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561章

作者:孤独麦客

“我至灵州,听闻大王破回鹘牙帐,俘斩数万,虏获杂畜数十万,已是多年未有之大捷。缘何不一鼓作气,从回鹘王庭直冲伊州?”康佛金试探性问道:“也就三十天的行程,赶着牛羊行军,并不远。”

“还是太远了,耽误我正事。”邵树德说道。

“若大王愿从黑城子发兵攻伊州,又或攻庭州,沙州张仆射愿发兵助之。”康佛金带着一点希冀,道。

“不了。”邵树德很坚决地说道:“此番攻回鹘牙帐,能够功成,在于出其不意,其实损耗也不小,光倒毙的马匹就数以千计。一路兵马还迷路了,虽然最终跑了回来,然死伤不轻。若再攻回鹘,则力不能支也。”

康佛金遗憾地叹了口气。

“康都尉也不必过于失望。”邵树德突然一笑,道:“待草原整饬完毕之后,我定然攻回鹘,收安西、北庭二镇。”

欲灭高昌回鹘,当然要两路发兵了,一路主力步骑出沙州,一路大队骑军出回鹘牙帐,两相夹击,将仆固氏彻底讨灭。但正如他所说,那是以后要做的事,不是现在。

“那草原何时才能整饬完毕?”康佛金追问道。

“这就着落在康都尉身上了。”邵树德笑道。

康佛金不解。

“我已令山南巡检使哥舒部移往诺真水放牧,白道川契苾部明年也要前往柔州草原。”邵树德说道:“他们要生存下去,定然要从南方采买大量物资。这是笔好买卖,康都尉可有兴趣?”

康佛金能怎么说?没兴趣也得有兴趣。

“诺真水哥舒部的买卖,我交给你,只让你来做,其他商徒不会和你抢的。”邵树德说道:“柔州契苾部我交给拓跋思敬来做。今后阴山五部,一部一个专门商社,只准该商社与部落对接。先期以三年,从明年正月开始,三年后再考虑要不要调整。”

康佛金略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就是独门生意,而且是别人无法干涉的独门生意。哥舒部虽说实力不强,但好歹也有几万人呢,都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凭什么不做?

只是拓跋思敬也得到了这个堪称“摇钱树”的买卖,这让康佛金感到有些惊讶。

“大王给我买卖做,敢不从命?”康佛金说道。

“你明白就好,具体细节,幕府会有人跟你讲的。”邵树德说道:“总之一句话,一定要听话,不能率性而为。草原,我绸缪已久,想要慢慢见到成果。”

“遵命。”康佛金似乎也嗅到点了什么,立刻回应道。

整顿草原,那么下一步就是动用这些兵力,征讨各方了。

应该不是往中原征讨,十几万骑兵涌过来,在不放纵他们大肆劫掠,严重破坏地方州县的情况下,不大可能养得起,那么这个用兵方向就值得说道了。希望是高昌回鹘,而不是契丹,回鹘人太嚣张了。

午饭吃罢,康佛金回了自家在灵州的宅院,邵树德处理公务。

河南战事,已经愈发愈烈,离大规模战争的暴发只有一线之隔。

梁汉颙借道淮西传回消息,朱瑄越来越不耐烦,根本不提供粮草补给。他们用劫掠得来的财货向朱瑄买,还是大为不足。

朱瑾有一搭没一搭地接济一些粮草、箭矢,帮着修理器械,但在幕僚的劝说下,这些帮助也大为减少,东线的局势有些恶化。

梁汉颙建议,联合邵伦,找个机会将朱瑄杀了,换个人当节度使,邵伦、贺瑰皆可。

“朱瑄此贼,当真是铁了心了。”邵树德将毛笔一摔,有些恼火。

朱全忠若没有扒黄河的话,说不定朱瑄已经与他修好了。如今碍于全忠的臭名声,一时间不好这么做,但看这趋势,修好也是早晚的事情。届时或要联手驱逐梁汉颙部?

但如果杀了朱瑄,朱瑾会不会翻脸?郓镇内部还有很多朱氏族人掌控地方,杀了朱瑄后,第一时间能控制多少州县?

邵树德想了很久,最终没有允许这么做。

第二封有关蔡州的战事让他心情稍稍好了些。

契苾璋突入蔡州后,分成数股,烧毁敌军积储、袭杀其运输队伍,甚至趁虚攻破了遂平县城,所获甚多。

梁将戴思远率飞龙军八千骑不断追击,同样分成数股,纠缠不休,并与夏军发生了十余次数百人至数千人不等的战斗。

其中尤以郾城、上蔡两战规模最大。契苾璋利用马骡较多的优势,临时调集了四千余人,强吃戴思远部两千人,以多打少,以逸待劳,大破敌军。

戴思远收拢败兵,已经只剩不足五千骑,结结实实吃了个大亏,不得不退往陈州休整,招募新兵、搜集骡马。

两支飞龙军的大战,结果从一开始就显而易见的。契苾璋部已发展到一万二千余人,马骡近三万匹,常年敌后征战厮杀,个个神经坚韧,凶悍嗜杀,已不是戴思远部可比的了。

第三封是怀州行营的。

河源军使李仁军禀报,魏兵戍卫州日久,将士思归。有军士博戏不胜,输光了钱,鼓噪作乱,虽被镇压,但军心浮动,不得不撤回去休整。罗弘信遣衙将李公佺率军至卫州,接替防务。

另,今岁罗弘信大肆输送钱粮、器械、马匹至汴州,渡口忙忙碌碌,竟是一点不遮掩。

“哼,朱全忠、罗弘信、杨行密这三个邪恶轴心,把我当地主斗了!”邵树德闭上眼睛,思考当前的局势。

魏博虽然不打,但在卫州屯驻大量兵马,客观上牵制了夏军至少两三万主力衙军,同时给朱全忠补血,让他在民间生产大受影响的情况下,能够坚持下去。

杨行密这人,两路大军攻淮西。南路围攻安州,屡攻不克,但仍然不断进攻;北路进入寿州,虽已被击退,但随时可能再来。

他的地盘也安定了不少日子了,以淮南、宣歙二镇的底子,应该恢复得不错,未来他也是有可能给朱全忠提供资粮的。

如果朱瑄再加入朱全忠的阵营,那形势就愈发复杂了。

须得再重创一下朱全忠,如此才能震慑贼人,让他们心中忧惧,不敢掺和河南战事。

许州,是最好的突破口。

第025章 土壤

李杭就带着随从进入了怀远县。

大冬天的一路跋涉,真的太不容易了。而且此行真的有点危险,让他这个跑惯了各大势力的老牌使者也感到心有余悸。

他现在只想喝点小酒,解解乏。

乡间冬日的风光有些单调。

田野间灰扑扑的,农作物的根茬被翻在外面,地头到处是牲畜栏,牛的数量大为减少,多数是劲牛、犍牛和小牛,老牛很少看见。

圈里的这些牛多为肉牛,奶牛较少,主要是为了获取牛肉、牛脂、牛角和牛皮。

牛角、牛皮是军用物资,可以抵税,牛肉、牛脂自己处理,一般是拿出去卖。

牛骨的价值也不少。夏王“最高指示”,牲畜骨头煅烧后可作为一种被称为“磷肥”的肥料,撒在农田里,可以让小麦长势良好。

苜蓿、牲畜、小麦结合起来,效果就是这么奇妙。苜蓿帮农人从大自然中“讨”来了许多氮,依照能量守恒原理,同样的耕地面积,你生产的肉、奶、脂肪、豆子、小麦加起来的总能量,就该比单纯种植小麦所产生的碳水化合物的总能量高,更何况轮作还减少了病虫害带来的损失。

李杭不懂这些原理,但他看得出,灵夏的日子是在变好。

“离乡日久,有点想念朔方生烧了。此物可比咱们在江南喝的春酒、露酒带劲多了。”李杭咽了口唾沫,道:“看看这葡萄园,北地风物,看着亲切。”

国朝有制,耕地之外还有宅园,依据各地情况,一般在二三十亩的样子。当然这个数字只是理论上,有些地方人多地少,耕地还没二三十亩呢,别说宅园了。但在河陇、朔方,原本人烟稀少,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关东地区的百姓宅园,除了起屋盖房之外,基本都种桑树。但在关西,情况就复杂了,关中还好说,种桑养蚕的很多,可朔方、河陇一带基本家家户户都种果树,尤以葡萄最为普遍。

葡萄好啊,味甜,还可酿酒。甚至到了如今,酿酒已是主流。夏王治理西北这些年,葡萄酒大行其道,几乎每个村都有酿酒作坊。农户偶尔也会自己酿,但品质不一,不算多普遍。

“祭酒可在前头暂歇一下,吃几碗酒再走,反正也不急着这一日两日。”有随从说道。

李杭没有停下,继续策马前行,道:“正事要紧。”

他们此时已过了乡村,离城市很近了。

到了这边,地里的情况又大不一样。牲畜栏里同样有牛,但奶牛的数量大大增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很好理解,农户家里的牛奶光靠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主要是卖给城里人,考虑到运输距离的问题,当然越靠近城市越好卖了。

城墙外面新起了一间工场,忙忙碌碌的,人看样子不少。

李杭眼尖,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人家也看到他了。

“莫不是李祭酒?仆拜见诸位官人。”幕府小使金崇文远远奔了过来,脸笑得像朵菊花一样。

“金小使在此做甚?”李杭勒住马,看了看那间工场,问道。

“杨悦杨都头远征碛北大胜,获牛羊马驼数十万。大王喜甚,令给幕府、州县官员分发赏赐。”金崇文回道。

“难不成把虏获的牛羊马驼分了?”李杭听到消息也是极为振奋,心情大好之下,开起了玩笑。

“哪能呢。”金崇文笑道:“赏赐些肉罢了,我便在这采买呢。”

“什么肉?”李杭问道。

“火腿。”金崇文道:“腌制、熏制的都有。”

李杭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此去浙西,钱镠招待他时,便有火腿,说此物产自婺州金华县,甚是美味。李杭尝了之后赞不绝口,不过那是猪肉火腿,牛羊肉也能拿来做火腿吗?

“现在灵州肉这么多了?都要做火腿了?”

“老牛越来越多,现在乡间每到秋冬时节,家家户户都宰杀牛羊,做腌肉。久而久之,便有人外出收牛,到自己的工场内宰杀、做火腿。”

“原来如此。”李杭做官做久了,对这些民间日常生活确实不太了解。

同时也很感慨,居然有朝一日,灵州的牛多到有人可以开办工场,大肆屠宰,腌、熏火腿的地步。他去过都作院,知道作院里的工匠分工协作,打制器械可比单个铁匠块多了,也便宜多了。

火腿工场,处理牛肉的速度应该也比农户快很多。价钱嘛则不好说,因为农户往往不把自己花费的时间和劳力算进本钱,经常卖得很便宜,让人非常无语。

但怎么说呢,工场有人力、有场地,可以造炉子,一口气熏几百条火腿,可以弄很大的盐池子,将数不清的肉泡在里边,优势还是不小的。

而工场的出现,说明城里人越来越多了,也有钱买工场产出的东西,这是大前提。

离开了火腿工场之后,李杭一行人进了城。他先回了趟家,沐浴、梳洗一番,然后换了身衣服,又匆匆出城,直奔城西的邵氏别院,抵达时已是傍晚时分。

巧了,邵树德招待他的晚宴也有火腿。

“工场的出现,不是我下一道命令就能有的。”刚刚从阿布思女儿身上爬起来的邵树德谈兴很浓,用有些得意的语气说道:“没人买,工场就开不下去,自然只能关门歇业。城东南那家火腿工场是张彦球的侄子开的,我早和他们说,把钱帛都放在库房里有什么用?能让钱生钱才是最好的。灵夏老牛越来越多,草原诸部还在不断输入牛羊,早就处理不过来了,只能上工场。”

这种自然出现的工厂让邵树德非常欣喜,比他自己下令开一家工场要高兴一百倍。

能够自然催生,说明有客观存在的土壤,这比你拔苗助长出来的更有生命力。

首先第一个前置条件就是牛太多了,多到靠传统方式处理起来很吃力,只能想办法提高效率,这是生产供给侧。

在需求侧,老牛的大量上市,使得牛肉价格逐年走低,草原部落的“倾销”更是让价格大幅度跳水。与此同时,因为灵夏多年安定,粮肉奶产量远超河南、河北,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去种地了,越来越多的人从事其他行业,而且从这些行业内获取的收入足以满足他们衣食住行的开销。

你看,需求侧的市场也出现了。

两方面条件成熟,便催生了许多新事物的出现与发展。在这其中,解决了吃饭问题才是最根本的,不然就需要把所有人都赶到地里去生产食物,不会有人去铁匠铺、砖窑场、林场、马车行等,小手工业者和工场工人的数目得不到扩大,消费人群就得不到扩大,工业发展就无从谈起。

没有市场,你发展毛的工业,有规模有限的小手工业就不错了。

“大王所思甚远,我不及也。”李杭虽然不是太懂,但还是下意识赞道。

“罢了,跟你说这些无用。”邵树德失笑,道:“此去杭州,怎么样?”

“钱镠急攻董昌,昌力不能支,退守州城。明、台、温、处等州作壁上观,甚至有相助钱镠者,我看董昌败亡在即。”李杭说道:“淮人方面,润州刺史安仁义、宣州刺史田覠攻苏州,钱镠败了一阵,但不为所动,继续攻董昌。”

“钱镠是有魄力的。”邵树德说道。

“钱镠有言,愿以兄礼事大王,合攻杨行密。”李杭又道。

“先讨灭董昌,收取浙东诸州再说吧。”邵树德道:“杨行密占着他的浙西州县,钱镠定不会善罢甘休,若能在东南有所作为,并不是坏事。钟传可有什么说法?”

“钟传本惶惑不安,但在看到杨行密与淮西折帅发生冲突后,又定下了心,不愿招惹杨行密。此行没能得到他的承诺,惭愧。”李杭说道。

他没有提及,从浙西前往江西的路上,曾经遭到匪徒袭杀,差点没命。反正听望司、大通马行都会报上去,大王肯定会知晓,此时却没必要拿出来诉苦卖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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