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85章

作者:孤独麦客

不过前阵子灵州蕃部那边也有人说,贺兰山中有铁,党项万山部时采之冶炼,如今又得闻横山之中有铁,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灵州要组建定难六州的第三个冶铁、制造专门机构:灵州都作院,地点就设在怀远县。人手先从绥州、夏州两院各抽调一点,再在本地募人当徒工。一开始的要求不高,能修理器械就行,慢慢来。

以前定下的吸引外地匠人过来开办铁匠铺的政策不变,甚至打算扩大到其他各个行业,如纺织、印染、木工、营建、陶瓷等行业,一概给予前五年免税、后五年商税减半的优惠,以吸引人才过来定居。

当天下午,邵树德带李劭一起见了见灵州幕府及州县官吏。

虽然朝廷正式任命还没下来,但大家都懂,现在就可以把李劭当顶头上司来看待了。

从今天起,灵、盐八县的政务就向李劭负责,军务当然插手不了,定远军使王遇可是大帅的心腹,据说绥州兵马使杨亮马上要调到灵州来,管两千州兵,大家安心接纳移民,做好安置,开展农业生产即可,其余无需多问。

忙活完这一摊子事,邵树德便准备返回夏州了。

六月初八,北边有军报传来:四千骑卒在弥娥川一带追上部分处于逃窜状态的河西党项,斩首千八百级,俘三千余人,牛羊八万余头。

邵某人算了算,加上各部陆陆续续送来的贡赋。此番出征,总共获得了十余万斛粮食、二十余万头牲畜,倒也不算太亏了。

收获不仅仅是战利品。最主要的,是不能让党项人出现共主。

蒙古人组织起来,可以兵临北京,但一盘散沙时,明军可以出塞打草谷。党项人的气运之子拓跋氏被自己干死了,那么就不能出现下一个气运之子,否则自己会有大麻烦。

维持一盘散沙的状态最有利,也最容易征服、控制、拉拢,党项如是,回鹘亦如是。

任何单一部落,小的不足千,大的万人,都没法反抗自己。

与党项、回鹘相比,或许契丹更有潜力,但那是幽州镇的麻烦。此时的大漠草原,其实是无主的,自己还有时间。若是再过二三十年,保不齐契丹就统一草原了,那便是国朝初年的突厥,而不是明朝中后期的蒙古,须得集北方多镇之力才有可能抗衡。

缴获的粮食、牛先留在灵州,用作下一阶段的开发费用。接近二十万头羊马驼则带回夏州,用作军中赏赐。三千多俘虏嘛,与之前的三千多人一起,继续整修灵盐间的五百里道路。他们是牧民,不会种地,连编户齐民都不合适,只能做苦工了。

安排好这一切,已经是六月十一了,邵树德下令全军班师。

灵州大小官吏、军将、乡绅,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皆出城数里相送。

“灵州父老但请放心,只要某在一天,灵州便可安居乐业。”邵树德看着相送的一群人,心情也十分之好,道:“国朝初年,百姓皆安乐,一年四时八节,农祭、庆贺、游乐数不胜数,好不热闹。然上月端午,虽家家户户勉强过了节,比起国朝初年如何?某未见四民并踏百草,未见斗百草之戏,未见采杂药,未见互赠织物游乐,百姓生活困窘,乱兵四起,劫掠乡里,此天下公卿将帅亏欠于百姓者。或曰时局丧乱,诸镇皆如此,但本帅不认,定要还灵州父老一个富足安宁。谁若想破坏这份安宁,诸君可共诛之!”

这番话确实说到众人心底里了。大伙现在要求已经很低了,不想要多富足,有个安定的秩序行不行?但很遗憾,这一点都很难做到。即便是相对富庶安定的江南,亦有军士劫掠乡里,将帅不能制。

长安天子、外镇将帅都不会把大家当人看,都是两脚羊。灵武郡王愿意给大伙最基本的尊严,一家人能团团圆圆,不用担心哪天有乱兵冲进来,将妻女财货抢走。只要说到做到,那么便跟了他又如何?

“吾等谨奉大帅之令,但有贼人欲乱此等局面,共诛之。”李劭答道。

而随着他起头,众人纷纷附和。邵树德细细观察,发现大伙说这话时不似做假,颇有几分真心。这就很好嘛,安定美好的生活是大家的共识,以后谁想作乱,那就是公敌,可群起杀之。

大军返程的路线与来时差不多,灵州—温池—盐州—宥州—夏州,一共八百里路程。

在路上的时候,邵树德接到了听望司传来的几份消息。

河北大战基本落下了帷幕,过程颇富戏剧性。

幽州、成德两镇讨伐王处存,幽州兵攻易州,李全忠统兵,全军六万人,将易州围得水泄不通。但易州坚城,克之不易,一名下级军将刘仁恭想到了个办法,穴地入城,遂克之。

成德军兵围定州,久攻不下,将士疲敝。适逢李克用率救兵至,与定州兵里外夹击,大破成德军。成德军败退,李克用再追,又胜,前后斩首万余。

幽州兵听闻成德军败,自恃精锐,并不害怕。不过王处存这厮出了个贱招,夜间遣三千士卒蒙上羊皮至易州城外,幽州将士以为是真的羊,争出抢掠,被王处存大败。

有些事情,听着就很玄幻,但偏偏真的发生了。

这年代军士的德性啊!

你说他们不堪战吧,但真的能打,契丹在他们手上都捞不到便宜。别说契丹还没起来,人家幽州也就一个镇,可没怎么在契丹手下吃亏,还经常去打草谷。

但这些军队也真的不可靠!王处存的贱招,还有之前黄巢故意退出长安的烂招,偏偏都奏效了,简直无语。

李全忠收拾大军跑路,临近幽州时,部下劝他作乱。理由很简单,回幽州交卸了兵权,他就是死狗一只,李可举想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还不如趁现在掌握着大军搞事。

李全忠遂造反,幽州城中没什么留守兵力,李可举为免家人受辱,全家登楼自焚而死,李全忠遂为卢龙军留后。

河北大战落幕,大家各回各家,疆界没变,地盘没变,白白死了不少人,百姓也被弄得无法安生。

“李克用这厮腾出手来了啊,下一步会干什么呢?”邵树德将情报放下,仔细思考着:“昭义河北三州?振武军?还是关中?”

又拿起另一份情报,是有关朝廷的。

圣人返回长安后,要重建神策军。田令孜在蜀中募了五十四都兵,一都千人,隶左右神策军,粮饷、器械花费极多。再者,朝廷官员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南衙北司加起来官员逾万,光靠京兆府、同华二州实在养不起,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河中盐池那里。

田令孜鼓动圣人下旨,令王重荣移镇泰宁军,王重荣当然不从。不过仍表示每年愿供三千车盐给朝廷,充作用度。

朝廷当然不答应,继续要求王重荣移镇泰宁军,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移镇义武,义武节度使王处存移镇河中,并让李克用派兵护卫他姻亲王处存武装赴任。不过那会河北还在打仗,大家都没心思搭理田令孜,这会战事结束,不知道会怎样发展。

站在定难军的立场上,邵树德当然不希望王处存当河中节度使。开什么玩笑?王、李两家世代姻亲,王处存当河中节帅的话,李克用之弟克修又当了半个昭义节帅,这李家势力也太强了,必须阻止!

王重荣现在应该是比较惊慌的。设身处地想想,王处存是有可能来当河中节帅的,毕竟这里有盐池之利,相当富庶。而他又是李克用姻亲,李克用的态度会怎么样?倾向于他?

该派人与王重荣好好聊聊了。

七月初六,邵树德返回了夏州。

攻取了灵盐二州,慑服了部分河西党项,库结沙那边的部落也被回师的经略军、义从军大破,斩首千余级,俘两千人,获得牛羊马驼数万头,余皆顺服。

镇内至少表面上安定了,下面当可稍稍休息一段时日,并密切关注关东、关中局势。

他有预感,接下来数月,关内道、河东道诸镇之间,应有连番大戏要唱,兵戎相见是大概率事件。作为拥兵三万余的定难军节帅,自己多半也要牵扯其中。

为灵州开发捞取人口之事,或可一并解决。京兆府二十余县有二百多万人,同华二州亦有三四十万。自己短期内不可能占领关中,那么就只能先想办法搞人了。

夯实基础,深固根本,不外如此。

第四卷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第001章 小日子(上)

“是你?”刚从宥州回来的赵植,又一次在家门口看到了那位银州夫子,人生际遇之奇,莫过于此了。

“赵判官。”夫子咧嘴笑道。

“你认得某?”

“本来不认得,后来听人说起,便知道了。”

“你这是要回银州了?”赵植指着他脚下的一头羊,道:“此乃军中赏赐?”

“这头羊便是大帅赏下的,各州夫子都有,便是下山的党项人亦有。”

一头羊,夏州已经跌破三百钱。银州应该高一些,但也不会超过四百。出行三月,就得了一头羊的赏赐,确实偏少了。家中少了一丁口,田间劳作时便少了一人,也许有时候就差那么一个人,杂草没除干净,浇水没浇透等等,让粮食收成不如以往。

但怎么说呢,如今就是这个样子。将帅出征,几乎不管是不是农时。河北大战管你什么月份了吗?没管。

灵州忽然叛乱,大帅亦不可能拖延过多时日。百姓,不容易啊!

“有羊便不错了。而今各镇,夫子还得自备口粮、酱菜。”赵植道:“去岁赏了四只羊,如今安在?莫不是吃了?”

“哪能呢?”夫子笑了,道:“在夏州卖了一头,换了点农具,剩下三头一路放羊赶回家了,其他人与某差不多。今年应是生羊羔了,某急着回家看看呢。”

“这头羊呢?”

“带回家去。夏州羊价太廉了,不到三百钱,回银州能卖三百五六十钱。某一路赶回去,路上吃点草,掉膘就掉膘吧,回家养养便成。”

“家中一切可好?”

“还成。”夫子道:“去岁跟大帅征宥州,回到家中后,地里豆子都收好了,一亩地五十来斤呢。县里有人收豆子,拿去换了点家伙事。”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本真的家徒四壁,若不是大帅北征草原,某是一辈子难娶上娘子了。现在家里有了人气,家伙事也渐渐多了,日子安稳了起来。”

“还不知壮士高姓大名。”赵植问道。

“某叫王全,当不得壮士。昔年在巢贼军中,倒也做了个战锋,上过七八次阵,侥幸不死,都是老黄历了。”

赵植一听有些惊讶。见仗七八次,还是冲阵的战锋,这都能不死,一要运气好,二也得有过人的身手,这王全不简单啊!按他这本事,募个衙军都不成问题。

过阵子,幕府应该就会招募军士补充缺额了,王全大可以去应募,挑选军士的教练使们可喜欢这种有基础的人了。

赵植翻看过军属农场的支出资料,知道如今有接近四千伤残军士或战死军士家人在领粮赐,一年便要支出四万八千斛粮食。此番出征归来,大帅说义从军党项人亦可领粮赐,怕是又要增加不少支出。

温池、灵武两番攻城,都是义从军担纲主力,死伤可不少!

“壮士何不去募衙军?月得粮赐两斛,一岁还有五番钱帛赏赐,不比种地强多了?”

王全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说道:“打打杀杀这么些年了,不想再打了。此番出征前,吾家娘子亦有了身孕……”

赵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王全老家在郓州,银州开光县那里应该就他一人。他若死了,王家这一支也就没了。

“从军之事,吾家大郎今年十二岁,这两年跟着某学了一些刀矛之术,在草原时亦学会了骑马。本名叫御泥逋,某嫌难听,便给取了大名王郊。待再过数年,便送他随大帅出征。”王全笑道:“若能历几次战阵活下来,便有了自保之力,可成家立业了。”

赵植知道这个王郊是草原来的孩子,理论上来说是长子,要继承家业的。但王全这样子,显然打算把家业留给亲生孩子,也可以理解。

“今年家里农事耽误了吧?”

提到这事,王全便有些愁眉苦脸,显然光靠他娘子和一个半大小子,虽然有牛,但耕地一定很不容易。今年这日子,应是要难过不少了。

如果明年没有战事,大帅应该不会征多少赋税,若有战事,可就难了。希望这战事不要再在镇内打了,哪怕去河东打,去关中打,也比在镇内打好。去了关中,定然在关中征发夫子,钱粮多半也从那出,镇内便可松泛许多。

赵植见状也叹了口气,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奈何,奈何!

回到家中后,娘子已准备好了晚膳。

赵植是幕府判官,家中生活自然不可能清贫。晚餐主食是蒸饼,单个用面一升,炼猪膏三合,正好够一人吃。

佐食菜肴,甚至还有一尾鲤鱼,这在西北地区可不便宜。另有羊肉、果蔬,都是本地产的,价甚廉。

不过最令赵植满意的,还是那葡萄美酒。自贞观年间李卫公破高昌国,获得马乳葡萄种及葡萄酿酒法后,葡萄酒在整个大唐风靡了起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升斗小民,都喜欢饮用葡萄酒。

而就夏州来说,种植葡萄的条件十分优良。朔方县民户的宅院基本都是果园,与南方全是桑林完全不一样,葡萄产量十分巨大,以至于去岁冬至大帅发赏时,一人给十胜干葡萄,可见此物确实为夏州特产。

“郎君,帛练行里的蜀中锦缎涨价了。据关中来的商人说,南边可能要打仗,大帅会不会出征?”娘子柳氏将一盘菰米端上桌后,有些担忧地问道。

柳氏是他同窗好友的妹妹,亦是书香人家,见识比一般人强不少。听到关中可能要打仗的消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作为京西北八镇实力第一的定难军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若是打胜还好,万一战败,大帅回来募兵,少不得又得加征赋税,幕府、州县官吏的俸禄多半也要削减,影响到大家的生计。

当然战败逃归本镇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大帅战死,或者有衙将造反,那大家所担忧的可能不仅仅是生计了,而是命能不能保住。

乱兵什么事做不出来?

“休要胡思乱想!”赵植斥了一句,然后又缓和了语气道:“大帅用兵颇有法度,喜用堂堂之阵,不好弄险。如此这般,即便难以大胜,亦不至于大败。州中情形,你也亲眼所见,一日好过一日,不然某写家信回秦州做甚?”

“说起战事,秦州倒有可能遭灾。”赵植叹道:“凤翔军一旦战败,军士返镇后,说不定便要劫掠乡里。也不知族中子弟动身没有,从秦州绕道邠宁至灵州,亦无需多少时日。唉,若是大帅攻下会州便好了,都不用绕道。”

柳氏想起秦州一旦遭兵灾的情形也有些害怕。她就有闺中好友嫁在长安,巢众破城后,丈夫被杀,她则被贼人掳去,后来还生了个孩子。夫家不要,娘家不认,惨不可言。

还不如被邵大帅掳去,就像自家小姑那般,如今遍身罗绮,富贵闲适。

“勿要多想。”赵植喝了一口葡萄酒,道:“如今州中市面繁华,民皆有生计。大帅威望素著,军士又善战,能有什么事?”

其实,给赵植信心的真不是那什么军士善战,而是邵树德在灵夏六州的威望。

威望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关键时刻就能发挥作用。威望高,即便败个一两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威望不高,可能败一次就崩盘了,这就是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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