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53章

作者:孤独麦客

“一定!”文士头也不回地出了驿站,走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驿道之上人迹罕至。

这么大的雪,没人愿意在外面折腾,除了偶尔一队苦命的转运粮草的夫子外,基本看不到其他人了。

文士转了半天,身上衣衫单薄,北风一吹,顿时瑟瑟发抖。

“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苦笑不已。

人言道富贵好,可这富贵哪里寻呢?

远方的风雪之中,似乎有大群骑士涌来。为首一人袍服鲜亮,乃大红之色,在风雪中异常显眼。

文士用力眨了眨眼睛,这人好像远远见过啊。

骑士从他身旁一冲而过。路过的每个人都朝他看了一眼,手下意识放到了马鞍旁的鞘套之上。

文士猛然惊醒,大声道:“夏王殿下留步。我有计破郓镇!”

一骑加速上前,消失在了风雪中。

不一会儿,十余骑策马而回,将文士团团围了起来。

人马口鼻皆呼出白汽,很快就被寒风吹散了。

“毛锥子,今日大王心情好,愿意听你胡言乱语,走吧。”一军官笑道。

文士一愣,让我走路过去啊?

正遐想间,一骑从他身后过来,一个标准的擒拿,像擒生口一样将文士横在马上,大笑着跟了上去。

健马奔腾在风雪之中,不一会儿,又到了驿站旁边。

文士晕晕乎乎地下了马,被人领了进去。他这时才发现,不就是原本谋生的地方吗?既如此,方才何苦到风雪里去瞎转悠……

“末将以为大王还是不要亲征得好。”驿站正厅之内聚集了一大群武夫,正中间坐着三人,一边烤火,一边闲聊。

“坚锐、忠武、捧日、护国、突将、衙内六军,五六万步骑,我若不亲征,谁压得住?”邵树德问道。

坚锐军以曹、濮、郓、兖、徐、宿等州降兵为主,目前还有约七千人。军使郭绍宾是郓镇曹州将,杀刺史投降朱全忠,副使张筠是时溥的宿州将。

忠武军来了八千人,带队的是赵岩,许州赵家的人。

捧日军万人,以曹兵、滑兵为主,军使戴思远,副使李仁罕,梁将出身。

护国军万人,带队的是河中马步都虞候封藏之。

突将、衙内二军,没有大动,只换了主要军官,目前军使分别是康延孝和李彦威——李彦威就是朱友恭,恢复本名后,在梁地风评不是很好。

这两军的副使是夏军系统调过去的。

突将军副使是折逋泰,横山党项出身。大顺三年的时候在符存审手下效力,当时还是个队头,带数十轻捷之士,从崤山上攀援而下,先以强弩杀敌,复白刃近战,勇猛无比。归德军设立后,升任副将,去年升任十将虞候,今年又捞到了机会,担任突将军副使。

此人觉悟相当好。当时符存审夸奖他的勇武,折逋泰直接说他奋勇拼杀是怕邵树德败了,然后给横山党项招来灾祸。并说大唐的边将节度使就没几个善人,难得遇到邵树德一视同仁,因此他愿意拼杀——

“或闻从前帅臣,多怀贪克,部落好马,悉被诛求,无故杀伤,致令怨恨。从今已后,必当精选清廉将帅,抚驭羌戎,明下诏条,渐令知悉。”

连宣宗都知道边境帅臣经常在党项部落那里作孽,要精选“清廉将帅”,可见一斑。

而叛乱的党项是什么结果?

“南山(横山)党项,为恶多年,化谕不悛,颇为边患,近兴兵士,经岁讨除。拒官军者,悉就诛擒;惧法令者,皆从逃窜。”

一个“悉就诛擒”,不知道省略了多少血泪。

党项人是被杀怕了,他们不想再回到以往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邵兀卒这么仁义,不歧视他们,还不得保他打天下?

衙内军副使韩洙,武威军左厢兵马使韩逊之子。

灵州韩氏这些年极其恭顺,前后输送了数十子弟入军,战死沙场者几近三分之一。邵树德已经将他们看作了自己的元从老底子,与关北的杨氏、折氏、王氏一个待遇。

韩洙在邵树德的亲兵都内任副将,管着二百人。他还有个弟弟韩澄,目前在铁林军任副将,也已从军多年。

韩洙并不是孤身到衙内军上任。跟他一起去的还有五十名邵氏亲兵,分任各级军官,他们将围绕在韩洙周围,作为军使李彦威的制衡力量。

坚锐、护国等六军,士兵来源、成军年限、战斗力不一,背景复杂,心思犹疑,确实换谁来都不好使,只能邵树德亲自指挥了。

“大王既要亲征,那么铁林军就不能调回。”一中年武夫说道:“捧日军末将还能弹压住,但其他部伍实在不敢保证。万一出点事,怕是不堪设想。”

“铁林军不调回,谁去晋绛呢?”邵树德问道。

“让武威军卢将军率部返回晋绛镇守。月底义从、天柱等军就开始整编了,可让他们分驻洛阳、汴州,整编完了就地操练。”中年武夫建议道:“如此,铁林军就不用调回来,可继续在前线作战。”

“也好。”邵树德同意了,道:“戴将军说得不错,以铁林、飞龙二军为骨干,足以弹压诸部了。”

“大王,腊月将至,是否等一等再出兵?”另外一人问道。

“郭将军有所不知。我那义兄野得很,正月里都敢出兵,时不我待啊。若被他拖住了,再想打朱瑾等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邵树德说道:“东征宜快不宜迟。不过此事尚需保密,不得声张。”

“末将省得。”戴思远、郭绍宾二人齐声应道。

广胜、龙骧、神捷、龙虎四军已经东行。前阵子围攻郓州,不克。后来在城下被郓兵杀败,不是很理想,目前已经撤了回来。

李唐宾执行消耗降兵的任务倒是很坚决,听闻又要强令他们攻城了,军中怨声载道,不是很稳当。邵树德觉得他有必要亲自去一趟了,消耗也不是这么个消耗法子,搞得太狠的话,若是起了哗变,也是件麻烦事。

“你是何人?方才在道中扬言可破郓镇,大言乎?”邵树德将目光转向被领进来的文士,笑问道。

“仆李延古,参见大王。”文士躬身行礼道。

“可有官身?”

“未曾出仕。”

“若献计有功,得个官身亦很寻常。”邵树德说道:“你有何策?”

“大王。”李延古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道:“仆听闻朱瑄自魏博返回郓州后,节度使朱威不纳。瑄遂奔青州,王师范用其为衙将。朱瑄此人,又岂肯长久蛰伏于人下?不若遣人离间,王师范若暴杀之,则朱威、朱瑾疑惧,其联盟不攻自破也。”

“此策倒有那么几分样子,不过已经有人想到啦。”邵树德笑道。

李延古闻言很失望。

“你能想到这个,也不错。”邵树德又笑道:“银鞍直尚有文吏空缺,你若愿往,今日便可入军。”

李延古大喜:“固所愿也。”

“你是关东人?”

“仆祖籍赵州,今落籍洛阳。”李延古回道。

“好!关东多豪杰,我一视同仁,有功则赏,有才录用。今后若立功勋,封妻荫子寻常事也。”邵树德说道。

邵树德想起朱全忠在河南拳打脚踢各镇后,多有其他地方的人才前来游历,观察他是否值得投效,一如当年关中豪杰、士人到关北投效他一样。

已经入主汴州了,统治地域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是一个关西政权,适当吸纳一些关东人才本来就是必需的——关西、关东出身,并不是看你籍贯在哪里,还要看你最初投效的是哪一方,派系渊源是非常复杂的。

“若有得力人才,亦可举荐一二。”邵树德又道。

“大王,仆自荐。”一厨子拎着剁肉的斧子冲了过来,大喊道。

“哗啦!”数名甲士上前,将他摁倒在地。

野利克成抽出佩剑,用眼神询问邵树德,是否将这个冒失鬼给杀了。

“让他过来。”邵树德招了招手,道。

亲兵们取了他的斧子,又仔细搜检一番,这才让此人过来。

“你是驿卒?”邵树德问道。

“驿卒张温参见殿下。”张温行礼道。

“哪里人?”

“魏州人。”

“魏人缘何到此?”

“始为梁军小校,军溃后无处可去,便在驿站谋生。”

“又想当兵了?”

“不得富贵不甘心。”张温道。

“可会骑马?”

“会。”

“今日你运道不错。”邵树德道:“银鞍直要扩军至千人,我做主,收你进银鞍直。”

“谢大王。”张温喜道。

邵树德笑了笑,起身道:“走吧,时辰不早了。”

银鞍直指挥使杨弘殷站在门口,闻言立刻让人整队,准备回汴州。

他的部队有八百人,全部是关北酋豪、边疆豪强的子弟,是夏王非常信任的部队,几可媲美亲兵都。

这次将少许扩军至千人。两百个名额中,夏王塞了不少人进来,主要是汴宋人氏,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

不过那些人的本事倒也不算差。比如有名董璋者,听闻是在黑水城牧羊的朱友让的童仆,友让被俘后,家门破败,董璋等人便散去,一度在汴州城内当杖家,后来被石彦辞收编,这次被石某人举荐过来当兵。

类似之人不少,多为梁地少年骁锐之士,似乎表明了一种隐隐的倾向。又或者是夏王的政治权谋之术,反正杨弘殷不太懂。

但他知道,从今往后,这类人估计少不了,一如朱全忠当年提拔的刘捍、寇彦卿之辈一样。

第055章 怠而取之

“怎么都快腊月了,又要出征?”晨间的厨房内,郑氏一边指挥仆婢忙活早膳,一边问道。

“运粮。”刘仁遇打熬完筋骨,无精打采地说道。

济水已经封冻,船运停了,如今只能靠大车运输。

按说这天气,路不好走,早该停战了。贼人舒舒服服地躲在城寨内,你还要冒着漫天风雪打仗,虽说武夫们就是受的这个罪,但时间长了,总不是个事。

李唐宾再狠,也不至于如此。事实上前线已转入对峙,年关将至,风雪漫天,大伙各自罢兵岂不美哉?

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非得在过年打?

刘仁遇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大口吃饭。

屋里头又有孩子的哭闹声响起,他更加心烦意乱,斥道:“你这嫠妇,帮不上家里忙就算了,还带着童儿稚女回来,终日哭闹。开过年就把你改嫁出去,跟个军汉过也好过在家添乱。”

屋里隐隐响起年轻妇人的啜泣。

刘仁遇三口两口吃完蒸饼,就准备出门了。郑氏给他拿来了包袱食水,老仆牵来了马,儿子搬来了甲胄器械。武夫出征,还挺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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