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766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这样一来,要是李璟能像张鉊那样动员全国力量,不说张周就灭不掉南唐,但绝对会非常困难。

  你说李璟现在要去东京当寓公了,他能不恨下面那些蛀虫,不想让他们也跟自己一样,被铁拳狠狠击打?

  李全金也很好理解,他当年从后晋叛逃到南唐后,历任各地节度使,受尽了这些南唐本土派的白眼。

  而他又知道各地实情,有他做带路党,可以很精准的找到南唐内部的反抗者。

  孙晟和韩熙载两人,那就更合适了,因为他们两是北人南奔,也就是说是从中原到南唐去的。

  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在南唐境内没什么根深蒂固的利益需要照顾。

  且这两人的执政能力,还算不错,又长期在南唐政坛为官,非常清楚上下的情况。

  只要他们肯效力,肯辅助张鉊行动,绝对的事半功倍。

  不过呢,李璟和李全金好说,要他们协助,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孙晟和韩熙载不同,这两对李璟或者说南唐的忠诚,哪还真不是虚的。

  历史上孙晟这个人从南唐出使后周时,郭荣向他对他非常好,时常亲赐礼物,但一问到南唐虚实,孙晟就闭口不答。

  最后把郭荣弄火了,不说就要杀头,但孙晟任然只是整理衣冠,向南而拜后说:“臣谨以死报国。”

  硬是没有丝毫的犹豫,直到死都没有低半点头,骨头之硬,可见一斑。

  而且现在,这两自从李璟献土之后,就一直称病闭门不出,张鉊几次召见,都被挡了回来,摆明了不合作。

  张鉊有些头疼的靠在一张长躺椅上,现在有百姓来宫外哀告,其实证明了他做出了这个姿态,只是让这些南唐和吴越国内的大族,觉得有些危险,但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这个举动,一半确实是在哀求,另一半却是在威胁。

  可以想象,张鉊真要动他们,接下来麻烦事会更多,那就更缺孙晟、韩熙载这样的帮手了。

  不然全是北边来的人主持,他们不知道本地情况,也不一定就是那么清正廉洁、尽心尽力,大概率只会造成两个后果。

  一是基本没多少进展,能处理小猫三两只或者一两个出头鸟,但无法改变基本局面。

  二是弄到东南动荡,激起民间大规模的反对,最后还是需要武力平定。

  这两个后果,不管哪一个,都跟张鉊快速利用江南物力完成东征日本的大计,完全背离。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随即就是小拳头在肩膀上敲击的轻柔触感。

  不用回头张鉊就知道一定是大周周宪来了,要是平日里,张鉊可能还要逗弄她一下,但现在完全没了心情。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鉊很想直接用刀架到孙晟和韩熙载的脖子上,强迫他们办事,或者干脆把他们给杀了。

  但想想,就知道不能这么干,不谈拿刀威胁下的工作会不会靠谱,就算是从风气上来说,也不能这么做。

  孙、韩两人虽然让张鉊觉得有些如鲠在喉,甚至有点恶心,但人家这是货真价实的忠臣啊!

  你自己宣扬了十几年的忠义,结果因为不配合就一刀把人砍了,那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别人,张圣人以往的宣传都是假的嘛。

  要是朝堂上下,以后都是这种强敌来了就把君主一卖,等着新朝高官厚禄的臣子,张鉊哪还睡得着觉。

  这两人对于张鉊的影响,是负面的,是恶心的,但在全天下的角度来看,是值得尊重的忠臣,是为人臣子的道德标杆。

  所以张鉊不但不能粗暴对待,还要表现出非常尊重和欣赏才行。

  不过或许是小周宪的轻柔揉捏,让张鉊头脑开始冷静了下来,张圣人经过一顿冷静思考,发现要驱动这样的忠臣,还是要从他们最爱惜的名声上着手。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张鉊开始每隔两天,就派人上门去请这两人出来做官。

  他们每拒绝一次,张鉊的赏赐就比上次多一些,到了第五次,赏赐已经到达五百贯这个分量相当重的数目。

  这让孙晟和韩熙载实在有点顶不住了,因为张鉊这种搞法,会让外人觉得他们是在表面故作忠臣,但实际上是在要价,要是拒绝了这五百贯,别人大概率要说他们嫌少了。

  孙晟本想直接收下这五百贯,然后把他们分给建康城中的穷苦百姓,但是这个提议才说出口,全家三十余口,包括他的老妻,都惊恐的看着他。

  特别是孙晟的老妻高氏,这位可是昔年名满天下的淮南王高骈之女,对于破家之后的惨状,那是异常的刻骨铭心,她直言不讳的对孙晟说道。

  “当今圣人如此优待郎君和韩熙载,哪怕在贞观、永徽年间来说,都是极为宽容的。

  郎君不接受也就罢了,要是还把赏赐分给百姓,那明显就是在唾君王之颜面。也还是在向外人表示,对比起表现出来的忠贞,你更爱惜自身的名声。

  大郎若硬要将赏赐分给百姓,那就请先杀妻杀子,断绝后路以示忠诚吧!”

  孙晟被一向柔顺的老妻高氏震惊了,半晌都没说话。

  很显然,他敢决定做忠臣,就是觉得张鉊这样的皇帝,不会因为他梗着脖子就杀他全家。

  我张圣人这点宽宏的气度,是得到了全天下承认的。

  而张鉊这边,一看孙、韩两人不敢表示拒绝,也不敢收赏赐,有些怂了之后,立刻召之前他没看上眼的查文徽入宫奏对。

  此前南唐朝廷两股势力斗争非常激烈,查文徽正是附和宋齐丘的一党,与孙晟等针锋相对快十年,张鉊一召见查文徽,孙晟一党的其他人就坐不住了。

  孙晟的姻亲李德明连夜赶到孙家,对孙晟说道:“今主已降,待遇丰厚有王侯之尊,公反在此以忠臣自居,岂非欲害了吴王乎?

  且查文徽等辈素无德行,一朝掌权,若圣人在金陵还好,圣人一旦北返,江南、江西的百姓,势必为其所害!”

  什么江南、江西的百姓势必为其所害,分明就是真把张圣人逼到去重用宋齐丘、查文徽一党,他们这些孙晟一党的人,定然为其所害才是。

  人啊!就是会被社会这张大网给紧紧网住,各处都是牵绊,各处都有利害。

  孙晟本意,确实是想做个纯臣、忠臣,南唐灭亡后就再也不出仕。

  但是朝堂如同江湖,进来了还想没有任何代价的金盆洗手,怎么可能?

  没有选择的孙晟狂饮狂醉一场,随后不得不上书给张鉊,虽然说的是,仆愚钝,不足为皇帝驱使,但张鉊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亲自下旨褒奖他和韩熙载等一票南唐臣子的忠义,又令李璟亲自写信劝说他们出来为新朝效力。

  当李璟亲自在信中写上‘天道循环,正合圣周兴起于河陇,吾亦愿为国家去社稷,尔等何必愚执’的时候,这场关于如何展现忠诚的戏码,就走到了尽头,也是最为合适的节点。

  张鉊显示了他的恢宏大度,孙晟等展现出了忠诚,李璟也小小露了一把脸,可谓是三赢。

  在这之后,许多与孙晟有同样想法的南唐旧臣,都开始纷纷出来为新朝效力。

  不过有一点,孙晟等人猜错了。

  张鉊召见查文徽,可真不是单纯为了刺激他们,给他们上点强度,张鉊是真的有要用查文徽他们这批人的心思。

  因为张鉊发现,后世被骂成狗的南唐五鬼中,宋齐丘、冯延巳、冯延鲁等人的能力,其实很不错,人品也没什么大问题,甚至还有可以称道的地方。

  特别是宋齐丘,历史上他被南唐朝廷逼着被家人杀死,还给上了个谥号丑缪,南唐书中也称他为大奸臣。

  但实际上,宋齐丘这人能力很强,不但擅长政治上出谋划策,更擅长经济理财。

  南唐朝廷治下的江南、江西和江东富甲天下,可不是孙晟、韩熙载这种人的功劳,而是宋齐丘的功劳。

  从私德上来说,宋齐丘甚至可以说堪称完美。

  他早年家道中落,连饭都吃不起时,一个姓魏的私娼仰慕他的才学,用卖‘肉’的钱来供宋齐丘苦读学习。

  宋齐丘当时就说,日后功成名就,一定会迎娶魏氏。

  若是一般人,假如真的发达了,定然是避之不及,搞不好就这兵荒马乱的乱世,让人杀了灭口也不稀奇。

  但宋齐丘不但如约在功成名就之后娶了魏氏,更让人震撼的是。

  魏氏本为私娼,皮肉生意做多伤了身体不能生育,宋齐丘不但不休妻,甚至连妾都不娶,没有子嗣就把侄子过继过来,终其一生只有魏氏这一个伴侣。

  所以张鉊就不信了,一个有能力,私德上还如此完美的人,真的在政治上,治国上就一无是处?

  张鉊先命锦衣亲卫暗中收集宋齐丘的日常言行和过往事迹,再召见查文徽,之后又召见了冯延鲁,就是为了确定宋齐丘是个什么人。

  结果一综合,张鉊就知道了,宋齐丘这个人,除开上面的优点以外,缺点和情商上面的缺失,也非常的‘耀眼’。

  此人性格火爆,喜好揽权,看同僚处处不顺眼,自我感觉就是天下谁也不如他,且很没有自知之明,或者说叫很没逼数。

  因为他竟然认为李昪能成事,他居功至伟,所以李昪要像刘备信重诸葛亮那样信重他,一有不合心意,就闹脾气。

  他甚至还大放厥词,说李昪万一山崩,那他宋齐丘,就是唯一可以像诸葛亮那样,承担托孤重任的唯一一人。

  呃,这位老哥,刘玄德那种起自微末,乱世中仍然坚守仁德,当皇帝还颇讲情义,能对臣下推心置腹还颇为体谅的,这上下几千年,不说绝无仅有,但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

  李昪要有刘玄德这能力和气度,早就真的复兴大唐了,哪还会只能建立个小小南唐啊!

  所以,历史上到了李昪之子李璟手中还是这么一副吊毛样子的宋齐丘,就把小心眼的李璟彻底惹恼了。

  以至于到了最后,李璟不但非要他死,还要给他上谥号丑缪,极尽侮辱,真就一点也奇怪。

  张鉊乐了,他现在正需要一个人来辅佐裴远搞活整个江南、江西、江东的经济。

  李璟用不了宋齐丘,我张圣人还是可以想办法把他打磨一下之后,再来用的。

第八百零八章 强盛大周-多生孩子多种树

  金陵府城东,一栋不算小,但也算不上豪华的院落中。

  宋齐丘看着不多的几个仆役、丫鬟正在收拾行李,轻轻叹了口气的同时,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远处建康宫的方向。

  嗣子宋摩诘看到父亲宋齐丘一直在张望,也忍不住踮起脚尖看了起来。

  圣人收南唐已经半年多了,大小南唐官员中,很多都有起复重用,但唯独作为南唐标志性官员的宋齐丘,别说重用,就是召见也没有。

  本来宋齐丘已经绝望,但十余日前,圣人召见了查文徽,这让宋齐丘心里又燃起了几分期待。

  不过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这种苦等的滋味,哪怕是宋齐丘这种纵横政坛几十年的老手,也禁不住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二郎,奴家这里还有一盒昔日圣人赐下的首饰,一会让诘哥儿去当了,咱们再等等吧!”魏氏温柔地扶着宋齐丘胳膊,轻声说道。

  宋家其实已经相当困难了,因为此时,宋齐丘因为性格问题,已经又一次在政斗中落败。

  而之后他为了维持声望和排场,不惜开始大撒币,笼络所谓的才学之士在身边,造出一副他宋齐丘仍然是南唐国中意见领袖的模样。

  而这样打造声势的行动,无疑是非常耗钱的,宋齐丘在九华山青阳县的那点食邑收入,早就被消耗一空。

  这些天他们全家三十几口人强撑着在金陵府等候,府中能卖的值钱物件,基本都要卖完了。

  只不过,宋齐丘一家不知道的是,这些天他们为了颜面,悄悄让仆役拿珍玩器具到城外当卖的陌生商户,全特么是锦衣亲卫的探子假扮的。

  皇帝早就把宋齐丘一家的经济状况摸了个清清楚楚,就等着他陷入彻底的绝望中呢。

  门内,宋齐丘缓缓摇了摇头,回头看着颜色早已不再的魏氏苦笑着说道:“罢了,罢了!留下这点金银,咱们回青阳县躬耕为农吧,只是这以后,就要过苦日子了。”

  宋齐丘可以食青阳县的田税,这是李璟给他这个南唐建国最大功臣的特殊礼遇,到了张周,自然不可能再给。

  现在宋齐丘已经将全部家产花光,只剩下了老家百来亩薄田,说要回去过苦日子,可不单是说说,而是真的要回去吃苦了。

  宋齐丘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但看面相的话,比好多刚满五十岁的都精神饱满,这做独揽大权的权奸,可是要有一副好身体的。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却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般,回到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态龙钟。

  嗣子宋摩诘更是眼含绝望,一二品高官的公子和乡下老农嗣子中间的差别,他还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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