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383章

作者:孤独麦客

大海定位,在六分仪出现之前,有四分仪或者叫象限仪。此物由阿拉伯航海家发明,后来传至欧洲。大航海时代之前,欧洲人将其小型化,哥伦布当时就用此物在大海上定位。

而在四分仪之前,其实还有很多测量工具,都是阿拉伯航海家慢慢发明,并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一步步改进的。

比如至晚在明朝发明的牵星板,阿拉伯此时就有了,且已经用了很久,对照星图、海图,可粗略定位,但不准确。

后来,阿拉伯人又发明了十字测天仪,比牵星板更准确,改进巨大,此时已经有了雏形,算是牵星板的升级版。

航海仪器,不是一蹴而就的。都是在几百年甚至千余年的时间里一步步完善,迭代改进,需要配合天文、数学、地理等学科的进步,并不简单。

如果王黑子能买回这些仪器,那真的帮助巨大。

他已经受够了那些只会沿近海航行的船长们。

前次见到张二狗,那厮出库页岛后,就沿着千岛群岛岛链向东北走,因为容易定位,并未敢进入波涛汹涌、茫无边际的深海。

其实,沿着千岛群岛、阿留申群岛航行固然容易,可借助洋流,定位也方便,不易迷航,但那并不是北太平洋暖流的核心区域,航速快不起来。

如果敢横穿深海,洋流、西风加起来,能够稳定提供的航速绝对在四节以上,六到八节也不是不可能。

但张二狗终究不敢这么做,他害怕迷航。

邵树德觉得,现在他努力补全了数学方面的短板,今后可批量培养数学人才,届时或有一部分可投入到航海方面,这些仪器就能用上了。

是的,真正的航海需要专业知识,即便有各种仪器辅助,那也是需要计算的。大航海时代,即便是海盗,船上总有一两个人,能够使用类似六分仪之类的仪器测量,然后在纸上进行计算。

经验,不靠谱。

测量加计算,靠谱。

邵树德在登州巡视时,就召见了平海军军官,问其如何航海。

平海军当然也有观星之类的小仪器,虽然不如阿拉伯人的先进,但确实可以勉强使用。结果人家就是这么观测一下,然后依靠经验判断。

没有任何数学计算……

这误差不大就有鬼了!

这还是平海军,如果是民间商人,水平参差不齐,只会更加惨不忍睹。

数学,是被所有穿越者严重低估的一门学科。

没有数学,航海不可能专业得起来,只能碰运气、靠经验。但有经验的又有几人呢?是否每艘船上都能配备经验丰富的“高手”?显然不可能。

或许,这就是唐代前往日本的船只迷航、沉没比例高得离谱的重要原因——从明州、扬州去日本,很显然要进入深海,不再是近岸航行了。

“王卿带回之物,非常宝贵。”邵树德说道:“这些东西,大食人也敝帚自珍,如果不是去了一趟巴士拉,怕是不容易弄到,有心了。”

“此皆仰赖陛下洪福。”王黑子高兴地说道。

张永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牢牢被他掌握主动权的对话,后半程居然让王黑子抢了风头。

“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邵树德笑道:“饮茶吧。”

三人默默喝茶,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喝完这盏茶,再与朕讲讲大食内情,这关系到西域,朕很感兴趣。”邵树德放下茶碗,说道。

张永精神一振,这是他擅长的,主动权又回来了。

第074章 百年布局?

一盏茶喝完,因为已经凉了,随驾宫人遂又重新煮了一壶。

这一次,邵树德照顾张、王二人的饮茶习惯,令宫人往茶水中加了香料、生姜等物事。

他喜欢喝什么都不加的纯茶水,但其他人则不然。

煮茶,其实也是香料的一大消耗途径,只不过普通人喝不大起罢了。

新煮的黄翎毛端上来后,邵树德伸手示意饮茶,他自己则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静待二人汇报。

“大食内忧外患,巴格达天子窘迫无比。”组织了下语言后,张永说道:“数十年前,曾经有过一番振作。萨法尔波斯崛起之后,一统呼罗珊地区,随后举兵西进,窥视神器。幸被大食宰相领兵击败,转危为安。”

说完后,他担心邵树德听不明白,又解释了一下:“萨法尔波斯靠镇压乱贼起家,统一呼罗珊后,实力大增,便如那朱全忠的宣武军。起兵作乱之后,为王师所败,精兵强将损失殆尽,国势一蹶不振,又导致萨曼波斯的崛起。萨曼波斯者,便似那河东镇。”

邵树德笑而不语,只示意他讲下去。

张永实在多虑了。他来自后世,对不同文化、不同制度、不同信仰以及秉持不同政治伦理的国家多有了解,没必要事事拿中原来做对比,事实上这种类比是不合适的。

萨法尔波斯崛起极速,气势汹汹,攻城略地,无人可挡,但他们输了一场关键的战役。最坑的是,这场关键战役投入太大,诚如张永所说,精兵强将遭受重创,再也无力维持一个庞大的疆域,最终导致萨曼波斯的崛起。

如今的萨法尔波斯,已经缩到阿富汗了,差点沦为萨曼波斯的傀儡。

而这个“差点”,也是间接受了大夏的恩惠。

之前与波斯谈判,邵树德明确要求萨曼波斯不得将萨法尔波斯吞并,或作为傀儡操控。布哈拉当然不会答应,但他们也损失了不少土地和人口,东边、北方的军事压力极大,竟然让萨法尔波斯活蹦乱跳到现在。

就在去年年底,监国太子自洛阳遣使来报:萨法尔波斯使者借道吐火罗斯坦,前来洛阳。

这个使团规模不大,也没提什么要求或者说请求,只进献了一份丰厚的礼物:主要是他们国家盛产的白银。

邵树德听到消息后,与宰相们商议,最后判断这个使团只是过来打前站的,后面多半还会有人过来,而目的只有一个:交好大夏,维持自己国家的生存。

是啊,生存是最重要的。任何一个有点血性的人,都不愿自己国家沦为傀儡。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萨法尔波斯愿意屈服吗?

“今之巴格达天子,所能控制的地方不多了,诸藩镇诸侯纷纷割据,表面遥尊哈里发为主,实则威服自专,不可一世。”张永继续说道。

“诸侯向巴格达进贡吗?”邵树德问道。

“进贡。但有多有少,不能一概而论。恭顺点的多进贡些,跋扈的少进贡些,如此而已。”张永说道。

“布哈拉呢?”邵树德问道:“朕闻这几年布哈拉加大了进贡力度,力求得到巴格达允准,派遣更多吉哈德东行,你在那边可听到什么风声?”

“这……倒不曾听闻。”张永有些尴尬。邵树德明白了。

他们压根就没见到大食的顶级权力者,所打听到的消息,或许有价值,但密级一定不高,且在地方贵族中广为流传。只要取得一两个人的信任,日常闲聊都能打听出来。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邵树德已经不需要张永给出明确答复了。

他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判断,布哈拉一定是向巴格达屈服了,至少让渡了相当利益,以换取他们某种程度的支持。

战场已经显现了这个苗头。

今年他虽然在南方巡视,但西域的军报一封不落地发了过来。

七郎目前正在拔汗那与渗透进来的吉哈德分子激战。

战斗是残酷的,跟他西行的公子哥都战死了两位。

他们死得很憋屈,一点不壮烈,一点不荡气回肠:一个死于流矢,一个坠马受伤,被冲锋的敌骑兵集群踩踏而死。

但邵树德依然给这些公子哥以极高的评价,敢于直面敌军锋刃,与过去二十多年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做一个了断,壮哉!

当然也有不成器的。

有人去了拔汗那后,觉得日子太苦了,跑回去了。

有人打了两仗,侥幸不死,却吓破了胆,临阵脱逃,直接被老七抓住斩了。在这件事上,邵树德对老七刮目相看,平日讲情义,战场上说翻脸就翻脸,比抹不开情面的老五强多了。

跟随老七过去的武夫子弟其实都没上过战场。一开始伤亡不小,但长期战斗下来,活下来的都是精兵——事实上,以他们的资质,只要能正常发挥水平,差不到哪去的,问题是新兵很难正常发挥水平。

邵树德也看到了老七对吉哈德分子的评价:死脑筋,猛冲猛打,虽然装备较差,但中小规模战斗比较厉害。

他看完后,直接下令佛教最兴盛的伊州、西州、于阗三地,组织高僧大德西行,附带大量僧兵及世俗信佛之人,支援拔汗那。

目前局势还是可以稳定控制的。

热海突厥刺史、都督双双来报,在过去两年,他们捕杀了百余名教士,并将暗地信教之人发往天山以东,交给安西道,在沙漠里开挖井渠,或者维护雪山上的驿道,可谓“物尽其用”。

通过这两个方向的汇报,邵树德已经足以判断,萨曼波斯一定与巴格达朝廷达成了某种合作。

这是邵树德最关心的地方,他需要确认,巴格达朝廷能给到多大的援助?或者说,布哈拉用钱能买到多少援助?可惜,张永没法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回答,这出使出得!

“说说巴格达的敌人吧。”邵树德说道。

“是。”张永斟酌了下,道:“臣闻巴格达以北千余里,草原一望无际。最近十余年,不断有部落西迁。这些草原牧人,凶悍轻捷,剽掠成性,经常越过其他部落,南下劫掠,此为大食最大的威胁。”

“唔——”邵树德伸手止住了张永的话头,思考一番后,问道:“如果让更多的部落西迁,能否令大食人自顾不暇?”

张永沉吟思考中。

“陛下,绝对可以。”王黑子突然说道。

“哦?王卿为何如此肯定?”邵树德颇感兴趣地问道。

“陛下,突厥部落西迁并不是秘密。”王黑子说道:“臣在巴格达、巴士拉两地,都听到诸多传闻,提到游牧部落种种情状,大食人也很无奈。就连与大食交好的可萨汗国,听闻都有人私自南下,劫掠大食州郡。”

“大食人觉得突厥部落战力如何?”邵树德问道。

“他们表面上觉得可以轻松击败,实则如临大敌。”王黑子说道。

“看来大食人也堕落了。”邵树德笑道:“昔年可以与唐军比划几下,现在也不成了。兴盛、顶峰、衰落,这个循环真是难以打破。若非有造物主教会协助,巴格达朝廷可能还要更加狼狈。”

“陛下所言极是。”张永见王黑子说的话引起了圣人注意,立刻附和道:“突厥西迁是大势所趋,他们走后,鞑靼人、回鹘人也不断西迁,填补空缺。臣觉得,再过百年,西迁各部的数量会达到一个新高度,届时大食人要么出动大军将其消灭,一劳永逸,要么与其合作,大肆招安。”

“陛下,巴格达朝廷已经雇佣突厥人为他们打仗了。”王黑子补充道。

张永心下气结,这厮怎么这么不省心?处处与我——争宠!

“蛮族雇佣军,哈哈!”邵树德突然笑了:“用得好是神兵利器,用得不好的话,反噬就得生受着了。大食情形,朕知矣。”

“陛下英明。”张永、王黑子二人抢着说道。

邵树德笑看了他们一眼,道:“二位出使有功,皆可授县侯之爵。其余人等,赏赐有差。”

“臣谢陛下隆恩。”二人一齐应道。

其他人还在路上,多多少少都能得个勋散官,甚至就连那十个奴隶,估计都能获得“百姓”身份,并得到一笔财物赏赐,可真是撞了大运了。

邵树德将吃了一半的橘子置于案上,起身走了两圈。

傍晚的阳光依然火辣辣的,但他心中却已经定了下来。

一切尽在掌握中!

大食朝廷是不可能给布哈拉太多的帮助了,这一点基本已经板上钉钉。

从大食境内各处涌来的吉哈德分子是个麻烦,但也仅仅只是麻烦。缺乏国家机器的庞大经制武装力量支援,光靠这些狂热者,是很难成事的。

与其说担心他们在战场上怎样,还不如说他们的秘密传教更让人头疼了。但话又说回来了,这又不是21世纪,宗教不可能自由!

历史上的喀剌沙全城百姓都能在几十年内三度集体改信,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萨图克攻打高昌时,发现要靠屠刀才能成功传教,秘密渗透根本不行,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再加上最近收到的契丹进一步西迁的消息,邵树德觉得更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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