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325章

作者:孤独麦客

房州,辖房陵、永清、竹山、上庸四县,户口、财货在汉上诸州中可排第一。

而且这个地方百姓的文化素养有点高。

从秦代起,朝廷就喜欢往房陵流放犯人,且身份高贵。

比如,始皇九年,嫪毐门下舍人四千余家被流放房陵;始皇十二年,吕不韦门下舍人尽迁于房陵;始皇十九年,赵王迁于房陵。

汉代也不少,济川王刘明、常山王刘勃、清河王刘年、广川王刘海阳、河间王刘元等九位宗亲及其徒党被流放房陵、上庸。

国朝就更多了,高阳公主及驸马房遗爱、高宗废太子李忠、城阳公主及驸马薛瓘、广武王李承宏、中宗李显、恭宗李重茂、南平公主之子、郜国公主的三位儿子、魏王李泰、谯王李重福、宰相萧瑀等。

他们被流放,有时候并不仅仅是一家子,很可能带来一大群人。

刘年流放时,总共有一百户人跟着一起过来。

这些外来人口的迁入,对于同化当地土著,提高技术,发展经济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汉景帝时期,这里仍然是“偏陋有蛮夷风”,可见较为落后,尚未同化为汉地。

而流放人员身份尊贵,有很多待遇还不错,为了满足他们的享乐,商业也慢慢发展起来了——李显到房陵后,就建了庐陵王城。

他们还携带来大量儒家经典书籍,有人闲极无聊,便教授文化知识,广收门徒,文风慢慢培养了起来。

总之,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地方。明明交通闭塞,属于山区地带,但商业发达,文风较盛,人口在汉上诸州中也排第一,多年来又少历战火,相反还逃了不少人过来避难,人口比起玄宗朝那会竟然有所增加,达到了九万余人,也是神奇。

“房州兵多,足有四千之众,如何敌之?”李柏有些为难,或者说心里不太愿意。

又当不了金商节度使,去了邠州也没甚意思,那么为何还要出力呢?

“留后还年轻,为何目光就盯着小小的金商呢?如今天下多事,正是英雄用武之地,只要忠于灵武郡王,随便立点功劳,以令尊和灵武郡王的交情,还怕不能飞黄腾达?”宋瑶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者,留后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呢。邠帅的位置,一定要让你来做么?即便是个有名无实的邠帅,对令弟来说,怕是也挺有吸引力的。”

这就是威逼利诱了,很直白,但很多时候往往能发挥奇效。

李柏现在就已经被拿捏住了。他的第一选择是继续当金商节度使,如果当不了这个,邠宁节度使又不给实权的话,那不如躺平好了,什么事都不愿做。

但问题是,如果真的躺平,那个有名无实的邠宁节度使怕是也轮不到自己来做,这就让人很难受了。

“留后,如今天下的局势,你应知一二。灵武郡王欲攻山南东道,然山路艰难,粮草不济,急需在南边先取得几块地盘,房州户口众多,商旅云集,有水路直通襄阳,若能得之,当可济得大用。届时,商、房、均三州之财货、粮草,皆可顺流而下,支持大军征战。”宋瑶说道:“若顺利攻灭山南东道,战后叙功,君若有攻拔房州之功劳,灵武郡王还能忘了不成?”

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已经在两个多月前死了,其子赵匡凝继位,遣使奉表至长安,请朝廷授予旌节,但目前尚未有回应。

其实这招对赵氏用处不大,人家的权力交接还是挺顺利的。但恶心人嘛,不用白不用。

北司中官对赵氏的印象其实很好,因为人家的贡赋真的从来没有少过。若不是邵大帅施加压力,朝廷早授予旌节了。

“留后,可不能再犹豫了。李大夫离此不过数日行程,令弟也跟着过来了。届时会发生什么事,委实很难说。如今机会还在,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宋瑶的这句话可谓重重一击,让李柏的心理防线彻底土崩瓦解。

金州不过六县,即西城、洵阳、淯阳、石泉、汉阴、平利。

如今洵阳、淯阳二县,外加申口镇很明白地投向了李延龄,除西城外的其余三县是什么态度,谁都不敢保证。

形势确实不一般地坏啊!

“既如此,今日便召集军府将佐,点检兵员、封存府库、清理账册,待李大夫一来,便与其交割。”李柏心理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没信心抵抗,无奈地说道。

“善哉!”宋瑶笑道:“不过,召集军府诸将却大可不必。留后,府中诸将是什么心思,没人敢保证,或许有人煽风点火,聚众作乱呢?君但可找心腹之人一一说明,随后静待李大夫即可。定远军一至,即便有人再不满,也断然不敢作乱的。届时留后可自请出兵攻房州,李大帅定欣然应允,无论成败,邠帅之位都跑不了。”

李柏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傻,知道攻房州意味着什么。

金州尚有三千衙军,附近还有两千余镇兵可供调动。这五千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他控制金、商二州的本钱。

但如今这个形势,啥也不说了。李延龄和王遇二人,连哄带吓,已经把商州牢牢握在手中,又控制了淯阳、洵阳、申口等地,有兵一万余,还多是能征惯战的。

李桐那个混蛋也凑在里边,即便有忠心的父亲旧部,也未必有多坚决的抵抗意志,说不定就被李桐拉过去了。

而既然当不了自己的本钱,那么不妨拉出去攻房州,若能有些战果,这却是实打实的自己本钱了。

这账,很容易算。

第019章 设想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才还晴空万里呢,突然间就阴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雨水填满了沟渠,充塞了原野。

农人纷纷冲进田间,扒开田埂,将淤积在田里的水排掉。

汉水水面缓慢上涨,码头边一片忙碌。

云集于此的商贾忧心忡忡,担心发往襄阳的货物会受到影响。在这个天气行船,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金州盛产药材、椒、茶、漆、胶,商品主要运往下游的襄阳。

未必是襄阳人用了,更大可能是转卖到他处。

襄州,位置太好了,不但是军事重地,从做买卖的角度来看,亦可四面出击,很容易就成了商品集散地。

上游驶来了二十余艘船。

船工娴熟地操纵着船只,将其靠在码头上。

“快,快卸货!”军校崔瞻大步跨上码头,踩得木板吱嘎做响。

船只已被粗麻绳牢牢绑在木桩上,船工三三两两地下了船,冒着倾盆大雨,将覆盖着油布的木箱一一抬上岸。

仓督李允似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批货物要过来,当下不顾大雨,令人打开仓库大门,将其堆到了几个空置的库房内。

甚至因为货物太多了,他还找来了金州坊市的市令,借用了他们的仓库,堆放各类物资。

坊市如临大敌,市帅亲自出马,带着数十小使、役徒,紧握刀枪,不让任何人靠近。

“七郎,可是要打仗了?”李允将崔瞻请到了一处亭内坐下,小声问道。

“定是要打了。”崔瞻从腰间抽出水囊,狠狠灌了一口,道:“你可知这批货物哪来的?”

“难道不是汉阴?”

“一部分是,另外一部分是从洋州运来的甲仗。”

李允有些惊讶,道:“不要命了?”

东南物资经汉水转运至关中,一般而言也就水运至均州郧乡,在郧乡转运院集中,随后走陆路至商州上津。

从这里开始,北上长安的,毫无疑问,只能走陆路。往西经洋州、兴元府运往京西北诸镇的,同样走陆路。

水路曾经有过两次,一次安史之乱那会,给灵武即位的肃宗输送财货;一次是建中之乱,德宗跑路兴元府。

这两次,朝廷下令东南租赋在当地换成轻便的高价值的财物,从上津一路水运至洋州兴道县。为此,还把洋州州治从西乡县移到了兴道,以就近督促转运物资。

但这两个“非常时刻”之外,上津到兴道这段汉水水道,至少就朝廷层面而言,是放弃水运的。因为水势湍急,经常出事故,干脆走陆路山道好了。

民间商人有尝试水运的,他们对成本非常敏感,均、商、金、洋这一条线,如果全程用水路运输,那成本将会降低到一个令人惊讶的地步,利润空间大大增加。

只不过,要做好船毁人亡的心理准备罢了。

“听闻是洋州折使君亲自下的令。”崔瞻是汉阴县以西三十余里的方山关镇军军校,此关北阻方山,南临汉水,为东西驿道之冲要。若有上游下来的水运船只,一般也会在此关停留、集中。

“洋州货运到方山关,再由咱们金州的船一路运下来。”说到这里,崔瞻也有些恼火。借口不熟悉下游水文,将汉阴到西城这段的运输任务交给金州本地船只,风险由别人承担。

李允暗想了下,兴道、方山关、西城、上津,这四地设仓库,应该是分段船运了,各自负责一部分。到上津后走陆路,运至均州郧乡,再走水路至襄阳。

“真是丧心病狂!多少船工要家破人亡啊!”李允也有些怒了,道:“折家人,为了打仗可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折家人在为谁打仗?”崔瞻冷笑了一声。

李允听后脸色一变,小声道:“七郎慎言。这事你我私下里议议,骂两声便罢了,可不兴到处乱说。前两日,州中连斩十余军校,动手的是定远军王遇,都是不肯出兵攻房州的。杀完人后,尽收其家财,用作军中赏赐。其家人连同奴仆,总计上千口,一概配流河西甘、凉。”

崔瞻不认识王遇,他是金州本地人,不过听闻夏军如此辣手,一连斩了这么多金州军校,他也起了兔死狐悲之感,道:“这么狠?那还不如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死!”

“有何用?”李允叹道:“衙将们都不敢动手,指望谁来拼?”

两人一起叹气。早知如此,当初一起降了冯行袭好了,至少他是均州人,离得不远,算半个自己人。

被外地人统治,就会有这个缺陷,不管本地人死活。

今后若有机会,还是得反他娘的,把巢贼、夏贼都赶走,不然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

金州城内,李柏面无表情,不过眼底还是带着一丝藏得很深的忧惧。

数日前,大军浩浩荡荡开到了金州,他带人出城三里相迎。

李柏压根就没敢对诸将说要出兵攻房州的事情,怕这些人当场鼓噪闹事。

别看他们在反对移镇的事情上支持自己,但涉及到其他方面,李柏可没把握还能得到众人拥护。

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两回事。

能勉强说服他们同意开城,就已经不容易了,还是借了夏军的威名。出兵攻房州?那得把军中刺头都杀干净了才有可能,但李柏没这本事。

“李将军此次干脆果断,富贵临身,何忧愁耶?”李延龄放下手头的公函,笑道:“献金州数县,灵武郡王会记得这份大功的。”

“分内之事罢了。”好几天了,李柏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身材肥硕、满脸和气的中年人,与杀人如麻的武夫联系起来。最近几日,此人与王遇狼狈为奸,已经连杀十余金州军校了。

进城当日,李延龄非常和气,拉着李柏的手,让他一一介绍军府将佐,并随口夸赞了几句,诸将稍安。

而他们在城门口寒暄,王遇则带着定远军飞快入城,第一时间控制了各个要点。

尤其是军营,数千军士在营中,从那日开始,便切断了他们与金州诸将之间的联系。

二十三日,李延龄正式到军府视事,同时下令整顿兵马,拣选骁勇,东攻房州,城内一下子就炸锅了。

当天晚上,城外草料场起火,火光熊熊。

多位金州将校连夜赶至军府,请求发兵救火,李延龄不许。

二十四日白天,他下令将前一晚建议救火的军校七人全部斩首,因为他事先就得人密报,这些军校打算借救火之事集结兵马,鼓噪作乱。

二十五日,有人约定以夜中打更声为信号,一起发动,结果一整夜更夫都消失了,无人打更。

第二日,又有五名军校被斩首。

一口气斩了十二人,金州军中为之战栗。

李延龄趁机整顿部伍,任命申口镇将元深为左厢兵马使,尚未正式移镇的李柏暂任右厢兵马使,李延龄之子李进任衙内都知兵马使,三人分统金州兵马,开始做好进攻房州的准备。

元深,早早投靠,可得奖赏。

李柏,虽说在镇内地位不是很稳固,但终究还是有几个班底的,暂时还需要利用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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