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06章

作者:孤独麦客

“哦?”邵树德知道冬天其实是商业活动的旺季,因为运输比夏季方便,为了换取生活乃至生存物资,寒冷并不能阻止常年生活在此地的人,但他还是很感兴趣他们到底买什么,于是问道:“打到了猎物,为何不自己吃掉,偏来售卖?”

“陛下,蕃人也知道,拿肉换粮食,更划算一些。”储仲业说道。

邵树德哑然失笑,道:“或还要建个粮库,多存些粮豆。除粮食之外,蕃人还买些什么?”

“朔方生烧已被售卖一空。”储仲业说道:“茶叶也卖了少许。”

“朔方生烧可不便宜啊,蕃人也买得起?”邵树德奇道。

“为了此物,蕃人甚至愿倾尽所有。臣确实听闻,有人拿着猎物过来换粮食,结果全换成酒喝掉了,空手而归之后,妻儿数落,家宅不宁。”储仲业笑道:“其实这些蕃人,好对付得很。杀掉太可惜了,让他们为内务府赚钱更好。”

邵树德点了点头,接过仆固承恩递来的账本,随意翻看着。

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三月,整整五个月的时间,驼门河入海口附近的内务府营地内,共收进了三千余张皮子。皮子品相、品类不一,有便宜的羊皮、鹿皮、猪皮,也有昂贵的狐皮、貂皮,总价值一万二千余缗。而他们付出的粮食、烧酒、茶叶、铁器等物资,总价值还不到这个零头,其间的利润是真的让人心动。

当然,垄断贸易本就该有巨额利润,而且是一买一卖赚两遍钱。这也是殖民贸易公司最原始、最本初的动力,不给垄断经营权,脑子有病才冒风险去殖民。

“一万缗的利润……”邵树德满意地放下了账本。

这才是一个贸易站的利润,且还没算上冰窖里存放的尚待变现的肉鱼。

说实话,比起毛皮的利润,这些“粗笨生意”都可以砍掉了,以集中精力和资源开拓利润率更高的毛皮生意。但邵树德的目的不仅仅在于赚钱,他还想培养海运业务。如果没有大量粗笨货物需要运输,又如何扩大船队规模,继而培养海运势力呢?

“海岛牧场找到了吗?”邵树德问道。

“找到了一个,上面并无虎狼。”储仲业回道:“臣还物色了两个半岛牧场,地峡最窄处仅有数十步,如果用栅栏围起来,甚至比岛屿牧场更好。”

“你能举一反三,非常好。”邵树德赞道:“海兽捕猎之事,要抓紧。”

海兽主要是海狮、海豹、海狸、海獭、海象、海狗之类,驼门河入海口有,但不多。

“平海军去年有船只北上,捕了几条海狗。据他们所述,驼门河入海口附近没甚捕头,要想大发利市,还得往更北的地方去。”储仲业答道。

“这事你们商量着办。”邵树德说道:“朕只叮嘱一条,海兽捕猎,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你们制作一些牌碟,持此碟者方可捕猎。若无,尽可锁拿收监。皇庄里熟习枪棒的少年,不是让他们白吃饭的,得利用起来。”

“遵旨。”储仲业应道。

当初圣人下令在各皇庄挑选五百少年北上,储仲业一开始还不理解,现在看到了如此巨大的商业前景,顿时明悟了。仗剑经商,没有剑,在这蛮荒之地是做不成买卖的。

“今年开春后,抓紧时间把驼门河商站完善起来。等到下半年,再开一个新的。你属意哪里?”邵树德又问道。

“臣觉得可去理州开一个。”

“为何是理州?”

“理州多山,山中还藏有不少靺鞨部落,未尝知王法也。臣觉得,或可通过商站,将他们串起来,慢慢纳入王化。”

“不错。朕接下来还要对西北用兵。你们若有暇,可招募一些野人精壮,朕用得着。”

“陛下,此事易耳。”储仲业笑道:“去年冬已有靺鞨头领欠了商站钱,臣看他终日烂醉如泥,正忧愁怎么要债呢。若能用壮丁抵债,那就简单了。”

邵树德无语。这才一个冬天,就要出现债务奴隶了?

他有一种预感,随着大夏王朝在辽东统治的愈发稳固,武装商站越开越多,贸易越来越兴盛,债务是一定会大量出现的,因为野人根本抵挡不了中原商品的侵蚀,而他们在这种贸易中,又是相对弱势的一方。

这尼玛,怎么搞成这样了?以前的推演中,没算到这种事啊。

他审慎地思考了一下利弊。

长期的不平等贸易下,野人们会怎么做?波士顿倾茶事件,奋起反抗?还是就这样“慢性中毒”下去,不断损失毛皮、药材、肉鱼乃至人丁?

这又需要交易的艺术了!

邵树德觉得,事情还是不能做得太难看。

毛皮和人丁,他都想要,但又不能让野人觉得太过吃亏。

或许得把这种表面公平、实则盘剥的贸易关系包装一下。

一瞬间,他已经想出了好几种办法。

第052章 要走了

建极九年四月十五,已经有些时日没下雪了,甚至连“弱鸡”的雨夹雪都消失了,气温有了明显的回升。

毫无疑问,江河化冻、积雪融化,龙泉府即将迎来温暖的春天。

而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压抑,大街小巷之中,也慢慢多了些欢声笑语。

国亡了,但日子还要过下去。更何况夏人的军纪整体还算凑合,除了最开始破城那段,四处拷掠降人催逼财货之外,大部分时候较为克制,除非你主动作死造反。

四月上旬的时候,邵树德在西苑内置酒招待随驾臣僚、渤海大族,正式宣布了以后按道分给科举名额的事情。渤海人大喜,纷纷拜倒在地——这次是真心实意。

女真人也送来了一些礼物,什么开江后捕得的第一条鱼、打到的第一只大雁等等,邵树德遣人回赐礼物,闻言抚慰,令其各归各家,不得互相拼斗。

储仲业也很快走了。

邵树德给了他一个任务,即带着烧酒、茶叶、锦缎作为礼物,逐一拜访龙原府的各个靺鞨头领。要尽量跑遍每一寸土地,每个可能聚集野人的山间盆地、河谷地都要去,然后统计部落人口、财力,首领家的情况也要记录清楚,包括但不限于其子女数量、经济实力、社会关系、威望统御力等等。

每走完十家、二十家,就邀请各部落头领到北平、洛阳、长安“旅游”,好吃好喝好玩地招待一番,让他们见识到中原的繁华,然后再把他们送回去。

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储仲业知道,这仅仅只是他负责的那部分而已,而且多半还只是第一阶段。

圣人的心思,有时候很好猜,完全是王道手段,基本不玩什么让人猜不透的阴谋。不服他的人,杀就是了。

但有时候又不太好猜,因为很多手段没见过。

他有预感,女真、靺鞨要倒血霉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血霉,是掩盖在公平贸易之下的无限血泪。

用武力压服女真、靺鞨,或许不难,只要你够强,压个一百年、两百年都可以。

用贸易毁掉女真、靺鞨,更加柔和、隐蔽,如果再配合其他手段,等到女真、靺鞨想反抗的时候,可能已经没多少实力了。

野人死就死吧,关他何事!

邵树德继续处理公函。

月理朵在一旁煮着茶水,闲暇时分也会看看书。

其实她不太喜欢看,但邵树德喜欢爱看书、有文化的女人,月理朵就强迫自己看了,主要是史书类。

你别说,微言大义之类的她看得昏昏欲睡,但史书却看得津津有味。

邵树德闲下来了也会问她看了什么,然后两人就书中的内容交流一番。史书中记载的内容十分精炼,极少扩展开来,往往惹人遐想。

邵树德身居高位二十多年,更是当了八年皇帝,他看史书的视角自然和别人不一样。

有的时候,他会就某段内容给出让人振聋发聩的见解,引出隐藏在字面之下的冰山。

有时候他会全盘否定某段记载,指出其不合理之处,认为这是假的或者为尊者讳,然后给出一段合乎情理的解释。

更多的时候,他会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指出某件事、某种政策的必然性,顺带推演一番,如果换一个政策,又会怎么样。

老男人喜欢在年轻的女人身边卖弄。

月理朵听了心悦诚服,臀也翘得更高了。

当然,她是被迫的。这些权谋、治国思想让她如痴如醉,为了获取更多的知识,她只能如此,虽然在邵树德停下的时候,她经常情不自禁往后凑。

“钱镠有意献地投降了。”邵树德的右手食指轻敲桌面,闭目沉思。

月理朵熟练地操弄茶具,煮着义兴阳羡茶。煮到中盘,犹豫了下,多抓了小半把参片投进去,慢慢烹煮。

生完孩子后,圣人还是很体贴的,让她好好休息。还说了点她不太懂的话,比如“等你子宫形状恢复”再来服侍。

现在菩萨奴、萧重衮都在恢复期,储氏、余庐睹姑又怀孕了。质古因为上次的事情留有阴影,圣人嘱咐她好生将养身体,基本由月理朵包办了圣人的生理需求,陪着一起过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月理朵其实不太喜欢这样,因为很容易就会怀上。生孩子是非常麻烦的,对她这么一个心气极高的女人来说,绝不甘心沦为男人的生育工具,她更喜欢在圣人身边参政。

治理大国,可比治理契丹有意思多了。

茶水煮好之后,月理朵端了过来。

邵树德睁开眼睛,问道:“钱镠想要实封越王,你觉得能给吗?”

月理朵迟疑了下,道:“大夏虽已有晋王,但克用与陛下情比金坚,钱镠自无法相比。妾以为,镠据有浙东、浙西二镇,可给个国公。”

“两镇之地,给个国公勉强说得过去,但还差了那么一丝。”邵树德说道。

“南征之时,令钱镠出兵攻淮南即可。王师三面夹击,钱镠若无法立功,国公帽子飞了,他也怨不得谁。”月理朵说道。

“你能这么有条有理说出这番话,枢密承旨都可当得了。”邵树德放下茶盏,将月理朵揽在怀中,教她看着奏疏,道:“看这段,钱镠还是抱着老想法,不知新朝名爵之贵重,此事还得反复,还要讨价还价。”

“陛下,前几日那份军报上提及,杨渥以奢靡无度为由,罢朱思勍、范思从之职,又将陈璠逐去睦州,亲军尽为徐温、张颢所握。淮南之变,或已不远。再讨价还价,可来得及?”月理朵挺了挺胸,皱眉道。

邵树德看着她皱起的小眉头,更加喜爱。

女人嘛,关了灯都那样。若论容貌,宫中那些他从来没正眼看过一下的漂亮女人多得是,但却没甚意思。

你得有特点。菩萨奴的屁股大,能撞出可观的波浪,视觉效果惊人,这就是特点。

月理朵够狠,够现实,够直接,有历史光环加成,这也是特点。

高氏从小接受正统的大家闺秀教育,如何看她在内外压力之下慢慢屈服,把良家拉下水,这也是特点。

邵圣喜欢有特点的女人。

“杨行密才死几年?淮南没那么容易崩溃,还没到临界点上。”邵树德说道:“只有等杨渥继续倒行逆施,淮南人心不再,钱镠看到之后,才会最终死心。你现在逼他,效果未必好,他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呢。”

淮南和吴越的关系是复杂的,正如当年河北诸镇与河东的关系一样。

河东老是打河北,但在大战略上,河北人还是试图以河东为屏,相拥自保。

如果淮南还能维持下去,钱镠的侥幸之心就去不掉。

更何况现在中原还没经历过五代乱世,钱镠的想法未必就与后世一样了。有的时候,你只有亲眼看到了更可怕的后果,才会幡然醒悟,改变思想。

月理朵闻言,仔细想了想,确有道理。

经过这么些时日,她敏锐地发现,中原的风气与草原是不一样的。简而言之,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搞出了遍地的野心家,比草原还离谱。这些武人强硬、贪婪、暴虐,在草原上都不多见,更离谱。

也是经历了这么一番,月理朵明悟了,天下之大,超出你的想象。做事情要有耐心,要因地制宜,要仔细分析,不能为了图省事而强推不合适的政策,更不能傲慢到不去了解外人,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圣人果然雄才伟略,目光能穿透层层迷雾,直指核心。

做事又举重若轻,成竹在胸,做错了也不死要面子,该改就改。

要是十六年前圣人北征契丹就好了,那时自己才十四岁,或会被部落献到宫中。

月理朵轻轻搂住了邵树德的腰,目光落在那一摞奏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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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慎平离开后,众人都在猜测银鞍直新一任指挥使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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