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57章

作者:孤独麦客

朱威已死,他们一时间茫然无措。有人躲入家中,有人打开城门夺路而逃,曾经在魏兵、梁兵、夏兵面前坚挺十余年、牢不可破的郓州城,就此易手。

邵树德在城外静静等着,身上落满了大雪,一动不动。

在听到朱威伏诛,贼兵溃散的消息后,他舒了一口气。

他极少兵行险着,这次玩了一把,幸好没有玩砸。

北风愈发狂暴,带着若有若无的呜咽,雪粒子打在人身上簌簌作响。

邵树德在银鞍直将士的团团护卫下,缓步进城。

已经有军士爬上了房梁,确保没人居高临下射箭,虽然这个鬼天气本就没法射箭。

大街两侧的房屋前也都站满了军士,谁敢擅开门窗,立刻乱刃分尸。

朱威的府邸前站满了人,个个喜气洋洋。

“殿下来了!”军士们高呼道。

邵树德起了兴致,大喊道:“突将何在?”

“突将在此!”众人哈哈大笑,齐声应和。

“打得好!”邵树德走到朱府门前,挨个拍着军士们的肩膀。

“诸位!”邵树德转过身来,面向围在他身边的军士,问道:“出寿张之时,我说过什么话?”

“到郓州过年!”董璋拄着铁枪,一瘸一拐地挤到了前面,大声道。

“过年!过年!”军士们又高呼起来。

邵树德笑道:“还来得及。传令下去,杀牛宰羊,今日大酺。”

又是一阵欢呼。

刚杀败敌人,夺了城池,大伙士气高得很。朱威这种手下败将,必然要成为他们这场雪夜奇袭之战威名的垫脚石。

“将士们随我远行,临战搏杀,委实辛苦。诸君但安享酒肉,今夜我来巡城。”邵树德又道。

“殿下不可!”

“殿下进府安坐即可。”

“噤声!”邵树德板起脸,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从地上捡起一杆长槊,道:“此乃军令。尔等不负我,我自不负尔等。”

说罢,大踏步离去。

银鞍直的边疆豪族子弟们是夏王的心尖尖,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地跟上。

康延孝与折逋泰商量了一下,便给各部下令,选了两千人上城头,一千人预备增援。其余人等,大酺!

所以说啊,一个知情识趣的下属是多么可贵。

康延孝三言两语替邵树德安排好了善后,让将士们安心吃喝。有这本事,就已经简在帝心了。

经历了前半夜残酷的杀戮,后半夜整体比较平静。除了突将军将士们嘈杂的声浪以及城中偶尔响起的厮杀声外,什么都没有,非常平静——城中角落尚有少许散卒,被巡城的大队军士斩杀。

天明之后,邵树德下了城头。

夜中守城,可不是什么好活计。他暗暗想着,以后得让锦衣玉食的儿子们也这么锻炼一番,知道当兵的苦,别被人忽悠了,看到拨付给军队的大量钱帛就觉得肉疼。钱粮不给足,狗都不来当兵,即便来了,也是混口饭吃的饥民乞丐,能有什么战斗力?

“殿下回来了!”朱府门前围了大群军士。

经历了一场难以置信的大胜,夏王说话又好听,句句挠到武夫们的痒处,大伙也不是没良心的,自然归心。

数十人自发地簇拥着邵树德进了府。

“这是怎么回事?”邵树德指着厅内的妇人问道。

“殿下。”康延孝硬着头皮上前,道:“将士们爱戴殿下,皆言得此上官,三生有幸。此二人乃朱威妻女,已经让她们沐浴过了,一会就可以服侍殿下。”

邵树德失笑。

“张温何在?”他突然问道。

“张温!张温!”所有人都在喊。

“殿下,张温在此!”张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及近,总算想起了什么,将长柯斧“哐当”扔在了地上。

“昨夜你率众先登,杀敌无算。我说过,立升副将,你可以去突将军,也可以去别的营伍,想好后告诉我。”邵树德说道:“然副将尚不足以酬功。”

说罢,他将朱威之妻一把抓起,推到张温怀里,道:“赏你了。好好对人家,不要过于苛暴。”

“谢殿下赏赐。”张温也不客气,道:“末将家贫,尚未娶妻。此妇我带回去当妻子。”

朱威之妻看起来还不到三十,比较镇定,这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局。

“董璋!”邵树德又喊道。

董璋很快过来。

“此女赏你了。”邵树德将朱威之女推到董璋怀里。

朱威是董璋杀的,当着朱威之女的面,他就没有直说,但在场诸人都明白,心中羡慕不已。

“谢殿下赏赐。”董璋喜滋滋道。

他原本只是个奴仆,一度沦落到当杖家,怎么可能娶得起妻?出来打了一仗,眼看着要升官了,还得了妻,赚大了。

“待府库清点完毕,人皆有赏。”邵树德宣布道。

郓镇府库内确实有一笔钱,这是朱威准备招募新兵的,以把军额恢复到三万,这下全便宜了邵树德。

出征前的承诺基本都做到了,邵树德长舒一口气,军心归矣。

第059章 清扫

过了元旦后,后续人马分批抵达,主要是衙内、忠武、坚锐三军两万五千人。

护国、捧圣二军接到命令,临时转向,清理郓镇武夫,收取郓州诸县。

郓镇两万余步骑,都被消灭了吗?当然没有!

寿张之战,斩首五百,俘两百。

郓州之战,斩首两千四百,俘四百人。

总共才俘斩三千多,散落在诸县及乡间过年的郓镇武人,起码还有一万八九千人——实际上可能到不了这个数字,因为溃逃的军士有可能不会归建,但仍然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朱威死于雪夜突袭,死于斩首行动,可不是主力被消灭后的败亡。

“昨夜郓人溃逃了两千上下,趁着他们彷徨无依,速去搜剿。愿降的可带回来,不愿降的就地格杀。”邵树德坐在空空荡荡的朱威府邸内,下达命令。

其实他不看好有多少郓兵投降。历史上他们非得打到山穷水尽才投降朱全忠,原因就是双方之间的根本矛盾无法协调:朱全忠可以整编郓兵,但势必要把他们带去汴州,成为宣武衙兵,比起在郓州本地当兵,条件差得太远,非得彻底打服才行。

“遵命。”诸将纷纷领命而去。

郓州共辖九县,分别是须昌、寿张、郓城、巨野、卢、平阴、东阿、阳谷、中都。目前拿在手里的只有寿张、须昌二县,其余七县或态度不明,或还在郓兵控制之中。

比如卢县,作为早年济州的理所,就屯有三千外镇军。

巨野县,郓将柳存有众四千。

齐州朱琼兄弟,有兵八千。

这是郓、兖二镇特殊的过往历史造成的。梁军凶猛,在野战中歼灭郓、兖二镇衙军主力,为了抗衡梁人,二镇不得不以州县兵为基干,招募军校子弟及民间悍勇敢战之辈,组建新军,然后与梁人展开了为时数年的残酷厮杀。

说起来和魏博有点像了。

魏博八万武夫,衙兵还不到万人,其余全是外镇军。如果节度使有选择的话,他肯定会把所有军权都收拢,但有时候做不到,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朱珍的捧圣军奉命攻郓城,封藏之的护国军则开往北边,直趋阳谷、东阿等地。

坚锐军郭绍宾、张筠亦北进,兵锋直指平阴县。

忠武军赵岩部则南下取中都。

另外,铁林、龙骧、龙虎等军也在返回的路上了,天兴军则屯于濮州,协助转运粮草。

邵树德自领突将军在郓州休整,衙内军也留于此地,他想整顿一下。

午后,邵树德在千余军士的护卫下出了城,一路向东巡视。

冬日的乡野一片银装素裹。路过一村庄时,有百姓在柴堆旁边忙活,见了大队军士,立刻躲进了屋内。

邵树德仿若未觉,那马鞭一指东面,道:“那边便是宿城县旧地了吧?”

从濮州赶来的杜光乂回道:“郓州濒临济水,当南北交通要衢,国朝早年便户口殷实,故分置宿城县,文宗朝又省入须昌。这是一个大县,郓镇精华所在。”

“可惜与全忠厮杀多年,户口大损。”邵树德说道:“郓、曹、濮都是大郡,天宝年间有一百六七十万人,而今能有百万就不错了。”

郓镇三州,秦宗权没能祸害,黄巢、王仙芝起于此地,但很快站不住脚,被杀得跑路,按理来说户口还是很多的。但与梁人的战争太残酷了,濮、曹二州反复拉锯,尤以濮州最惨。

全忠还专门成立捉生军掳掠人口回汴宋诸州安置,郓镇确实元气大伤了。以郓、齐二州如今的经济实力,养两万军队是合适的,三万就偏多了,真是穷兵黩武。

“大王,而今大军云集,郓镇粮草怕是支持不了多久。”杜光乂提醒道。

他在濮州多时,知道当地的实际情况,疲敝得很,能维持天兴军的粮草、赏赐就不错了,别想太多。

“这会大河上冻。再过三月就不愁粮草了,且先搜刮一下本地吧。郓镇百姓忍一忍,明年给他们免税。”邵树德说道:“天平军节度使,你觉得何人可以任之?”

杜光乂心中一跳,道:“大王,此乃紧要位置,还请慎重。”

邵树德点了点头。目前执行的行营制度,都指挥使或招讨使的权力很大,有兵权,有地方治权,有财政大权,事权高度统一,但都是临时的。行营解散之后,这些权力都将消失,行营主官撑死了在行营存续期间安插一些地方官员罢了,问题不大。

郓、曹、濮本身底子不错,休养生息数年之后,完全可能缓过气来。百万人口,还有桑麻、通商之利,养四万军队完全不是问题。

濮州行营都指挥使李唐宾,手握重兵,濮、曹、单三州还都临时归他掌控。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濮州行营还将继续存在,郓镇帅位的名义不能给他,得仔细挑个合适的节度使人选。

而在此之前,他还得继续当“天平军节度留后”一段时间。

什么?留后怎么来的?莫急,今日郓镇军民就会上表,“恳请”夏王担任本镇留后。

巡视一圈后,邵树德回了郓州。

衙内军正在城外扎营。护卫他出城的突将军士卒大声呼喝,对路边的衙内军士卒推推搡搡。有人不小心靠得近了,突将们手里的刀剑直接半出鞘,怒目而视。

衙内军的士卒有点懵。

出征前还在一起阴阳怪气说夏王坏话的呢,怎么突然就这副模样了?

“滚!”突将们远远散开,将衙内兵向外赶,清出道路,活似狗腿子一般。

邵树德哈哈大笑。他现在特喜欢和突将们待在一起加深感情,再过一阵子,待军心更加稳固之后,他会尝试扩大这支部队的编制。

至于吞并对象么,郓州左近到处都是。谁打得不好,直接取消番号,若敢炸刺,厉行镇压,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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