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790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想到自己这个名字,柳衣包就把视线投向了前面一排那个还在抹眼泪的小子,是他舅父的儿子,他的亲表弟。

  至于为什么表弟要抹眼泪,柳衣包很知道原因,舅父年前不知道怎的眼睛就看不清楚了,家里倾尽余财给治了好几次都治不好,生活都成问题,就跟别提耕种了。

  现在表弟一走,家里就没了人,虽说还有乡邻能帮衬下,但所有的乡里都是男丁被征发只余下了老弱,又能帮多少呢?

  柳衣包心里沉甸甸的,他抽动了两下鼻子,不知道等打完北寇回去,家里的田地是不是都荒芜了,舅父会不会已经……

  胡思乱想中,突然一阵鼓响,前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军令,这一下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因为这声音他们哼熟悉,是开战的鼓声。

  庾东舸身穿一副精良的挂甲,手持用了牛筋的强弓走在最前面。

  他是平州庾家的远支,混了个武班的资格,选了个平州库守队正的小官,在乡间有三百亩土地,附近两三个乡里的佃租,也由他代替庾家收取。

  别看是个小官,但手里的权力可不少,特别是代收佃租的这一项,这给了庾东舸上下其手的权力。

  反正庾家要的是总数,至于具体谁缴的多,谁缴的少,那都是他说了算。

  这在乡里之中,跟拥有了生杀大权没什么区别,想要少缴租,谁家猎户打了野兽,最肥美的肉要孝敬他,谁家打了鱼,最大的也要奉上来。

  甚至谁家的小娘、小媳妇长得好,过来伺候几晚,那也是常有的事。

  有了这么大的好处,庾东舸对给予他权力的人极为忠诚,穿上了这件挂甲,拿上了强弓,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打扰他好生活的北寇给杀干净。

  哐的一声铜锣响,左边的队长大声怒骂了起来,让所有人加快速度上前。

  这是因为还没到射击距离呢,就有人开始放慢步距,导致一群人走了二十多步,实际上才走了平日十步距离而已。

  “你们怎么能这么怕死呢?忘了是谁让你们有白米饭吃的吗?”

  庾东舸怒火中烧,随着队正的怒骂,他也咆哮了起来,并且加大了步距,一下子就上去了一大截。

  周围有人却觉得庾东舸说的对,打北寇呢,怎么还能贪生怕死的?于是纷纷跟上庾东舸的脚步。

  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的跟着大步迈进,有的是在装模做样,走了两大步,趁人不注意又改成小步,有人沉默着还是迈起了小步。

  王景哈哈对身边的儿子王廷义一笑,因为随着庾东舸这一大跨步,原本还算完整的高丽军阵,立刻就开始了七歪八扭的了。

  “让那些蔑儿乞长弓手出战,先给这些高丽人来点开胃小菜。”

  脱黑答接到军令,第一个迈步上前,他走一步,敲一下鼓声,其余蔑儿乞人才走一步,显得非常严整。

  而他们手中的长弓,也跟汉地的硬弓不一样,弓身更长,箭矢长且重。

  “蔑儿乞的勇士们,从战场上拿回荣耀的时候到了。”脱黑答深知,要让族群获得尊敬,到更好的地盘上生存,唯有拼死作战才行。

  随着他的呼喊,数百张蔑儿乞大弓射出了同样巨大的箭矢。

  “还有一百多步呢,你这能射到个什么!”

  庾东舸轻蔑一笑,这些北寇太蠢了,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铁甲吗?这么远的距离,射过来的箭矢根本没多少威胁。

  可是马上,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耳边哇呀一声惨叫,一根起码有三尺多长的箭矢从天而降,直接插在了刚才还在怒骂的队中胸口。

  队正也跟他一样,穿着一件‘精良’的挂甲,但即便如此,这根箭矢竟然直接插穿了队正胸口的甲,半截粗大的箭杆,如同刚从队正胸口长出来的一样。

  队正已经被射翻在了地上,他张开了被鲜血浸透了黄黄牙齿的大嘴,凄厉的向庾东舸惨叫了起来,胸前的甲叶都已经完全变形。

  这……这从天上落下的来的,到底是箭矢和还是投矛啊?

  庾东舸差点被吓傻了,他看着队中胸口长长的箭杆,突然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心寒。

  噗呲,又是一声箭矢插入肉体的声音响起,庾东舸的右眼眼角处视线中,突然飞起了一双满是泥土的大黑脚。

  大黑脚的主人仿佛被一头疯牛撞了一下般,竟然四肢朝天被射翻在了地上。

  “反击啊!跑起来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被一轮长弓射懵的高丽弓手们好像突然醒来了一样,开始发足向前狂奔。

  可就在这时,唰的一声,随着王廷义把手一举,本来呈方阵的安东镇禁军突然展开,变成了三排横阵,士兵手里拿着的,是漆过的木单弩。

  机括声如同蜂群出巢一般的响起,飞驰的弩箭在空气中划过了一片暗银的亮光,随后朝高丽弓手奔涌而去。

  庾东舸跑在最前面,他刚把手举起来想要硬弓射箭,却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使不上劲,这奇怪了,平日里就算引弓十下也没问题的啊?

  庾东舸觉得可能是姿势不对,他再猛吸了一口气,但就是这一吸,一阵强烈的腥味迅速扩散到了他的鼻腔,这不是从外面来的腥味,好像是从他嘴里来的。

  惊恐中的庾东舸把头一低,这才发现自己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一根箭杆很短,但杀伤力很高的弩箭。

  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挂甲,完全没有起到什么保护作用,直接被洞穿了。

  吧嗒!庾东舸视为珍宝的硬弓也掉到了地上,他那双强壮的手,已经连弓都捏不住了,周围的哭喊怒吼,仿佛在一瞬间就清晰了起来。

  庾东舸拼命的扭转头,想要看一眼庾家的家主庾兢,告诉他自己是战死的。

  但就在此时,那种巨大的长箭又从天上落下,噗嗤一声,穿过庾东舸的脖子,将他钉在了地上。

  上千把木单弩和上千张长弓,一个平射,一个抛射,形成了完美的全方位打击面,瞬间就将庾兢在正面布置的千余披甲步兵给打崩溃了。

  而看着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武班和甲士们狼奔豕突的往后跑,柳衣包这样的征召兵中不知道谁哭嚎了一声,跑的比他们还快。

  庾兢大怒,虽然他也看出来对面弩箭犀利,但他不能忍受自己的队伍只损伤了一二百人就开始崩溃。

  雪亮的刀光在阵中亮起,不是周军在追杀,而是庾兢的亲卫在杀人,凡是后退冲击军阵的,都毫无差别的被自己人就地砍死了。

  柳衣包眼疾手快,就在马上要撞到刀口上的时候,顺手抓过了一张路过眼前的弓,装模作样的往两边退去。

  而被他抢走手中弓的汉子,被人流推动着继续往前,手还在指向柳衣包要说什么,随后脑袋就飞上了半空。

  庾兢亲自策马到了最前排,将刚刚临阵退却被斩杀的几十个人头扔到了兵将们面前,“这次两翼主攻,再有退却者,杀全家!”

  这些人大多都是庾家部曲,庾兢说杀他们全家,就一定能杀了他们全家,这种威胁下,形势立刻就稳住了。

  庾兢的打算很简单,你人少但是弩箭多,那他就摆出强调两翼的鹤翼阵进攻。

  这种阵型更加形似螃蟹张开了两支大钳子,中间是举着藤牌的肉盾,真正的杀招则是两翼迂回过来的精兵。

  这样做可以迷惑将敌军,将弓弩吸引到中间肉盾去,就算没吸引过去,也会因为弩箭是列阵平射的,射鹤翼阵的两翼,杀伤力就会下降很多。

  高丽人的甲胄质量要差上很多,但同时也代表着他们负重较轻,因此庾兢的鹤翼阵展开的很快。

  无数啃了一个蜂蜜梅子饭团的高丽棒子们穿着草鞋,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展现了他们民族的真正的特长-脚板跑的都快飞起来了。

  王景冷笑一声,立刻让两翼的骑兵出击,对付鹤翼阵这种靠两翼迂回,但是无法形成方阵的步兵,最好用的就是骑兵。

  庾兢也在远处摸了摸他颌下的胡须,随后把令旗一挥,他有两千马军,对面最多有五百,等的就是对面马军出动,他正好进行反制。

  看起来好像是王景棋差一着,但实际上要是王景只有这两把刷子,他就不配成为辽阳郡王霸府下众将之首,也不值得英国公主李氏亲自出面招揽。

  “变阵,让蔑儿乞人出击!”王景早就想好了对策,最外面的五百安东镇强弩手很快外面变阵为八字形,将中军护住。

  同时九百蔑儿乞人放下长弓,突然上马手持马弓,也变成了骑兵。

  这个变化,让庾兢猝不及防,要是不管的话,他的两翼就会被这近千骑兵给冲散。

  于是他只能让身边仅存的三百庾家核心部曲也上马,赶快去拦截,不能让北寇将他的鹤翼给冲垮。

  只是这样一来庾兢身边的人,只剩下了几百步卒,没有了骑兵保护,真到关键时刻,步卒不一定能及时护住他了。

  高丽中军,柳衣包等又被组织了起来,而且这次他们人多势众还有藤牌保护,对面似乎也没多少弩箭和长弓射来,顿时让他们本又低落的士气起来了不少。

  而抵消了周军弩箭的优势,毕竟高丽军四倍于王景军,长枪互捅什么的,人数多还是很占优势的,一时间竟然打了个势均力敌。

  王景就在最高处,一只眼睛盯着沙漏,坐看高丽人三面围攻。

  一直到足足打了一刻钟,高丽人又死伤了数百,前排已经打不下去,准备换后排上的当口,王景大喝一声:

  “赵思绾,该你们上了,冲垮这些高丽人!”

  赵思绾等早就躲藏在寨门内多时了,此刻听到王景的召唤,他立刻一跃而出,后面跟着他那些连跑边哇哇大叫的吃人大军。

  正面对抗的平东镇甲士也立刻让开道路,让他们这些戴罪的疯狗去把敌人冲垮。

  庾兢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北寇人少,就是靠车轮战也能把他们给耗死。

  可是就在这个他鸣金示意前排后退,后排准备上前的当口,赵思绾带着乞活郎冲到前面来了。

  他们在赵思绾的带领下,集体发出了渗人的嚎叫,随后将手里的短柄斧、手矛、石锤等投掷武器猛地掷向对面。

  短柄斧呼啸着在空中旋转,巨大的石锤和穿透力极强的手矛在这些猛人的投掷下,产生了极大的破坏力,高丽人应声而倒一大片。

  而就趁着这个小小的空缺,呈猪突样冲锋的赵思绾等人直接就扎了进去,随后就开始大砍大杀。

  高丽人连挂甲和短甲都不多,怎么经得起身穿布面铁甲,按照蔡贼方式练兵的乞活郎冲击。

  别看赵思绾等人只有一千人,但可都是杀人的老手,在他们的突击下,高丽中军四千多人,被打的连连后退,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庾兢急的团团转,鹤翼阵两翼打不动,中军又被打退,搞不好马上就要崩啊!

  只是他没看见,自从身边的骑兵被派出去之后,王景就盯上了他。

  “贼奴!某家特来取你性命!”王廷义大喝一声。

  原来,他趁庾兢观察战场情况太过关注的时候,已经率百骑绕过高丽人视线,从侧面插到庾兢周围了。

  庾兢只觉得浑身一麻,心情由焦急变成了恐惧,身边的亲将大声招呼着让没有着甲的步卒赶紧过来列阵阻挡。

  这就是步卒不能单独保护主帅的原因,人不可能长时间披甲,不披甲则战斗力会成倍降低。

  若是骑兵的话,他们会在外面大范围警戒,不可能轻易让人摸到近处。

  同时还能立刻就能分出一部分人拦截,然后一部分护着主帅跑到安全地带。

  有他们这一耽搁,步兵就已经披甲完全,足以护卫了。

  王廷义手下的一百骑兵都红眼了,这可是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啊!

  这样的功劳和威风谁不想要,在这狂飙的肾上腺素支持下,他们每个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急速射出了大量箭矢,没有披甲的高丽步军被接二连三的射倒在了地上。

  王廷义等骠骑兵很轻易的就从已经濒临崩溃的步兵阵中,穿了过去。

  此时,庾兢正被几个家将推到马背上,马儿还没跑起来呢,王廷义就已经到了,他手持长槊,蓄力良久,从背后一槊就庾兢打的脑浆迸裂!

  王昭在远处睚眦欲裂,他完全没想到,这一仗竟然打成了这样,他以快两万兵攻对面五六千人,结果竟然连主将都被杀了。

  不怎么懂军事的王昭,还想命朴英规等率骑兵冲上去挽救战局,但老将姜弓珍已经知道了厉害。

  他赶紧让人护着王昭往后退,同时让已经集结起来的步兵缓慢上前接应。

  果然,平东镇的骠骑也早就杀散了庾兢的骑兵,在周围埋伏,只要王昭敢将他身边的数千骑兵放出去,他们也不介意让王昭尝尝庾兢的待遇。

  而眼看王昭被姜弓珍护卫着退到了安全区域,都虞侯张建雄大吼一声,返身朝临近崩溃的庾兢所部杀了过去。

  那边,姜弓珍亲自将大的牙门旗立在了一处山坡处,命高丽士兵缓慢向前大声呼喊接应。

  这位老将还是很有水准的,他知道对面北寇人少,不可能立刻造成大量杀伤,只要他这里结阵缓一缓,就还能将大部分接应回来。

第八百二十八章 这不是北寇,这是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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