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299章

作者:孤独麦客

太阳浮桥,即古茅津渡口,通河北,重要性自不用多说。

“令铁林军副使野利遇略率硖石党项兵一部,控制陕县、硖石之间的安阳故城、礓子坂、硖石坞。”

这三个地方,都曾当过硖石县理。其中礓子坂地势最为险要,安西将卫伯玉曾在此两败史思明。

横山党项万余众之前一直在此修缮防御体系,此三地是优先级最高的。

整个硖石县,就是一处山脉纵横之地,道路艰险,很容易被截断。

历代有很多文人走过这条路,都形容过道路之险峻,如“客路两崖开”、“土立如深壁”、“天光窥一隙”、“峭绝千仞崖”等。

千沟万壑、道路窄逼、悬崖高耸,从崖顶推石头下来都能让过路的兵马损失惨重,或者直接堵死大驿道,让你去钻山沟。

但凡走过这条路的,都没人觉得邵大帅如此忧心后路是小题大做。

看朱全忠敢不敢从正面来!

“令侍卫亲军即刻赶来陕虢,抢占河对岸之芮城县。”

芮城县在河北,陕州属县之一,与平陆县一东一西,可作为朔方军在河东道的两个据点,控制中条山以南区域,并伺机向山后渗透推进。

下达完这一系列命令后,邵树德在驿站内和衣休息。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来,折嗣伦已在外间等候多时。

“恭喜大帅!”折嗣伦一见面就笑着说道:“陕县已兵不血刃拿下。此县当大道,三面孤绝,一面临河,若让我来攻,亦不知该如何个攻法。若屯驻大军,旦夕出城,东出之道便被截断矣。”

“崤函谷道,艰险无比,重要之处又何止一个陕城?”邵树德笑道:“朱简父子三人,先好好审一审。审完后,将其全家送往河中,交给王重盈。此案,要做铁实了,栽朱全忠头上。”

“自当从命。”折嗣伦笑着点了点头。

邵树德对他也很满意。

有谋略,腹中有锦绣,可堪大用。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邵树德再不可能事事亲历亲为,面面俱到,很多事情要底下人来做,他只负责抓大方向。

折嗣伦最近的两次表现,让他很满意。

他刚才有句话也是对的,“兵不血刃”。

陕虢这地形,如果当地军士坚决抵抗,你要花费多少力气,牺牲多少精锐来一一攻取?

如果再勾连外人,比如朱全忠,或者河中派大军增援,多半还打不下来,那就被锁死在潼关以内了。

假道伐虢之计,而今成矣。

名正言顺替王珙报仇。不服从、敢抵抗的镇将、兵马使之类的杂七杂八的官员,就是朱简同党,自当诛之。

“走,进城看看!”

第043章 人心

灵武郡王邵树德一夜疾驰五十里,从硖石赶到陕州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陕州的官员很尴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邵树德。到最后,也只能装聋作哑,当没看见了。

城内的陕虢军士们则失望得很。

军中传言,衙将李璠昨夜遣人至城西的七里涧,向夏师借兵平叛。这让人纷纷痛骂,朱简作乱造反,这都是小事,让外军把手伸进来,这才是大事!

陕虢地方狭小,土地不多,但人口却不少,各种资粮、钱财本就很紧张,基本都是有主的。

朱简当节度使,未必就是坏事了,至少他也算是陕将,知道该怎么分好处,不会乱来。

若邵树德一上来就夺了诸将的兵权,吞并了陕虢军,大伙还能保住各自的利益好处吗?

过路商旅的孝敬给谁?

关城、浮桥、渡口收税的事归谁管?

关东租赋转运长安的活计派谁来干?

本来就人多地少,那些土地会不会重新分?

很多都是侵占的官田呢。比如巢乱时,驻陕州的神策军溃灭,其拥有的大量田地就被大伙分了。一些废弃的驿站,驿田也被大量侵占。会不会有人翻旧账?

还有,陕虢原本给朝廷的上供不算少,但也不多,邵树德此人要与朱全忠打仗,而他的老巢远在灵夏,有再多钱粮也运不过来,可不就得在本地刮钱么,凭什么?

陕州西城墙之上,邵树德看着顿失滔滔的大河,心有感慨。

李璠在一旁轻声解释着这些复杂的利益诉求,核心只有一个,最好让陕将当陕帅。

邵树德静静听着,也默默想着。

统治西北,和统治中原,是不是要因地制宜?

关北四道,人口、经济力量薄弱,军队规模也小,问题不大,直接统治就是了。

关中诸镇,力量也比不得中原藩镇,最强的凤翔军也就统兵二万罢了。

朝廷对中原藩镇实力的认识一直很清醒。巢乱之前,还算有些威望,经常派人去各镇,要求各镇“士马众寡”要保持“适均”,不得保留太大编制的军队。

即便如此,从淄青镇析出来的天平军“按部三郡,统兵三万”。也就是说,天平军的常备衙军是三万人,这只是给朝廷看的名册上的数字,实际上多少,谁弄得清楚?

泰宁军,四万常备军。

宣武军,十万常备军。

“汴州自大历来多兵事,刘玄佐益其师至十万。”这是建中年间的事情。

“今天下之镇,陈留为大。屯兵十万,地连四州。”这是贞元年间的事情。

到了宪宗朝,还是“军众十万”。

后来逐年减少,又被高骈带走一部分去淮南,讨黄巢又损失了很大一部分,以至于朱全忠去的时候,都没多少人了,但底子还在,实力强劲。很多人其实是被打散了,全忠招募散卒,反倒是给他帮了大忙。

武宁军,三万人。

义成军,二万人。

河阳军,五万人。

淮西镇,五万人。

※※※※※※

当然以上都是巢乱前的数字,巢乱之后,这军队人数就和粮价一样,蹭蹭上涨。现在多少,朝廷已经弄不清了,弄清了也没用。

陕虢镇,本有兵一万五千余人。巢乱之后,不增反减,目前还有万余,不过主要是藩镇兵了,神策军已灭。

“李将军,朱简一家,就由你押往河中,交予王重盈。那个被抓的朱参军,一并带去。”邵树德突然说道:“你是陕将,身份合适。王重盈若问起来,知道怎么说吧?”

“此次兵乱,乃朱全忠所为,意在吞并陕虢。朱简已入全忠族谱,更名友谦,二人一个狼子野心,一个狼心狗肺。兵乱起后,某连夜出城,召凤翔军入城平叛,诛杀乱党。”李璠答道。

说的基本都是事实,都有口供。

凤翔镇就驻扎在陕城西南七里,太阳浮桥更是离得只有一里,须臾可至,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王重盈当然看得出事情没这么简单。

但这又如何?

陕虢,地势艰险,靠武力攻打,很难打下来。即便攻克,损失也极大。

我就是要陕虢了,给你个台阶下,你接不接?

不接也没关系,后面还要攻河中呢,如果李克用管不过来的话。

朔方军要东出,陕虢是必须掌握在手里的,河中至少要掌握一部分。次次借道打朱全忠,邵树德的心还没那么大。

说句难听点,现在河中镇可能已经成了第一优先攻击目标了,而不是朱全忠。

就像山南东道的赵德諲一样,你不东出,那还可以与人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既然要东出,那么必然要撕破脸。

河中镇,在面临军事压力的时候,或许会投向李克用,或许会投向朱全忠,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朱全忠过来进占陕虢也一样,王重盈要么投李,要么投邵,只不过现阶段朱全忠优先进取的方向不是西边,而是东边罢了。

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占地盘,这种好事怎么可能一直有。

与李璠交代完后,邵树德下了城楼,他现在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要办,就是如何处理陕虢军士以及尚未控制在手里的各个州县。

陕虢军昨夜被打散了一千人,这会还有四千上下。

外部州县,大概还有不到四千人的样子,驻扎得比较分散。

“大帅,李璠的话其实也没错。”陈诚道:“眼下全忠大军压境,若不能尽快收拾陕虢局面,任其僵持下去,未免不美。不妨就让李璠当陕虢留后,他是陕将,当了留后,只要不乱来,各县还是会遵从的。待全忠兵退之后,咱们再想办法慢慢收拾这帮军头。”

武夫当国,政变上位,自有一套潜规则。

王珙已死,镇内军将中某人上位,只要得到军府其他将佐默认,定下尊卑名分,再遣使至各州县,权力交接就算完成了,上百年来一直都是这么玩的。后面只需朝廷补一道手续,由节度留后变成节度使,就彻底稳了。

“可让李璠先当留后,收拾镇内人心。全忠来攻,陕虢军也是能发挥作用的。有斥候来报,庞师古已遣将兵分两路,进入熊耳山中,穿过河南府南部,虢州之卢氏县告急,多半陷落在即。”邵树德说道:“陕虢旧官、旧将的利益,暂先不动。”

说到这里,邵树德也叹了一口气。眼下,却还是得先哄着这帮兵痞奸官。

汝州西部、河南府南部以及商州,这一大片都是山区,属于秦岭余脉。

但山间谷地分布着不少县份。除商州外,虢州、河南府、汝州山区的农业还是很发达的,人口也不少。

汴军进占卢氏之后,多半会攻朱阳、玉城等虢州山区县,然后选择下一步行动方向。

这里,能充分发挥他们步兵多、战斗经验丰富、补给充足的优势,废掉夏军的骑兵机动威力,这个战略选择是非常务实的。

如果此时陕、虢二州人心不定,大面积投向朱全忠的话,事情会变得非常棘手。全有山区诸县乡的汴军,便可随意选择北出方向,攻击崤函谷道,那样就太被动了。

“此事,你去和李璠说,一定要快。”邵树德又叮嘱道。

※※※※※※

新安县附近,铁骑军使折嗣裕看到了一支奇怪的部队。

宣武骑军来了。

但你若仔细瞧,那绝对不是专业的骑军,因为他们胯下的马“不对劲”。

那哪是马啊,有的根本就是骡子!剩下的虽然是马,但都是驽马、劣马,汴军这是搞什么?

不过他到底熟读兵书,很快想起了当年大名鼎鼎的淮西骡子军。

淮夷骑术不错,但马匹不足,搞不了大规模的骑兵部队。而淮西当地又有养骡子的传统,于是大肆搜罗骑兵看不上的劣马、驽马、骡子做代步工具,让步兵骑着赶路,下马作战。又因为他们骑术也不错,偶尔也会冲一冲步兵。

在那个年代,淮西骡子军的名气太响了,“最为劲悍,官军常警备之”。

但凡一个马群,能挑选出来做战马的,其实也就五分之一左右,剩下的马匹,骑兵大爷们看不上,称之为“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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