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931章

作者:孤独麦客

赵俭等人也注意到了。他们是惜命的,走到哪里都带着平日里好吃好喝伺候、收买得结结实实的亲兵,只要不是大规模叛乱,少数刺头鼓噪,根本成不了事——是的,他们受夏军压迫,但夏军也在保护着他们,双方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

“今天还得打,我部先攻?”赵俭看向梁向俭,问道。

“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区别?早晚的事。”梁向俭的脸色很臭,话中不无怨怼。

是,他们最初进入青海,靠的是邵圣。但他们如今已然在当地扎下根来,并趁着镇压吐蕃人叛乱的良机,吞并了不少被打残的部落,然后与羌人联姻,互保互助,地位日渐稳固。

朝廷以往主要从吐蕃那里抽丁,这次把主意打到梁家部、罗家部、杨家部之类的头上,梁向俭心中暗自发憷,同时也醒悟了:朝廷是看谁实力强就折腾谁、消耗谁,纯粹在玩弄权术,搞平衡。

但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则是另一回事。你敢反抗吗?

前唐太宗征高句丽,契丹酋豪不屁颠屁颠地出兵助战,哪怕他们根本不喜欢唐人。说多了都是泪,闹心。

赵俭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立刻下去督促攻城。

很快,两千龙剑兵及五千土团乡夫跟在攻城器械后面,发起了攻势。

战斗进行得有气无力,对双方而言都是,但死人却一点不少。

赵俭目不转睛地看着,默默期待最后一点本钱不要消耗得过快。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机会再回到龙剑镇了,募兵更不可能,因为地盘都没有。

在大夏新朝,地盘是顶顶难弄的东西,极其稀缺。以目前的状况,赵俭已经不做任何幻想,没戏了。

前方突然爆发了热烈的欢呼。

正在走神的赵俭连忙望去,却见城头的守军像中了邪一样,不再奋力厮杀了,而是呆呆地看着,间或大呼小叫,不知道在干什么。

“城内哗乱了!”赵俭精神大振,下意识瞟了一眼梁向俭。

梁向俭的脸色更臭了,直接啐了一口,走开了。

谁能想到,一直抵抗得好好的沧州兵突然就崩了呢?这桩大功掉在赵俭头上,属实是走了狗屎运。

“城破了!城破了!”远近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

“杀进沧州,抢啊!”

“一直攻城,死了多少人了?这下总不能拦着咱们了吧?”

“康将军呢?攻下城池,岂能无赏?我等自取之。”

杂牌兵将们吵吵嚷嚷,进而影响了土团乡夫,他们也满怀希冀。

之前打下的都是没甚油水的小县,所得有限。沧州是名城大邑,该多得一些了吧?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突将军都游奕使田星策马而至,挥舞着马鞭,将吵闹得最凶的几个武夫打得满头包。

其他人又是畏惧又是凶狠地看着他。

这段时日,就这位田将军杀人最狠。听闻他是邵树德的元从老人,跋扈得狠,康延孝都拿他没办法。有些人甚至下意识想道,若斩了此贼,康延孝会不会帮他们遮掩过去?

不过看他身后开来了大队军士,有些人又怂了。他们一怂,那些有动手心思的人也不太敢轻举妄动了。

田星冷冷一笑,也就这点本事了。

如果是河北武夫,早动手了。纵是河南郓、兖、徐的武人,多半也造反了。

就喜欢看你们想造反,又不敢的样子!

“魏将军已带兵打开城门,尔等就地回营,不得轻举妄动。破城赏赐,总会有的。”田星说道:“若谁敢鼓噪作乱,便是叛逆,立杀不赦。”

“魏将军”就是魏穰,出身河套嵬才部,突将军左厢兵马使。

田星恐吓完,军众们心中畏惧,僵持了一番后,最终散走。

田星一直盯着他们回了营,方才下马,然后又找来赵俭、梁向俭、诸葛泰、诸葛尚仁等人,道:“此番征战,各位打得不错。升赏之事,不在话下。今有二事相告。”

“其一,你等接下来不用北上了,便留在沧州。”

众人松了一口气。这道命令,毫无疑问可以稍稍抚平一点军中怨气。

“其二,捷报已飞至泰山宫,圣人不日将渡河北巡。尔等便在此等着,接受整编吧。”

众人大惊,这是何意?

田星不与他们多言,带着兵马巡视诸营,维持秩序去了。

整编嘛,自然是精兵挑出来,补入战损不小的拱宸军。其他不甚精锐的,通通发往安东府充当府兵,后面甚至还会把他们的家人也迁过去。

携大胜之机整编各部、吞并杂牌,本来就是圣人的拿手好戏。

全天下的军队,只能姓邵,不能还有姓折、姓赵、姓丁或者姓别的什么的。

很多人只盯着打河北,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外敌可以击败邵圣。他唯一失败的可能,只存在于内部,外患和内忧基本是并重的。不了解这点,基本很难看懂邵圣是如何制定战略的。

田星早就看懂了,因此十分卖力,自然会简在帝心。

第035章 动身北上

雪片般的军报不断飞入泰山宫,邵树德一一审阅之后,终于按捺不住。

“再往后拖,大河便要出现浮冰了,或损坏浮桥。”邵树德说道:“朕驻跸泰山宫数月之久,也是时候北上了。不然的话,北巡个什么劲。”

邵树德估摸着,齐州百姓应该早想他滚蛋了。

一大堆人在这吃吃喝喝,虽说有郓、濮、兖三州帮衬,洛阳也在通过济水往此地输送物资,钱粮负担不算很大,但地方土特产着实上供良多。

除此之外,齐州百姓还奉命去野外割草,每月上供一万多束,送至泰山宫附近的牲畜栅栏。圣人一大家子、文武百官、银鞍直的武夫大爷们要吃肉、奶,需要大量草料供给。单靠泰山宫附近的草场显然不够,于是就得麻烦百姓们了。

最后,别忘了圣人喜欢打猎。

他一进山,到处都是岗哨,随处可见凶神恶煞的武夫。百姓们没法进山砍柴、打猎、采摘、放牧,无形中推高了很多百姓的生活成本。

所以啊,你赶紧走吧,去祸害河北人。

“陛下,不知相卫局势可已稳定?”萧蘧问道。

他知道,拦不住圣人了。

圣人是武夫,在上个月就想过河亲自督战了。他们苦口婆心劝阻,萧蘧甚至借探望女儿的机会,暗示萧脩媛想办法跟着吹枕头风,这才堪堪止住。

如今河北局势明朗,沧、景、德诸州依次克复,瀛、莫、平、营、蓟等幽州属州也控制在王师手中,李克用黯然撤兵,李存璋一溃数百里,王镕畏惧求和,卢彦威直如丧家之犬。到了这时候,圣人要北上,已没有充分的理由拦阻。

邵树德用眼神示意李唐宾。

李唐宾会意,起身禀报道:“相卫邢洺磁诸州形势大定。克用遁走,失陷城池陆续收复天德、武威二军正在仰攻太行山,贼军已不敢下山。贝州方向,围城的成德兵马业已放弃,回了冀州。短期来看,贼人已无那份心气,此时北上,甚为安全。”

萧蘧闻言说道:“既如此,陛下当北巡沧景,抚慰三州十七县百万军民。”

邵树德又看向裴贽。

“臣附议。”裴贽立刻说道。

在场的还有秘书监卢嗣业,没必要询问他的意见了。他就是邵树德的影子,政事堂内的传声筒。

“如此甚好。”邵树德笑道:“收拾三日,十月二十八日启程北上,巡视河北。诸皇子嫔妃、文武百官、宫廷侍卫、银鞍直将士,一应随驾。卢卿,你先行出发至沧州,准备一应物事。拟旨发至枢密院,天德军蔡松阳部,即刻东调德州,与朕汇合。”

“臣等遵旨。”几人一齐应道。

如此安排,还算妥当。

泰山宫大概有三千左右的宫廷侍卫,从洛阳一路随驾而来。

银鞍直最近扩充到了三千二百人。

光靠着两支部队六千余人护卫,总觉得不太保险。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呢?

蔡松阳是关西元从,又曾是圣人的亲兵首领,忠勇无比,调天德军东行,再好不过了。

计议一定,泰山宫左近很快便忙活了起来,为北巡做好准备。

※※※※※※

十月二十七日,邵树德在泰山宫召见了河北来的降人,主要是以李嗣本为首的捉生军将校。

李嗣本带着两千骑投降,部队留在黄河北岸的德州,他带着主要军官过河。抵达泰山宫后,立得赏赐若干,竟是人人开颜。

尤其是李嗣本,作为圣人的侄男,得到的赏赐最丰厚。除洛阳一处宅邸外,听闻他家人失陷在了晋阳,圣人大为关心,立刻将德州刺史汪齐贤的妻女尽数赏赐给他暖床。

李嗣本感激涕零,深感这一票搏对了。

李、邵两家多年兄弟,何必打生打死呢?晋王或可以河东为聘礼,两家小儿辈结为姻好。都是一家人,还担心没有富贵?便是下面人,也有进身之阶。

“上次见到侄男,还是乾宁五年(898)吧?”邵树德品着香茗,笑吟吟地问道。

“正是。”李嗣本抬起头,回道:“我部自卢县渡过济水,为王师所破。那一仗,何怀宝、安福顺、安福庆被杀,安福迁、安重诲、米志诚等将就擒,侄亦被擒。”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

叔父身侧的妇人明媚耀眼,他不敢多看。

“唔,一晃五年了……”邵树德感叹道:“五年之间,多少河东将士捐躯沙场,都是无意义的厮杀。”

李嗣本心有所感,也叹了口气。

此番大战以来,李存实、李存矩、李存颢三人都死了。而在数月之前,他还与三人喝酒吃茶,谈笑风生。人生无常,不外如是。

“上回相见,听闻侄男有一子一女,都在晋阳吧?”邵树德问道。

“是。”李嗣本回道。

他不知邵树德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他在投降之时,就已经考虑过家人失陷的事情。

以晋王的为人,即便心中暴怒,也不太可能会迁怒他的家人。

即便迁怒,也没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他还年轻,还可以娶妻生子,这都不是事。

“让侄男的家小留在晋阳担惊受怕,叔心中不安啊。”邵树德眉头紧皱,突然喊道:“仆固承恩。”

“官家,奴婢在此。”仆固承恩很快走了过来,低眉顺眼。

“你亲自跑一趟晋阳,就说朕欲用五百匹健马,换回嗣本侄儿的家人。”邵树德说道。

“陛下。”李嗣本大惊,他身后的捉生军将校也一脸震惊之色。

仆固承恩的脸色则猛地一白。去了晋阳,万一没命了怎么办?

不过他反应极快,知道不可违逆官家的意志,当场应道:“遵旨。”

“你尽管去,没甚大事。”邵树德瞪了一眼仆固承恩,说道。

“奴婢知道了,定尽心竭力办好此事。”仆固承恩连声道。

“陛下,侄……”李嗣本泣不成声。

捉生军将校们也连连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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