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966章

作者:孤独麦客

进城之时,特地搞了一个露布飞捷的仪式,即把捷报抄录于上,一路驶过各方,宣示全城。

幽州胡汉交杂,风气与中原大不一样。你打败了草原上强盛的部落,对城内外的蕃人震慑力是很大的。

而这座城市本身的军事色彩也非常浓,民风尚武,爱谈兵事。成年男子喝酒吹牛逼时,说的不是我赚了多少钱,家里孩子读书厉害,而是能开得几石弓,各色器械耍得怎么样,“键盘军事家”也非常多——从幽州里坊的名字就可见得这座城市的底色:卢龙、燕都、蓟北、肃慎、平朔、辽西、军都、铜马、蓟宁、遵化等等。

威武的骑士在城内绕行一圈后,听闻之人都神色复杂,尤其是那些幽州本地人。

二十年了,如果幽州镇在本地人的统治下,可能很难在辽西如此用兵。不是打不过契丹人,而是各种破事太多,掣肘太多。只要不是被契丹人打上门来,节度使也很难调集大军出征。

以上是内部原因,更严重的是外部威胁。幽州的精兵强将,必须用在关内,为此不惜放弃山后军镇,让契丹骑兵进薄至临渝关外耀武扬威。甚至于,很多时候临渝关都没几个兵戍守,契丹要真来,靠那几百老弱残兵多半挡不住。

真的只有在外人的统治之下,幽州才能如此扬眉吐气么?有些将校、官僚家庭出身的子弟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露布飞捷骑士很快离开了幽州城,向诸县乡而去。毫无疑问,他们是要大大宣传一把了。胜利的消息,对于稳定地方局势,是有很大作用的。

正在山间狩猎的邵树德比幽州百姓更早收到消息,他此时却犯起了难。

“一战破贼,追亡逐北,营州反正,一桩桩事情,让人眼花缭乱了。”将步弓下了弦后,随手扔给了夏鲁奇,邵树德坐在一块青石上,道:“易州那边还在围城,须臾抽不开身,契丹那边还有无必要大打出手?诸卿都议一议吧。”

此时在他身边的多为武臣,文臣只有陈诚一人。但作为多年来的谋主,邵树德还是把目光投向了他。

陈诚初听到消息时也很惊讶。

高家暗中传递消息之事,仅限于高层及近侍知晓,决计不可能传到下面去的,盖因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越大。

按照君臣二人的计议,高家不该这时候就反正的,因为没有发挥最大价值。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战场情况复杂,岂能事事如你愿?不能指望把好处都占全了,邵树德还是能接受这一点的。

“陛下不是已经有方略了么?”陈诚说道:“或可遣耶律滑哥帮着甄别俘虏,晓以大义,然后释放一部分人。”

“此策甚善。”邵树德说道:“此事重要,任何消息,第一时间报来。”

眼下中原的战争没什么看头了,就是枯燥的围城。义武军士卒么,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只有实在坚持不下去,山穷山尽维持不了生活了,才会考虑降顺。

葛从周刚刚击败出飞狐口的一支晋军,俘斩三千余人。大军围住了易州,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定州王郜亲领大军来救,也被击败。

成德王镕则派兵攻蓨县,不克。半个月时间内,与天德军战了十余场,负多胜少——事实上邵树德很好奇他们在想什么,投降不愿投降,但救援友军又这么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知道想闹哪样。

中原战事,都可以看得到结局,但该打还是要打,该死人还是要死人,该花费多少,一点都省不了,都是一帮畜生!

邵树德已经全权委托给葛从周,没有任何指挥的必要。

与之相比,契丹那边的可操作性倒更多一些,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会重点关注。

“陛下,安东府那边,今岁去了很多民户,最好不要大举出动。不过,渤海国却可联络一下。契丹如此窘迫,他们也该动弹一下了。”陈诚又道:“另者,扶余府刘仁恭,他有可能受到契丹猜忌,一个不好就投渤海了。”

邵树德想了想,契丹内部的争斗从来没停止过,每隔十几年,总有一批契丹贵人狼狈出奔投靠渤海国,刘仁恭确实有投过去的可能。

“能不能把刘仁恭说降?”邵树德问道。

高思继反正带来的影响绝对不可低估。阿保机那么信任汉官汉将,结果被他们摆了一道。作为他亲手提拔的两个典型之一,刘仁恭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其中或有机会。

“可遣人尝试。”陈诚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邵树德点了点头,心中有数了。

对契丹的战略,首先便是促成其内部矛盾爆发,削弱其力量,最后一举攻灭。

“让鸿胪寺和听望司一同选人,秘密前往扶余府。”邵树德吩咐道。

第079章 鬼主意

从营州到燕郡城有多远?

李存孝告诉你,没多远,一天工夫就到啦!

“嘭!”一具破布般的尸体被狠狠甩在地上。

李存孝身上的衣甲已然湿透,甚至夹杂着丝丝血水流出。

马儿粗重的喘息如同风箱一般,似乎肺都要胀破了。

“唏律律!”马失前蹄,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

李存孝从地上一跃而起,随手捡起一把铁锏,缓步前行。

几步之间,便已经调匀了呼吸。

长枪如毒龙般刺来,他在敌人出手的一刹那就判断了出来。

这是一种直觉,难以言说,也没法教会别人,都是无数次面对面厮杀培养出来的。

李存孝轻巧地让开,欺身靠近贼兵,一锏砸下,敌兵轰然倒地。

他捡起长枪,一手持枪,一手持锏,几步之间,贼兵不断倒下。

衣甲破碎得更厉害了,身上似乎又新添了一处伤口,但他毫不在意,加快脚步,怒吼一声,长枪刺倒一人之后直接舍弃,双手持锏,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噗!”敌人的脑袋整个凹陷了下去。

大队骑军终于赶了上来,他们挥舞着马槊,斜刺里冲入敌军人丛之内,将其彻底击散。

李存孝克制着坐下休息的渴望,轻轻叹了口气:老了,不如当年了。

收拾完心情后,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步行前往燕郡守捉城。

战场上有慌不择路的敌兵乱跑乱撞,偶有冲到他面前的,一锏砸下,无不倒地。

动作非常“朴实”,也极其简练,就是一砸,然后得手。

但对面不是练习用的草人,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武器,会跑、会跳、会拼命。如何在对阵之时,像砸草人一样,闪电般将人击倒,其实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战场局势,人的气势,精准的预判,无穷的勇气,扎实的基本功以及快如闪电的动作,这些都结合到一起,才能做出那种“看起来没什么”,但却极其有效的杀伤动作。

昔年王郊看他爹杀人,觉得那些吐蕃贼子“蠢死了”,一个个像是刚好把要害送到他爹面前,被轻松惬意地杀死。

但他战场磨炼二十年后,如今的杀人动作也充满着节奏的美感。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千锤百炼出来的东西,往往朴素简练,追求一击必杀。

而由这种高水平武夫所组成的兵线,与同样数量的一排敌军长枪戳刺时,谁能剩下更多的人,不言而喻。

清夷军的骑卒冲进了大门直敞的燕郡守捉城(今义县),然后便开始了一场狂欢。

城内有数百户渤海百姓,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夏兵,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财货被一抢而空,稍有姿色的妇人也被武夫们拖走,哭喊声连天。

李存孝进了城,对此熟视无睹,甚至笑骂他的兵猴急得跟什么似的。

喘着粗气坐下来后,忠诚的亲兵围护在他身侧,有人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甲,仔细清洗伤口,然后敷药、裹伤。

没有人是不死之身。即便是绝世勇将,在长时间的厮杀之中,或者由于敌方兵多,难以招架;或者由于体力消耗,注意力下降;或者有时候选择以伤换伤,解开危局等等原因,他也会遭到敌人的打击。

这种打击多了,衣甲尽碎、浑身浴血一点都不奇怪。

冲阵猛将,他们身体的亏空远超外人想象。

“笨手笨脚,裹个伤都这么费劲。”李存孝无奈地看着亲兵,道:“快点,弄完之后,老子还要追敌。”

幽州战事结束之后,他已经是食封1700户的金乡县侯。此番征契丹,生擒敌帅萧阿古只,大破契丹,俘斩五千余。这会又下燕郡守捉城,三百户食封绰绰有余,已经跨过了县公的门槛。

他已经想清楚了。

当节度使肯定没戏,割据一方已无任何可能,那么追求也就只剩下钱财和女人了。

趁着年岁还不算太大,能冲就冲了。等到哪天实在冲不动了,也就该回家花天酒地,安享富贵了。

再下一个汝罗守捉城(义县东南),追至白狼水东岸,就休整。

这几处都是前唐就有的军镇,平卢军将士们的驻地,算是辽泽中难得的干燥之地了,曾经大量开垦农田。

契丹也迁了不少渤海百姓过来种地,以期慢慢改造环境,提供军需粮草。

从燕郡城向东,中经汝罗守捉城,越过医巫闾山脉,总计约一百二十里可至巫闾守捉城(今北镇市)——此城在辽代曰闾州,金代置广宁府,明代则为广宁卫,历史上发生了著名的广宁之战,十五万明军惨败,熊廷弼逃往山海关。

巫闾守捉城再往东,直至辽水以西,就是一片泛滥的沼泽地带了,非常不利骑兵驱驰——事实上连步兵都不太行。

“好了,走!”李存孝休息完后,缓缓起身。

刚刚裹好的伤口,隐隐有血丝渗出。但他全然不管,让人牵来马匹,又检查了一番器械。

亲兵们纷纷冲入城内,挥舞着马鞭、刀鞘,连打带骂,将正在作恶的军士们揪起。

有人勃然大怒,目露凶光,但在看到李存孝提着铁锏走过来时,一个个又温顺得像小猫一样,老老实实走了。

有几人不知道是耳朵不好还是怎么着,仍趴在女人身上。

李存孝也不客气,直接一锏砸下,脑袋顿时像西瓜一样炸裂开来。

浑身光溜溜的妇人惊声尖叫,李存孝一脚将其踢开,继续向前。

军士们大骇,纷纷提起裤子,扛着包袱,到城门口集中。

李存孝转了一圈,见没人敢无视军令后,这才离开。

看着马鞍两旁大大小小的包袱,眉头直皱。他知道,清夷军的将士们短期内战意不会很足了。

除非汝罗、巫闾二城的守军像燕郡城一样主动出击,与他们展开野战,不然要拿下这些地方,还真得等大军前来才行。

饱掠重负,还打个锤子仗!

※※※※※※

赫连隽在看到高高耸立在平原上的营州城时,感动地快哭出来了。

耶律滑哥的脸已经完全肿了,被赫连隽闲着没事时抽的。

狗东西瞎指路,让他们在沼泽、芦苇荡中浪费了太多体力精力。而今终于走了出来,却浑身裹满泥巴,气喘吁吁,累得不行。

最惨的是,还有不少马匹、牛羊甚至军士,永远地陷在了沼泽之中。

被扇几个耳光,已经算轻的了。

“赫连将军!”远处驶来数十骑,领头一人手执银枪、乘白马,威风凛凛。

“莫非是高思继高将军?”赫连隽催马上前,大笑道。

耶律滑哥眼珠子乱转,在高思继身后瞅来瞅去,却没见到一个熟人。

余庐睹姑呢?萧重袞呢?

这两个女人,可比花姑带劲多了,莫非已被送往幽州?

那边赫连隽与高思继寒暄完,两人并辔而行,往城内走去。耶律滑哥随大流跟在人群中,非常低调。

“这不是滑哥么?差点没认出来。”耳边响起了略带揶揄意味的声音,滑哥连忙抬起头来,却见是高思继之子高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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