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885章

作者:须尾俱全

在屋一柳带着阿比冲入山林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出了问题。而在那个时刻,阿比还不知道他已经有所察觉了。面对没有防备的敌人,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偷袭阿比,自己再想法逃跑;二是试图把阿比本人重新“唤醒”。

不用说,第二个选项风险又大,成功可能性又低。可屋一柳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它——不光是因为它更人道,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一定的把握。

现在仔细想想,他却不敢说到底是什么原因,给他造成这种感觉的了。

雨水刺得眼睛实在不舒服,屋一柳没忍住,抬手抹了抹眼睛;在他垂下目光的那一瞬间,他看见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另外一只手,忽然抬了一下食指。

过了两秒钟,那食指又轻轻往上一抬,就像是在悠闲地打着拍子。

屋一柳再也没忍住,腾地跳了起来——因为一直没有听见耳语而产生的侥幸心理,此时全化作一盆冰水浸透了他的骨头。

“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四下飞快一望,目光穿破了漆黑的雨幕,却落了个空。看来在他故事结束的时候,那种耳旁的窃窃私语就又开始了,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倾听”。

“阿比”顿了一顿,才笑着说:“算了吧,我会提醒你怎么办吗?你既然知道我们不可能放你活着出去乱讲话,你还是认命好了。好歹你也算死得明明白白,对不对?”

冷静,一定要冷静下来——心神越乱,越容易给洗脑的耳语声可趁之机。

除非“阿比”动手攻击他,否则这些玩家除了耳语洗脑,对他暂时没有其他的威胁。现在跑也晚了,因为他已经被人盯上了;那个看不见的第三人,完全可以在逃跑的一路上都跟着他,向他耳语,到时在“洗脑”的威力之下,恐怕他会一直不知不觉地跑回露营小屋。

那么,“阿比”会来攻击他吗?

屋一柳死死攥住了自己的两只拳头,将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他将全副心神都挂在这股细微清晰的痛上,希望能借此抵挡耳边那听不见的窃窃私语——到底能不能奏效,他不知道。

不,“阿比”应该不会攻击的,他此刻是一只完好的肉鸡,反正逃不掉又反抗不了洗脑,没有伤害肉鸡的必要。

更何况,“阿比”与第三人之间,未必就是合作无间的关系这个念头就像是一道电打了过去,屋一柳陡然一震,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觉得“唤醒”阿比,是一件有把握的事了;他同时也明白,“阿比”说谎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阿比’。那位一直对我耳语的玩家,如果你真的存在,那我建议你先暂且停下来,听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耳旁仍旧只有隆隆的暴雨声,像一道冲不破的帘幕,让他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动静。

不等坐在石头上的女人出声,屋一柳就继续说道:“为什么你对我出手了?”

“阿比”沉默着,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在你夺得她的身体之后,你又骗我盖上了你的毯子,对我窃窃私语,想要把我也洗脑。”屋一柳慢慢地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四个玩家,我们四个肉鸡,一对一,很公平。怎么你一个人要多吃多占呢?”

他轻轻朝“阿比”笑了一笑——他希望能尽量显得自己成竹在胸。

“当然了,我也明白,毕竟多一个身体几乎就等于多了一条命。所以,哪怕这会让你的一个同伴落败,你也没能抗拒再多给自己弄一个身体的诱惑。”

“这个时候,你还想要挑拨离间吗?”坐在石头上的女人冷冷地说。

“不,我没打算挑拨离间,因为这不是重点。”屋一柳顿了顿,说:“你说过,洗脑成功后,我们就等于是任人驾驶的汽车。那么就很奇怪了……你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坐进两辆汽车里驾驶它们呢?”

“阿比”没有作声。

“回想起来,是你首先用了‘夺舍’这一个词。你想让我认为,就像搬家一样,你搬进阿比的身体里面去了,而原主人被你赶走了……毕竟这就是‘夺舍’的隐含意义。”屋一柳继续说道,“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吧?你一个人,明明无法同时入住两具身体,但你还是对我下手了……因为这不是无用功。你根本没有‘住进’肉鸡的身体里去。”

他慢慢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目光从树林、雨幕、草地上扫过去,最终回到了“阿比”身上。

“就像是你用耳语让我抬起手指一样……在阿比被你洗脑成功之后,你操控她身体的办法,也不是住进去,而是用耳语对她下命令。洗脑一旦成功,与此前唯一的区别,就是阿比没有自己的想法了,也不会抵抗你了。”

这个玩家通过阿比讲的话,是由阿比本人的大脑、声带、舌头一起活动配合之后,才发出声音、复述出口的。

“换言之,是那一个被你洗脑成功的阿比,心甘情愿地听从你的吩咐,跟随你的指令,作出了每一件你要她做的事,说出了每一句你要她说的话。”

屋一柳紧紧望着阿比的双眼,低声说:“她并没有像你所暗示的那样,已经从这具身体里消失了。相反,假如她真的从这具身体里消失了,那你反而麻烦了——你无法直接控制她的肌肉和神经系统,你需要通过这具身体的主人,才能操控这具身体。”

“……这不过都是你的臆测而已。”

屋一柳点了点头。

“如果我的臆测对了,那也就说明,当你专心听我讲故事的时候,阿比也听见了我的故事。在我讲故事的时候,你没有一步步告诉阿比应该怎么看待这个故事,在这里该怎么想,在那里应该有什么感受……你那时自己也在忙着听故事呢。”

坐在石头上的女人,突然冷笑了一声。

“在这一段空白时间内,阿比就有了机会,重新对外界讯息生出自己的看法,产生自己的感想——于是,有了重新掌握自己的机会。”屋一柳近乎平淡地说,“如果我是错的,那你想要证明我错了,也很简单。”

“噢?”

“在我讲述过去经历的时候,我注意到,你始终没有从石头上站起来过。这么久了,你动过手,动过口,唯独没有动过腿,就像是瘫痪了一样。”

屋一柳看着阿比从没有变换过姿势的双腿,说:“如果我突然转身跑了,你要先站起来才能追,难免会耽误宝贵的第一秒。可是我刚才跳起来的时候,你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我想,不是因为你不愿意站起来,而是因为阿比抵抗住了站起来的命令吧?”

第1603章 Human Coo

人类是情绪的奴隶。

对于这一点,自认为比多数人都更冷静的屋一柳,反而认识得更深刻。

“理智人”从不存在,人的绝大多数决策都是被暗流般的情绪所决定的;而情绪为主导所构成的内在世界,又复杂多变得接近混乱,简直不可能理得清楚。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的老家世界还是一个正常地方的时候,屋一柳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新闻采访的片段。

新闻内容主要关于本地一个女人,在她某一个下午从外地出差回家之后,没有联系丈夫也没有联系朋友家人,只把两个孩子从家中带走消失了,好几天过去,仍旧渺无音讯。

案件热度很高,很快就上了电视;当记者采访那个丈夫,询问他整个事件的经过时,其中有一个细节,让屋一柳记得非常深。

“昨天晚上对我来讲,特别难熬。”丈夫望着记者,刚才介绍情况时的镇定终于动摇了,好像声音要裂开似的:“我不能去孩子房间给他们关灯,不能跟他们说晚安,也没法像往常那样,睡前在我太太的额头上亲一下……整个房子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就是希望……我就是希望,不管他们在哪儿,他们能够回来。”

他的口气,就好像是在哀求记者能够把他们带回来。

当时,屋一柳忍不住将这段影像倒回去了一点,重新看了一次这段话。他能感觉到这份心情是真实的,很触动人,就连和他一起看影像的同学也有同感;这个丈夫那一刻的悲切和渴望,清清楚楚地透过屏幕传达了出来——尽管在他悲伤的时候,他同时也很清楚,就是他自己杀掉了妻子和孩子。

这段新闻影像之所以会被截下来在网上流传,正是因为这个丈夫不久后就被警方拘捕,认罪入狱了。人类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就连这种恶魔般的人,竟也会有一瞬间,真切地思念被自己杀掉的家人。

假如他那一瞬间的心情能够被无限放大,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他会在电视上哭着认罪吗?

那个细节后来一直留在屋一柳的头脑里,他始终没有忘记它,只是平时也想不起来。等他忽然再次想起这段新闻采访的时候,是在他进化出自己第一个能力之后了。

“我给阿比讲故事的第三个原因。”

在磅礴大雨里,屋一柳望着仍旧坐在石头上的女人,低声说:“包括我和你说了这么多话的用意……我现在来告诉你吧。”

“阿比”果真站不起来——“她”绝对尝试过,因为这句话的不详意味浓郁得能够让任何一个进化者眉头发跳;但尽管“阿比”双手撑在了石头上,双腿却还是和身下的石头一样僵硬沉寂,不肯支撑她站起来。

屋一柳轻轻向她笑了笑,发动了能力。

昏黑如注的雨水仿佛一幕背景幕布,在幕布前,正极速浮起了许许多多不同的、如梦般的形态,没有形体,仿佛只是一段段“感觉”:像深水面下一晃而过的长影,像蓦然一惊的心跳,或幽幽反复的鸟鸣。

新浮起来的、幻觉般的无数影色,与眼前大雨下的漆黑山林交织在一起,如同各种颜料搅在水流里,有的地方泾渭分明,有的地方微微互融。

在层层叠叠、乱流交错的无数幽微影色中,他立刻将自己的目标定了位——他的身体没有动,但是在他的意念中,他探手朝前一抓,就从无数急流暗涌中按住了那一抹差点稍纵即逝的暗影。

如同乐队指挥,屋一柳握着那谁也看不见的暗影,轻轻将手一扬:他从这一曲幽暗复杂的乐章中所抓取出的音符,就是他要将其无限放大的音色。

“阿比,趁现在!”在隆隆雨声里他蓦然吼了一句,声音穿破了雨幕,散入了黑茫茫的山林。

在下一个瞬间,坐在石头上的阿比忽然身体一颤,就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整个人都朝地上跌了下去。

金发女人滚倒在雨幕下的泥水草地里,肢体抽搐着,好像身体快被两个主意给扯开了一般;在阿比与那个玩家的意志交战对抗时,屋一柳不断地放大、加强自己刚刚所抓住的那一个“音符”——很快,金发女人体内的对抗就有了结果,她从草地上挣扎着翻身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撞了几步,勉强站稳,再开口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哭腔。

“是我,阿比。”她不仅呼吸急促,连每个字都像是因为太急切了,而在说出口时被压碎了:“是我,我——我——怎么会,怎么会那样?”

屋一柳盯着阿比,仍旧没有放开那缕被自己捉住的气息。

三秒、两秒、一秒——当能力时限一到,眼前盘旋交错的种种气息蓦然消失了的时候,他立刻两步冲上去,一把拽起阿比的手腕,高喝道:“跑!”

阿比到底也是一个在十二界里立住脚的进化者,反应不慢,抬步就跟他一起冲入了昏黑雨幕笼罩下的山林中,边跑边喊:“我们去哪?怎么办?他们会追上来吗?”

如果真有两个玩家的话,至少另外一个始终“隐形”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追上来的。作为形态未知的“灵魂”,他到底速度有多快,或者说受不受速度限制,屋一柳都没有把握。

但他们二人必须要跑,至少在奔跑的时候,二人的心神、身体和专注力,都会系于“奔跑”本身上:屋一柳希望,这一点可以帮助他们抵御玩家的耳语。

只不过阿比刚刚醒来,疑惑实在太多了,二人在幽黑雨幕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忍不住问道:“刚、刚刚是你用了能力吗?你救了我?”

屋一柳又要看路又要逃跑,在百忙之中抽空回答了一声:“是我用进化能力,暂时把那个玩家压制住了一会儿!”

说完,他自己也没忍住,苦笑了一下。

他的运气可能在想方设法求生进化时就用光了,所以他生成的第一个进化能力,似乎怎么看也不算是威力很大的——当他在小巷地面上渐渐恢复过神智的时候,他有半晌工夫,都在等着自己飞檐走壁、浮空飞行,或者从眼睛里射出光来;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意识到,他现在只是可以“看见”人类的情绪和感觉了。

【Human Coo】

如果每个人类都是一支最复杂的协奏曲,那些流动的、交替的、彼此呼应的音符,一定就是主宰了人类大部分决策行为的情绪感觉:愤怒,恐惧,同情,同理,焦虑,渴望,满足……但是音符有了,却未必能组成一首令人满意的曲子,对不对?

发动能力后,不仅能够看见身边人类产生的所有情绪与感觉——是所有的,不管多么细微、多么短暂——而且还可以从流淌着的种种情绪中抓出一个,将它不断放大或者不断压低,就像指挥家决定要让哪个部分的乐章更强,或更轻一样。

任何人都是复杂情绪的混合体,哪怕敌人只是闪过去了一瞬间的畏怕,只要你能抓得住,将它放大之后,连动也不需要动一下,就能用敌人自己的情绪将敌人压垮、崩溃。

当然,在某种情绪感觉被加强或减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目标自然会采取相应的行动:过于绝望抑郁的时候,或许会自己跳海,或许会给你一枪,这都是有可能的。

本能力目前阶段,只允许抓住一种情感,时限为十五秒钟,每12小时可以使用一次本能力。日后若是满足了升级要求,不仅可以操纵情绪强度,甚至还可以调整情绪的方向:比如抓住的“愉悦”,也可以一点点调整成“感伤”。

屋一柳后来发现,一般来说,进化者的第一个进化能力都是与他所在的末日世界息息相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能力和变形人、混乱的末日世界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反而聚焦在了人类本身的情绪感觉上。

他当时失望极了。它能有什么大用?就算可以用对方的畏惧把对方压垮,可谁看见他这么一个初出茅庐、能力低微的进化者,会产生“畏惧”这种情绪?

然而屋一柳竟然就是靠着它,一步步活了下来,产生了第二个进化能力,能力像滚雪球一样渐渐变大,终于来到了十二界,并且还给自己挣出了一份职业声誉——想想过去十来年的经历,都像是做梦一样。

“把你洗脑的玩家。”在迎面打来的风雨里,屋一柳觉得好像一张口就要吃一口雨,说话呼吸都比往常困难:“在短时间内都无法从他的狂喜中恢复过来了,另一个我从没交流过,我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另一个玩家。”

“那、那我们现在去哪儿?你知道来路在哪个方向吗?”

屋一柳抹掉了脸上的雨水,高声答道:“我们回露营小屋去!”

第1604章 残章

作为“肉鸡”,难道就没有反击的办法了吗?

屋一柳不相信。

他靠着专门检测副本,在十二界里轮转着生活了三年多,见过了各种各样总共一百多个副本,至今还没有见过一例毫无希望的死局。

的确,“驾驶人”是给两拨人分配好了角色,从角色分配上来看很不公平。但是这个问题,却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对于不慎进入活动场地的肉鸡来说,如何逃过这一劫本身,就是他们要经历的副本关卡了,他们的目标就是要活下来——从本质上看,他们与不慎走进一个火海副本的人没有区别。

既然有通关目标,就得有完成通关目标的能力。而肉鸡们要活下来,无非是两条出路:一是跑,二是反击。

“那、那我们就跑吧。”在断断续续、边跑边喘的交谈中,阿比总算是听清楚了,也像屋一柳解释情况时一样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只要不回露营小屋,比如跑回中央区去,就没事了吧?”

屋一柳摇了摇头。“跑”这个选项,只在他心中稍稍停留了数秒,就再也没有被考虑过了。

当年麦隆说他“没有人味”,他始终没能将这个评语忘掉;可是后来他渐渐地也发现了,似乎一般人并不像他这样,可以坚定得近乎狠绝——他与“折中一下”、“差不多可以了”、“各退一步”之类的念头,几乎是完全无缘的。不管什么决定,只要他觉得正确,就必须将其推向极限,哪怕这代表一旦情况出错,就彻底无可挽回。

在他看来,“跑”就是一个拖泥带水、犹犹豫豫、后患无穷的决定。

“我不会跑,我建议你也别跑。”

屋一柳尽量小声答道:“我们目前并不在露营小屋里,也没妨碍刚才玩家之一对我下手。假如露营小屋附近也算是活动场地的话,你怎么知道跑出去多远,跑去哪里,你才算是真正跑出去了,他们才够不着你?我们都不知道,副本究竟让不让我们离开。再说,就算你成功逃出去了,然后呢?他们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若不愿意你出去之后乱说话,你甚至都不知道该提防谁。”

“那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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