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704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西关驿是潼关以西的一个驿站,一般从长安到潼关,基本都会到这里歇歇脚。

  罗玉儿带着一百余甲士,诈称三百,曹元礼身边也有十余甲士,趁着傍晚昏暗的天色,就从潼关往西关驿驰去。

  至于为什么只带了一百余甲士,罗玉儿也是考虑过的,现今的情况,是皇帝出塞,已经十个月没回到国家中枢了。

  这几月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但通通是不看好皇帝的塞北之战,都觉得皇帝只带了三万骑就贸然出塞极为冒险,也不可能取得什么战果的。

  甚至有人开始把皇帝这动不动就喜欢带几万骑横行的做派,比作三国孙策。

  言下之意很明显,江东小霸王怎么死的?不正是像皇帝这样喜欢到处去浪险,最后被人抓住机会了嘛。

  当然也有人把皇帝比作昔年的后唐庄宗皇帝,只不过李天下喜欢的是伶人自己还会亲自上台,这位张无上天喜欢则是少年武夫,总喜欢没正事的到处浪。

  有了这么两个例子在做对比,似乎在一夜之间,皇帝在人们的脑海中形象,并不是那么不可战胜,就像是突然从神仙变成了凡人一般。

  所以罗玉儿才会如此小心,毕竟现在谣言满天飞,他的家眷又被人挟持了,要是跑去跟昌国镇的全体把事情和盘托出,下面的兵将信不信任不知道不说,长安府的曹延瑛和六个孩子,一定会有危险。

  且曹延存和曹仁尊的突然变乱,让罗玉儿心里起了极大的警惕,他现在除了自身这一百余血盟弟兄以外,谁也不敢相信了。

  连曹延存都会叛变,谁知道晋昌镇中有没有他们的同党。

  西关驿中,长安三卫的三千五百卫所军狂奔二百里,终于是到达了这距离潼关不过数里的地方。

  曹延存黑着脸,还是断然拒绝了下面几个指挥使来解除负重就地安歇的请求。

  给出的理由自然是马上就可以进行换防,等换防之后才可以休息。

  不过曹延存也怕士兵们现在就闹起来,承诺再等半个时辰,如果潼关还不来人,就可以就地修整,生火做饭。

  未几,就听的潼关方向马蹄阵阵,不一会前来给曹延存报信的曹元礼随从就到了。

  曹延存一见顿时大喜,见一切顺利,于是赶紧吩咐让士兵们休息,准备生火做饭。

  随后他更以慰劳为由,将三卫中百夫长以上的将官,全部召集到了临时的主帅大帐中。

  既然被称作西关驿,这地方就不是什么荒凉之所,相反还挺繁华,是以曹延存很快就置办好了酒宴。

  虽然只是些炖羊肉、炖鸡和有些浑浊的米酒,但足以让早已疲惫不堪的三卫将官满意了。

  本来在张周军中,出任务是严禁任何吃酒的,但现在是顶头上司请酒,不吃白不吃,大部分将官都张口大嚼,开怀畅饮,只有少数几人,基本没动桌上的酒水。

  待到众人吃喝的兴起,已经完全失去了警惕,外面传来响动,卫兵通报,潼关镇遏使、昌国镇总兵、渭南府兵马督监、庆阳郡公罗玉儿到。

  三卫众将官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人人站起来迎接这位位高权重的元从大将。

  曹延存这时才感觉到,平日里看着一直被皇帝打发在潼关、长安之间来回戍守,好像并不受宠的罗玉儿,还是很有威势的。

  不过还好,他现在加入了自己这方。

  将罗玉儿迎了进来,同时罗玉儿带着的十余甲士和曹元礼、曹延存的心腹,也暗中穿上了内甲,手持利刃到位。

  曹延存心里安稳了许多,他调整了一下心态,突然好似非常难受一般长叹了一口气。

  众将刚刚迎接王罗玉儿,所以还没有立刻回到胡吃海喝的气氛中,曹延存这么一搞,动静还不小,因此众将都看向了他。

  当下,立刻就有负责捧哏的心腹上前问道:“今日我等在此欢聚,还有罗公亲临,督监为何叹气啊?”

  曹延存努力堆起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圣人北狩已经八月,至今未有消息传回来。想那漠北草原幅员万里,草原部族来去如风,不易捕捉。

  这朝廷精锐只着单衣出了塞,如今关中都寒风凛冽,更别提漠北草原,若是有任何的损伤,置天下如何啊!”

  下面的将官听的莫名其妙,这事情,是你一个区区京兆长安府兵马督监该这么操心的?

  当然,有些敏锐的,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

  果然,曹延存话锋一转,立刻就说到其他方面了,“可恨那裴远,不念圣人提拔宠信之恩,于此国家关键时刻,大逞凶焰,祸乱朝纲,以致朝野不安,四民不宁。

  我等身为军人,有安邦定国之则,岂能坐而视之?”

  “对!朝廷有奸臣,咱们不能视而不见,督监身为曹氏宗亲,应该向皇后上书请命。”

  曹延存的话音刚落,立刻就又有安排好的心腹喊叫了起来,甚至连曹氏宗亲的话都说出来了,给人一种好像这个王朝是张曹共有的一样。

  而这一下,所有人都觉察到了不对劲,哪怕是一个一般接触不到高层政治斗争的百夫长,也在脑海里想起了变乱两个字。

  毕竟这是五代,张皇帝扭转天下风气也不过才两三年时间,哪能比的上二百年流毒之顽固。

  甚至要不是张鉊的努力打压风气,现在不过就是这个时代,最‘正常’不过的牙兵造反流程,没人会觉得惊讶,哪一年这些牙兵牙将不搞出几起这样的变乱。

  曹延存知道,这种事情不能给下面人反应的时间,所以就在心腹的话音刚落的时候,他猛地一把将他面前扳足案上的盘碟杯碗,全部扫到地上。

  随后更是一跃而跳上了扳足案,右手从怀里扯出了一张赭黄色的绢布,大声喊道。

  “有教令,赵国公裴远,无道犯上、祸乱朝纲、威逼后妃,罪大恶极。

  圣后秘密教令国丈、谯国公曹元忠起关中之兵,出潼关入神都,护国定朝纲。

  谯国公已下令,命某率三卫健儿汇合晋昌镇精锐,即刻东进。”

  众将官立刻就傻眼了,没想到这次到潼关来,竟然是要敢这样的大事。

  曹延存大吼完毕,帐中四周的心腹立刻就抽出了刀剑叫嚣。

  “三卫将官还不接了教令?”

  “大家跟着督监一起,日后可都是护国功臣了!”

  “对,荣华富贵也合该有咱们一份。”

  此时,被曹延存控制的长安中卫指挥使,也学着曹延存的样子,把桌子上的餐具扫到地上,带着几个中卫的将官站到了曹延存这边。

  “某家听督监的,请督监带着我们入神都护国。”

  惊疑不定三卫其余将官看着没有表态,但是明显站在曹延存这边的庆阳郡公罗玉儿,也吃惊不小。

  连罗玉儿这样的元从大将都没有反对,曹延存又自称有皇后教令和关中行省平章兼防御使曹元忠的将令,难道是东京真的出事了?

  虽然很多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听着好像有没什么毛病。

  皇帝确实不在朝廷很久了,赵国公裴远好像也确实被人经常骂做奸臣,一时间人心动摇,马上就要响应曹延存了。

  曹延存眯着眼睛,一股名为野心的烈酒烧的他浑身滚烫,这事情马上就要成了啊!

  “督监说有教令,可愿把教令让某等一看。还有谯国公现在何处,为什么他不出来召集咱去神都,而是督监?”

  就在最紧要的当口,气氛陡然转冷,曹延存眯着眼睛看去,只见屋内左侧,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带着周围五六个将官靠着墙壁,好像随时准备反抗。

  曹延存怒火万丈,眯着眼睛,左手戟指,“陈午,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左卫指挥使,哪有资格接教令?

  谯国公坐镇京兆,责任重大,难道还能亲自来给你一个指挥使下令?”

  陈午把牙一咬,猛然退到了几个心腹将官的护卫中,随后大声喊道。

  “袍泽们,按卫所军律,调兵需有枢密院与行省防御使衙门共同用印,外加防御使手令。

  督监手中只有一份不知真假的教令,就要带咱们去神都,到底是赵国公祸乱朝纲,还是你曹督监要犯上作乱?”

  陈午这么一说,本就犹犹豫豫的三卫众兵将更加犹疑不定了,纷纷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彼此,窃窃私语声也开始响起。

  陈午一看有戏,立刻也趁机跳上身前的扳足案,“袍泽们,圣天子在位,就算有权奸,也应当等圣人回朝决断,岂能擅自出兵,做这不忠之臣!”

  这话一出,皇帝威望毕竟还是高,当下大部分的三卫将官,竟然直接往陈午那边站去。

  有一些还手里拿起了切肉的匕首或者桌凳意图反抗,更有几个眼神向外看,准备趁不注意就跑出去的。

  曹延存大怒,“左卫指挥使陈午不听军令,定是奸贼裴远的同党,给某拿下。”

  “哈哈哈!”眼看陈午等人就要血溅当场,毕竟曹延存早有准备,麾下心腹都着甲持械,陈午等人只有切肉的匕首,罗玉儿突然放声大笑。

  “陈指挥使既然要看教令,某家正好也收到了一封,诸位袍泽一看就知真假。”罗玉儿说着,就伸手往胸口衣服内掏去。

  曹延存愣了一下,毕竟曹仁尊也不是事事都和他商量,神都那边的接应,也是曹仁尊在负责,所以他不确定罗玉儿身上是不是真有什么教令。

  不由自主的,所有人目光都注意到了罗玉儿的手上,就在这一刻,电光火石间,罗玉儿伸到衣服里的右手,突然抓住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挥打了出来。

  一阵呛人的烟尘喷出,这玩意好像是装填在梨花枪中,用各种毒药粉、木炭粉、火药等调和的炮药。

  曹延存离得最近,罗玉儿更是主要朝他扔去的,顿时直接被喷了满头满眼。

  他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双眼火辣辣的难受,根本睁不开。

  而一击得手,罗玉儿直接欺身而上,大手一拉就把曹延存扯到了他的怀中,随后右手从后面掐着曹延存的脖颈,左手幻术般的变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匕首。

  ‘噗呲!噗呲!噗呲!’长匕首迅猛的在曹延存脖子和锁骨之间,来了个三进三出,鲜血飚的老高。

  曹延存想要挣脱,却发现罗玉儿的手如同一把铁钳一样,让他无法摆脱,生命的能量也飞速从脖颈上的伤口中,随着鲜血一下就喷洒了出去。

  万丈野心在一瞬间,变作了全身一阵阵发软,什么劲也提不起来了。

  事情发展之快,甚至曹延存直到意识开始模糊,连眼睛都没睁开过。其余兵将更是目瞪口呆,完全没反应过来。

  “众将听令,诛杀叛贼!”就在捅杀曹延存的当口,罗玉儿还猛然大喝一声,刹那间他带来的甲士也开始动手。

  元从大将的威望是相当高的,曹延存要带人去神都,用尽计算三卫将官都还在犹豫。

  但罗玉儿话一出口,屋内将官哪怕就是赤手空拳,也敢对着全甲的曹氏甲士一拥而上。

  站在长安中卫指挥使身边几个将官对望了一眼,他们抢在罗玉儿甲士前面,猛地将身前的指挥使扑倒在了地上,刚才他们可是有所动摇的,现在得赶紧补救。

  “小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老子!”

  看到形势瞬间被扭转,罗玉儿狞笑一声,放开了曹延存软趴趴的身体,随后看向身边已经被吓傻的曹元礼。

  “罗……你……你怎么敢?”曹元礼斜靠在墙角,难以置信的看着罗玉儿,那意思是,你妻儿的性命,大好的前途都要了吗?

  罗玉儿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他红着眼睛看着曹元礼。

  “大丈夫在世,唯忠与孝!

  你太小看一位元从大将了,你以为他还是那个给你们曹家守门的浑浑噩噩粗鄙汉吗?

  你也太小看瑛娘了,若是她在这里,一定会认为某罗玉儿做得对。”

  说话间,罗玉儿将曹元礼像是提小鸡仔一样抓了过去,随后用刚刚捅死了曹延存的匕首,直接将曹元礼的右手手掌,钉在了扳足案上。

  曹元礼哪受过这份罪,凄声惨叫了起来,眼泪和鼻涕一起滚滚而下。

  “说说吧,叔父,你们具体的计划是什么样的?”

  此时,喊杀声渐渐惊动了正在用饭的三卫士兵,无数人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玉儿从曹延存身上摸出长安府兵马督监的金印拿在手中,“诸将听令,各自约束士兵,不得乱跑、乱喊、乱动。

  队正以上军官立刻着甲巡视,凡有不遵军令者,杀无赦!”

  一刻钟以后,曹延存心腹七十余人,曹元礼带着的十余人全部被杀,血腥气飘荡在这个临时的军营中。

  “你叫陈午是吧,现在还能动吗?”罗玉儿看着这个一直坚决不肯听从曹延存的年轻将领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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