丧期间都能日夜享乐,兴致起来了,大晚上命人点起蜡烛打马球,在街上看到美女直接动手抢,谁惹他不高兴,动辄打杀的主啊。

骄横任性,没有逼数。

为了有宽阔的骑马场地,把他爹留下来保护他的数千精兵调出衙城,军营拆了做马场,显然对周围的环境也缺乏准确的判断。

这就是一个傻逼!

先让他搞得天怒人怨,后面再做工作,就容易很多了。

“若攻淮南,用哪支部伍为好?”邵树德又问道。

“官家,营州那边有现成的。”杜氏提醒道。

“哈哈!”邵树德畅快地笑了,道:“一南一北,这不就联系上了么?唔,高家兄弟可以回幽州了。”

萧氏上身前倾,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第084章 酬功

建极四年八月初一日,邵树德带着嫔御、皇子和官员至蓟州游猎,顺道接见刚刚返回的高家兄弟。

高家兄弟已在此等候数日,跟随他们而来的只有数百亲随,主力部队两万人则留在临渝关外。

等待的几日内,闲来无事,高氏众人在乡间走了走,对蓟州六县正在开展的轰轰烈烈的编户齐民行动大为感慨。

长达半年时间,即便有抵触,有叛乱,也要强行收走部落贵族手里的人口——朝廷的态度十分坚决,这从悬于各处的干瘪人头就能看得出来。

一百多年了,幽州节度使没做成的事,让外来人做成了,高家兄弟的心情远不是复杂二字能形容的。

他们也与新任刺史萧叠见了下面。

萧叠是邵圣老人了,执行起来十分坚决,丝毫不讲情面。据说出行之时,还被人刺杀过,幸没成功。

据萧使君所言,蓟州六县目前已有八万多口人,比起当年不足两万的体量是大大增加。在新来的第一批关中移民编户完毕之后,人口突破十万是肯定的。

历任蓟州刺史,从来没直接掌控过这么多的户口。

隔壁的平州刺史名叫陈素,从申州调过来的,也是圣人腹心。

平州亦有六县,目前清理出来了大量户口,已编得万余户、七万多口。关西新来了一批移民,编户完成后人口上十万也轻轻松松。

按照目前沿用的前唐标准,户满四万为上州,满两万为中州,不足两万为下州。蓟、平二州,经过这一番整顿后,明年评定等级,升为中州是大有可能的事情。

而这一升格,全州上下主要官僚的品级也会跟着动一动——下州刺史为正四品下,中州刺史为正四品上,其余各级也都有升迁,甚至就连官吏数量也会跟着增长,毕竟人口增多了嘛,真是皆大欢喜。

新朝新气象,幽州镇确实差得太远了,他们甚至连河东都不如。

基于这个认知,他们在面圣之时,态度就很恭敬了。

会面的地点在蓟州城外的某处农庄。

农庄最外层是凶悍骁勇的银鞍直武士,目前已扩充至接近四千四百人。

高思继听说过,这支部队人才辈出,勇武绝伦之士数不胜数,兼且装备精良,士气旺盛,很不好对付。

穿过银鞍直武士组成的外围警戒线,又见大群银盔白甲的宫廷卫士。

这些人的素养就比银鞍直差不少了。

其实也正常,宫廷卫士本来就不以战阵厮杀为己要。前唐之时,要么是胡人俘虏,要么是质子,要么是勋贵子弟,但最多的还是长安附近的府兵。

最后一层则只有区区百人,夏鲁奇在门口站定,亲手搜检一番,确保没有私藏暗器之后,才将高思继、高思纶、高行周、高行珪四人引了进去。

入得农庄后院之后,就听到有人在说话:“朕闻自建极元年起,契丹贵人开建私城,自号城主。如今看来,幽州契丹比他们早了一百多年。这个农庄,可不就是个私城么?契丹头下城安置俘民,督迫其为主人劳作,幽州酋豪直接把部民变成农奴,不上版籍,不纳赋税,有什么区别?”

“陛下,这其实是阿保机的主意,他觉得农奴比牧奴更好,故在释鲁第一个建私城之后,明里暗里鼓励各部贵人广建私城。其实有城池的没几个,大多数都是一些农庄。”一个女声回道:“头下军州名称,常采用俘户原籍州县名。如述律平的紫蒙城,就以所俘之营州紫蒙戍蕃汉百姓所置。妾有白望县,以原白望戍九百户百姓置。释鲁则有越王城……”

这不是余庐睹姑么?高思继一怔,她们来得好快,这就面圣了?

仆固承恩远远使了个眼色,银鞍直指挥使储慎平上前,又仔细搜检了一番,然后引着他们上前。

“拜见陛下。”高思继四人一齐拜倒在地。

“起来吧。”邵树德右手虚抬。

高行周跟在父、伯后面起身,偷偷瞟了一眼,发现圣人的形象与传闻中大相径庭。

契丹传闻,邵树德头硕大无朋,脖子很短,肩膀很宽,矮壮敦实,虬髯狰狞,手掌有蒲扇般大小,一下就能扇倒一个壮汉,如此种种。

如今看来,倒是个温和的中年人。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胡须打理得很精致,说话声不大不小,看人的目光炯炯有神,若非他是底层武夫起家,高行周几以为这是个沉浮宦海多年的老官僚了。

“白马银枪来投,幽州无忧矣。”邵树德令人搬来椅子,让几人坐下,笑着说道。

他这并不是客气话。高家在幽州多年,世代将校,名声极大。他们来投,标杆作用十分明显。

再加上元行钦、单廷珪、李小喜等幽州本地勇将的归顺,政治上的意义不可估量。

邵树德曾经对儿子讲过,做事要把握住“时代脉搏”。如今这个时代,武夫当国,那就好好收买武夫。他们投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方今天下,唯有陛下可混一宇内,我等顺应时势,不降何待!”高家兄弟显然以老二高思继为主,也是由他出面来答话。

邵树德含笑点头,道:“大夏开国之前,高家便已立功,朕都记着。那位便是令郎了吧?”

“正是犬子行周。”在高思继的示意下,高行周又起身行礼。

“高家郎君一表人才,勇武绝伦,朕实爱之。可愿入银鞍直?朕刚收纳百名勇士,可由小郎君统领。”邵树德说道。

“臣谢陛下隆恩。”入银鞍直,高行周自然千肯万肯,大喜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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