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052章

作者:孤独麦客

考虑到渤海国汉化二百年,一应制度和前唐无异,中上层人士也用汉文对话、书写,普通百姓也有相当部分说的是幽州官话的变种“汉儿语”,大夏实行的又不是府兵制,常备军数十万,他就起了别样的心思。

边陲小国遇上“穷兵黩武”的中原君主,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而且这个君主似乎不会因为话好听就把你列为“不征之国”,你至少得在战场上击败他,或者连续发动叛乱,让他觉得烦不胜烦,收益远小于支出,维持不下去了,才有那么一丝可能获得独立。

但这又何其难也!

※※※※※※

八月初五,圣驾抵达南楼。而在此之前,诏以南楼、木叶山为迎圣州,以契丹衙帐为忠圣州,以紫蒙县为保圣州,又以北楼为礼圣州。

七个羁縻州,基本上把契丹地盘给瓜分了个精光——当然,目前还仅仅只在纸面上瓜分了而已。

休息一日之后,八月初六,他在契丹圣地木叶山检阅天雄军、万胜黄头军、银鞍直、飞熊军及大同军一部,总计五万余人。

以罨古只为首的百余名酋豪,带着四万多契丹、奚、霫、乌古、鞑靼、渤海降兵一同参加。

北伐以来,银鞍直一直护卫在邵圣身侧,飞熊军在做折返跑,天雄军一路武装行军,大同军负责守御营寨,其实都没怎么打仗。但他们已不需要战争来证明自己,以往的赫赫战功足以说明他们的强大,再配上精良的装备、饱满的士气,肃立场中之时,杀气凛然。

而当他们见到邵树德,齐声欢呼之时,声浪几乎令木叶山沙阜上的尘土都震了三震。

“壮哉,十万儿郎!”邵树德一把拎过身旁的妇人,大笑道。

妇人有些不太情愿,走路跌跌撞撞,好悬没摔倒。不过在看到草原沙地中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士时,依然脸色一变。

喊声最响亮的便是天雄军了,夏国一等一的精锐。无论是之前的高思继,还是后来的刘仁恭,他们的步兵比起这支部队来,简直可以扔掉。

银盔银甲、高头大马、粗长马槊,那便是传说中的飞熊军具装甲骑了。穷尽契丹八部之力,也休想打造出这支摧锋破阵、所向无敌的部队。

五千银鞍直,同样吸引了她的目光。一水的精钢铁甲,一人双马乃至三马,步骑、骑战武器都有,这种人才可不好找。昔年听闻朱全忠遍寻河南富户、将校子弟,得三四千人,步骑两便,号为“厅子步直”和“厅子马直”。其骑兵能连续冲阵二十余回合,直到敌人溃灭,可谓天下强兵。

而今这里有五千众,钢甲、连弩、步弓、马槊、铁锏、横刀等五花八门的兵器置于马背之上,手中紧握着一杆步槊,精神饱满,意气昂扬。

这支部队,契丹养不出来,非得是大国之主才行,而且还得是富裕的大国之主。

至于其他的部队,立在那里鸦雀无声,一动不动,看起来就比列阵时窃窃私语的契丹牧人强了不止一筹。

有这样的军队,难怪可以横扫草原……

“阿保机,他是假的草原可汗。”邵树德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着妇人,笑道:“朕才是真可汗。光耀草原的无上可汗,独一无二。月理朵,你将要服侍的是天底下最强的男人。”

月理朵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不过目光不断在天雄、银鞍、飞熊等军身上打转。

对她这种女人而言,首饰珠宝、鲜花豪宅,直如粪土一般。无上的威仪、善战的军队和说一不二的权力,才最最吸引她。

阿保机这个平台,确实有点小了。

第079章 面见使者

作为契丹圣地,木叶山其实没什么神奇的地方。

在邵树德看来,这就是一个沙丘罢了。

沙丘之外,是典型的北部辽泽地貌:沙地被固定在沼泽中,榆树林、柳树林连不成片,稀稀拉拉,东一块草地、西一块草地点缀在沙地之中,是牛羊的生命之源。

事实上邵树德很好奇,辽泽之中哪来那么多沙地的?有的沙地甚至完全被沼泽包围,但并未被环境改造为草地。

木叶山旁边开辟了一些耕田。种地的人还在,都是奚人奴隶,大概有千余户的样子。

田间种的是糜子,此时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邵树德信手折断一株,拿在手里仔细观看,这就是黍,先秦时期北方著名的农作物。

时移世易,现在北地种黍的地方很少很少了,基本已是粟米和小麦的天下。而且小麦的种植比例在不断攀升,慢慢就要成为主流农作物。粟米将仅存于干旱或贫瘠的地方,作为补充。

“朕闻奚人种糜子,亩收三五斗。就这产量,还种个什么劲?和二十多年前横山党项一个德行。人家现在进步了,亩收八斗以上,你们还差得远。”邵树德放下糜子,看着罨古只等人,说道:“契丹人要想过好日子,还得跟着朕。”

“陛下乃无上可汗,契丹八部无不从焉。”罨古只立刻凑趣道。

邵树德没理他,看向身边的一个小孩,道:“赞华,你觉得这地方如何?”

“应该不如中原。”赞华说道。

“赞华”原名耶律突欲,阿保机长子,刚被邵圣赐名“邵赞华”。

他不是很喜欢圣人,因为他昨晚偷看到母亲被圣人抱在怀里,一脸不情愿。但他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明白自己今后若想过的舒服,还真只能靠眼前这个男人了。

“你总算有几分见识。”邵树德笑道:“差远了。不说河北、河南了,连关中的地都比这里好太多。你看那里的荆棘、杂草,矮矮一丛,长都长不高。”

邵树德其实有些奇怪,他记得后世的东蒙是黑土地啊,但这里又是一副科尔沁沙地的地貌,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但可供耕作的土地确实是有的,得到河流两岸了,那里也是奚人的耕作区。

“月理朵,你去过扶余府,觉得那地方怎么样?”邵树德又问道。

此女已换了一身汉人衣衫。

昨晚还彻底洗沐了一番,邵树德亲自监督。原因是草原人洗澡少,身上味道重,因此他盯得很紧,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要洗干净,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洗完之后,他亲自验收,仔细检查。

检查完后,发现还有很多黏黏的地方,于是又重洗了一遍,这才作罢。

余庐睹姑、萧重衮、菩萨奴都经历过这个过程,月理朵也不能例外。

“太冷了。”月理朵本不欲说话,但对上邵树德的眼神后,只能无奈说了一句:“一年比一年冷。”

邵树德有些惊讶。她居然能发现这个秘密,不简单。

或许有很多人能感觉到天气变冷,但能长年累月观察,并得出结论的并不多,这其实考验的是心思细腻和缜密的程度。

“但渤海国还是很不错的,朕欲尽并其地,你觉得如何?”邵树德又问道。

“恐非一年之功。”月理朵说完,便走过去拉住长子的手,不让他乱跑。

邵树德的目光追随过去。

余庐睹姑觉得很不舒服。

“陛下。”她轻轻走了过来。

“带着身子就别乱跑了,回南楼静养吧。”邵树德看了她一眼,道。

说完,又研究起了附近的环境。

八月初,树叶已经有星星点点的黄意了。再过些日子,缤纷落叶而起,鸟鹊南飞,就真的进入冬季了。

在入冬之前,各路兵马能取得多少进展?他心里也没数。

不过在前几天,他收到了两个意外的好消息:一、留守乌骨城的五百安东府兵杀城中将吏,夺占城池;二、大澍贤受到新王猜忌,有意投夏。

对于第一个好消息,他的反应是令安东府征发会骑马的土团乡夫,沿着海岸线疾进,增援乌骨城。

乌骨城就是后世辽宁凤城东南的凤凰山城,高句丽时代就有的险要城池,乃平壤之门户,尤为紧要。

夏军鼎盛时期在此驻军两千人,后削减到五百,留兵戍守的原因是为了接收渤海国提供的粮草——稻米主产区湄沱湖(兴凯湖)的粮食,陆路转水运,最终通过鸭绿江南下,抵达乌骨城集散。

渤海国其实一直要求夏军撤离乌骨城来着,但他们宁可削减驻军人数,也没有彻底放弃军事存在,如今果然建功了。

第二个消息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前唐时有大武艺、大门艺之事,今有大澍贤要投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邵树德也没对此多指望。他听闻大澍贤已被解除了兵权,究竟能提供多少帮助,很难知晓。毕竟渤海士兵忠的是渤海国,而不是他。大澍贤究竟能拉来几个人,很难说。

随缘了。

这个天下,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从来没指望天上掉馅饼。

※※※※※※

“陛下,渤海使者已至。”储慎平在门外轻声禀报。

“让他进来!”邵树德将裙摆放下,遮住了菩萨奴肥硕的大臀,让她到一旁候着,嘴里还调笑道:“下次得让你们姐妹比一比,到底谁的大。”

菩萨奴红着脸离开,眼角隐有泪光,跑到里间后,看到妹妹月理朵,几乎要哭出来了。

“草原女子,哭哭啼啼顶什么用?”月理朵叹了口气,替姐姐理了理裙服,道:“你这般模样,倒像个中原妇人了。”

菩萨奴收住哭容,低声问道:“月理朵,你昨天是不是来月事了?”

月理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菩萨奴哀叹一声,道:“邵贼要辱你了。”

月理朵听了却没什么表示,反而示意她噤声,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

“裴少卿若愿入朝为官,朕又何吝州郡之位?”

“陛下乃大国英主,何必为难蕃邦小国呢?渤海二百年国祚,素来恭顺。朝廷若愿退兵,敝国愿奉上厚币礼送。”

“朕闻刘仁恭已暗受渤海之职。此等无父无君之辈,渤海郡王竟然也能收留,朕实在惊讶,故欲问罪。”

“绝无此事。刘仁恭屡侵敝国疆土,十恶不赦,敝国又怎么可能收留他。必是有奸人挑唆,陛下万勿轻信。”

“是不是真的,打下扶余府就知道。仙州之强师、新安、渔谷三县,已为王师克复,扶州之布多、显义二县,亦已来降,只余扶余、鹊川还在做困兽之斗。朕五十万大军,克之易也。”

“而且,这只是其一罢了。王师攻鄚颉府之时,渤海兵三番五次阻挠,甚至捕杀我军游骑、斥候,又有使者自上京出,游说州县将吏,令其不得降夏,是何道理?难不成渤海郡王觉得鄚颉府不该为朕所得?真是荒唐,朕从契丹手里得来的土地,与你何干?”

“陛下,这真是误会。敝国不知王师已至渤海……”

“行了,行了!若你只有这些话,便可回去了。”

“……”

“陛下,蕃臣来此之前,国主特意告之,愿献鄚颉、扶余二府及涑州给上国,并自去尊号、年号,遣使入质,奉钱二十万缗、布三十万匹、珍珠百袋、金银器千件赔罪,唯愿大国退兵。”

“鄚颉、扶余二府本就在契丹手里,渤海郡王如何献?不如把长岭、鸭绿、南海三府割来,尚可见得诚意。”

“这……鸭绿府乃敝国西京,南海府为南京,京畿重地,实难割让。”

“既不愿献土,你来谈甚?”

“王师真要攻伐渤海?”

“杀我将士,如何能忍?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

外间沉寂了很久,然后有脚步声传出,并渐渐远去。

月理朵收回倾听的姿态,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菩萨奴突然起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好像妹妹对于自己被掳这件事并没有特别在意。她想起当年妹夫、妹妹二人共乘一马,出游踏青,相亲相爱的画面,就感觉很不真实。

这些年的妹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

外间的邵树德送走渤海使者裴璆后,便坐在那里静静思考。

东北这地方,他不打算随意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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