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04章

作者:孤独麦客

一般而言,军士们不至于因为敌方的言语受到影响。但如果长期作战不胜,而且各种不利的消息不断传来,且事后被一一证实的话,就或多或少要受到影响了。

更何况坚锐军是外系杂牌,长期以来受气严重,士气不是很高,受到的影响就更深了。

这仗,还打个屁!两人之所以还在坚持,只不过想“死”个明白罢了,如果庞师古真跑了,哪怕后面证实是交替掩护撤退,他们也不准备陪庞师古玩下去了,当追兵是好玩的么?凭什么你先走?

“报,夏贼定远军已渡河千余人,包抄而来。”突然有斥候前来禀报。

“千余人就敢这么嚣张?”张筠气极反笑,道:“王遇狗胆不小,不怕将他围杀了?”

郭绍宾拉住了张筠,叹道:“贤弟,任他去吧。”

张筠先是愕然,随后垂头丧气地盘算起了将来。

坚锐军新补充的乡勇不谈,目前剩下的老兵以曹、濮、兖、郓、徐五州居多。家人多在汴、曹二州,如果可能的话,他们是不愿意投降的。可如果夏人占领汴、曹呢?如今看来,可能性不小,那么投降的阻碍就没那么大了。

“慢慢等吧。”郭绍宾说完这句,便闭目养神,再不说话。

※※※※※※

五月初一,定远军从颍桥镇北十余里的地方渡河。

一开始被对面乡勇的箭矢压得抬不起头来,不断有人惨叫着落水。

好不容易过来了三四百人,几乎人人带伤,形容凄惨。

贼军乡勇数百人退守壕门前,继续射箭。而在寨墙、敌楼之上,还有许多弓手在居高临下射击。他们不用着急出战,按照惯例,无需等太久,坚锐军大队人马很快就会杀到,届时各方合力,聚起步骑五六千人,杀几百夏人残兵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遇回头看了看刚返回对岸的船只,道:“诸位,船已回去接援兵,缓急帮不上忙。贼人若合兵压来,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前有敌,后无退路,不可返顾。”

众人都是打老了仗的精卒,知道军使说的是实话,纷纷点头。

“嗖!”一箭射来,正中王遇左小臂。

王遇脸色潮红地咳嗽了两声,怒道:“贼子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诸君随我薄营,非要斩了射我之人不可。”

说罢,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亲兵急得不行,快走几步,执盾挡在他身前。

三百余将士见荣华富贵在身的军使都敢亲自冲杀,纷纷感佩。还能动的两百多人拿着器械,怒吼着冲了上去。

短短数十步的距离,箭矢愈发密集,不断有人倒下。王遇就像块吸铁石一样,浑身“长满”了白羽。

“让你射我!”一槊刺下,当面贼兵一声不吭地倒下。

“杀!”身后稀稀拉拉百余名定远军甲士涌了上来,刀斧枪槊齐上。

贼人慌慌张张地弃了步弓,换上长枪,且战且退。

“是不是你射我的?”王遇仗着重甲在身,死命往前冲,又一槊刺下。

贼兵还没来得及回答,长槊已从甲叶缝隙间钻了进去,一击毙命。

“是你射的?”王遇步槊没能拔出来,干脆弃之不用,随手接过一把长柯斧,重重斩下。

头颅高高飞起,嘴巴还大张着。

“还是你射的?”又一斧斩下,当面贼兵仓皇急退,但还是被重重斩在颈部。

“没胆的货,都不敢站出来么?”王遇的兜盔在混乱中被贼军兵刃斩飞,幞头上亦中了一箭,头发全部散了开来,此时他满脸鲜血,披头散发,长柯斧上血迹斑斑,活似恶鬼一般。

将士们见军使如此勇猛,士气爆棚,极力死战,很快就阻拦他们的数百乡勇打崩,四散而逃。

“是你射的么”王遇抓住一名乡勇军官,怒问道。

“将军息怒。”此人脸色苍白,战战兢兢道:“我见将军身上甲胄精美,定是贼—贵人,便射了一箭。”

“还真是你!”王遇怒道:“给老子拔了。”

此人壮着胆子将箭矢拔了出来。王遇冷笑一声,抽出腰间铁剑,咔嚓一下,斩进了此人头颅。

铁剑一时并未斩断贼人颈部,鲜血喷如泉涌,淋得到处都是。

王遇又用力割了几下,将头颅斩下,然后拎在手里,大踏步走进了营内。

午后的阳光洒向大地,照在冲进大营的两百定远军将兵身上,血红色的光芒刺得人心慌意乱。

“哐啷!”有人扔了器械,带着颤音道:“莫要杀我,降了。”

“降了,降了!”更多的人扔了器械。

王遇大步上前,一连踹翻几人,冷笑道:“远远射箭的胆子有,近身搏杀的胆子没有么?”

人人避开他的目光,不敢直视。

“砰!”首级被重重地砸在了营墙上。

两百甲士站在营中,浑身浴血,人人带伤。

千余梁地乡勇尽皆伏地,不敢异动。

这一天,渡河而进的并不止王遇的定远军。经略、定远、护国、归德等军共计渡河近万人。因为缺乏统一指挥和互相增援,再加上庞师古跑路的消息被证实,梁军的颍东防线全线崩溃。

乡勇散得到处都是,纷纷逃命,狼狈不堪。庞师古预想中的拖延夏军三四天的情况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

当天晚些时分,计划中五月初三就可以撤退的坚锐军整建制投降。李唐宾令其戴罪立功,追击庞师古。

大撤退,似乎不可避免地演变成了大溃退。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成功撤退的可能,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第084章 长剑军

五月初一渡河万人,五月初二又渡河万余人。

当天晚上,第一座浮桥修好。归德军及土团乡夫近两万人蜂拥渡河,人喊马嘶,兵戈辉月,杀气直冲天际。

颍水,已不再是夏军的阻碍,数以十万的大军,如狂涛般卷向东岸,直接收获最后的果实。

这一天,朱全忠率领的梁军主力又前进了二十里。

这一天,许州东南,左右长剑军指挥使王重师仰天长叹。

“早知如此,该与匡卫军一起行动。”王重师需要弥补自己的错误,他已经别无选择。

按照计划,匡卫军先走。长剑军间隔其十余里到二十里,掩护后路。如果夏兵尚未追来,那么长剑军紧接着撤退,侧翼的坚锐军继续留守一天,随后也跟着撤。

理论上而言,如果坚锐军遇敌,长剑军可以援救,交替掩护。而且,在庞师古的预计中,夏人根本没这么快反应过来,也不会有多少兵力追过来。

长剑军按照计划走的话,五月初一中午便可离开匡卫军放弃的营地,向东撤退。而此时李唐宾帐下各军才渡河三千余人,有大量土团乡夫驻守在营寨吸引注意力,他们一时半会也拿长剑军没办法,可以从容退走。

甚至狠一点的话,王重师可以率部将过河的两千经略军赶到河里去,杀得他们胆寒了,然后携大胜之势力撤走,保管当天都没人追。

当然如果长剑、匡卫二军没法从许州离开的话,结局还是一样。被东西两面十几万大军合围,覆灭是必然之事。

如今耍小聪明分开走,固然分散了夏军的注意力和兵力,但结局其实差不多,因为这本来就是个必死之局啊。

“诸位,征战多年,惧死乎?”王重师看着围在身边的将校,问道。

众人抬头看了看前方,一座营寨拔地而起。寨内旌旗林立,刀枪森严。这其实不算什么,寨子而已,打就是了。关键在于,远处的田野尽头,烟尘滚滚,战马嘶鸣,一眼望去,不下万骑,这就很危险了。

“罢了,跟了指挥使这么多年,不忍离去,今便死在一起。”有人长叹一声,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杆槊,掂了掂。

“死而不义,非勇也。”又有一人说道:“我深受指挥使大恩,今以命偿之,当没人再说我不义了。”

“敌早有备,彼众我寡,还有何路?不如死战。”

“贼不敢出营阵战,志在阻我,气势已是堕了三分,戮力杀敌,或有奇迹。”

众将校七嘴八舌,一边说,一边披甲,言语间已有死志。

王重师看着夏军的营寨,又看看远处虎视眈眈的骑军,久久不语。

“指挥使?”有人催促道。

“我不惧死,我惧未获死所。”王重师叹道。

他是许州长社人,家乡就在近前,却不能再看最后一眼。

众人多为陈、许、蔡、颍男儿,闻言都有悲戚之色。

“传令,就地休息,分发食水。”王重师让人牵来他的战马,说道:“一会就和将士们讲,并力杀敌,破贼则一路坦途,可归家矣。”

“遵命。”军校们纷纷离去,抓紧时间进食。

邵树德登上一处高坡,看了眼黑压压一大片的长剑军。

“大王,长剑军被阻于长社之南,匡卫军被阻于长社以西,佑国军被粘在郾城左近。庞师古之撤军计划,全盘皆输矣。”谢瞳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简易的战场形势图,笑道。

“还可以加上沿着蔡水北上的朱全忠。”邵树德说道:“七八万精锐大军被分割成四块,绝不能让其靠拢。”

让敌人的长直、飞胜、雄威、长剑、匡卫、佑国六军集结到一起,然后展开决战?

我脑子得多有坑才会这么做?谁敢这么打仗,直接革职,永不录用。

分割敌人,然后利用骑兵、骑马步兵的机动优势,来回奔袭,局部以多打少,一块块吃掉敌人,这才是正确的用兵之道。

“那就要打得快一点了。庞师古所领之匡卫军,也快要和卢将军交上手了。”谢瞳道。

“我正有此意。”邵树德让人牵来爱马腾骦,翻身骑上,道:“将我的大纛打出来。”

说罢,纵马驰下高坡。

黑色的骏马在原野上一闪而过,数百骑士扛着大纛,紧随其后。

再后面,休息足够的铁骑军将士也轰然驰下,数千骑如一道洪流般,冲向正在休息的长剑军。

“起身!列阵!”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刚拿到胡饼,还没来得及吃的长剑军将士纷纷起身。上万人如一台紧密运转的机器,枪手、弓手、大剑士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邵贼竟然来了!”有人惊呼道。

王重师也看到了,有些跃跃欲试,不过看了眼寥寥百余骑,再看看邵贼身边那成千上万的骑兵,只能摇头叹气。

若有千骑,他都敢冲杀一下。邵贼若就诛,以夏军现在这个样子,绝对选不出第二个领头人,谁都不服谁,结局就是互相攻杀,自取灭亡。

不过邵贼太谨慎了,完全是故作武勇,振奋军心士气——大纛离得也太远了,连弩都射不到。

骑军从远处一绕而过。大纛竖到了营寨附近,寨墙内外的军士纷纷高呼。

邵树德哈哈大笑,抽出佩剑,高举道:“今与贼战——”

亲兵们齐声高呼:“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声浪传导到了各处,两万多军士跟着齐声高呼:“唯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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